我在談情書,你在談愛情?

我在談情書,你在談愛情?




 ❖哈維爾→→→→→(←)路伊德

 ❖OOC注意、劇透注意

 ❖充斥各種私設與我流解釋



  如果沒有住在佛朗特拉領地的話,大概不會知道這裡會特別替居民設立一個意見信箱。沒有主題限制、完全匿名,只要有問題都可以往信箱裡投遞。

  這是領主佛朗特拉男爵、噢不,現在應該改稱為伯爵,他的兒子提出的政策。

  設立地點也巧妙地安排在伯爵家宅邸的附近。因為週邊時常有報名勞動的工人或家事女僕出入,所以領地居民毋須擔心自己向領主抱怨不滿意時被人看見,最終可能招致壞事的風險。

  不過,居民們共同表示少爺的想法過於誇張。

  有送過信的居民曾經在酒館和其他人聊天時提到,意見處理速度很快,幾乎是兩三天內就能看見工兵部隊前往事發地點,有的時候則是阿斯拉罕卿,幸運的話可以等到伯爵少爺親自出馬。這時候夾道歡迎的氣勢比國王敕令來時還誇張。

  提及伯爵少爺──路伊德·佛朗特拉──領地居民通常會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這並不是有關他過去壞的一面,而是對此時這位伯爵少爺的嚮往。

  他們的少爺為了他們做了多麼大的改變,才讓領地在短短的一年內煥然一新:老人小孩不再因為嚴寒而使身體凍出毛病;青壯年的男性或女性能靠挖礦、耕田的薪水養活一家人;外地逃難而來的難民甚至還能在領地內安居樂業。

  這都是少爺的功勞。

  所以意見信箱除了公共設施真正出了問題以外,通常不太會有人會寫上訴苦的話。這讓信箱原先的功能變了樣,甚至苦了伯爵少爺身邊的護衛騎士。

  ──絕大部分投進信箱的信,都變成給哈維爾·阿斯拉罕的情書。

  這還沒算上來回於各大領地的信差們帶來的麻布袋。打開裡面一看,裝著的全都是署名路伊德但實際上是給哈維爾的成堆情書。

  「所以,」路伊德吸氣,手中畫記重點的筆沒有停下,他背對著在他應完門就逕自走進來的哈維爾,說:「這是你走到我房間裡、在我畫設計圖的時候吵我、還順便對我炫耀的原因嗎?」

  「少爺多慮了。我只是替伯爵大人送文書過來,手上順便提一個籃子。」

  「喔,是喔。」路伊德的語氣十分平靜,但他還是沒有回頭看他,「那東西放在旁邊之後就給我滾。」

  插曲結束,路伊德很快便恢復專注。但他始終還是分出一絲心神關注哈維爾的動靜。

  他沉默不語,筆直地站在路伊德的椅子後面,一連站了五分鐘之久。這點時間對劍術大師不算什麼,但對被盯得全身不自在路伊德而言可差多了。

  他一隻手臂掛在椅背上,疑惑地回過頭看向哈維爾,「你現在又怎樣?」路伊德看到那堆到如山高的信,沒有出任何聲音,一如往常般鎮定。

  似乎是對路伊德的表現感到失望,哈維爾的表情非常失落。當他把文件放到路伊德的書桌旁時,還用一種「你怎麼能背叛我」的神情望著路伊德。

  只差一步,路伊德就氣到差點把手上的鋼筆直接捏斷。

  如果墨水噴到我剛畫完的設計圖上就得不償失了。設計圖重要性大於哈維爾、設計圖重要性大於哈維爾、設計圖重要性大於哈維爾。默念三遍,路伊德才勉強靠著理智,將怒火抑制在抓起廢紙朝哈維爾身上丟這件事上,而不是順對方的意和他打一場絕對不可能獲勝的架。

  送走了閃過所有攻擊、一臉滿足的哈維爾後,路伊德忍不住在心裡腹誹著:哈維爾這混蛋怎麼越活越欠揍啊?

  【難道你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什麼啦?

  怒意猶存的路伊德完全沒有遮掩自己誇張的表情,往系統視窗的方向瞪。

  【嗯,算我多此一舉。】

  路伊德冷哼一聲,不打算跟它計較。

  他的系統視窗偶爾會當機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然就不會在抽咕咪出來之前炸了他滿臉,或是召喚出需要劍術大師才能消滅的巨型醜陋怪物。

  【不是欸,你都沒有懷疑過那是你的運氣問題嗎。】

  看著我的臉,你要不要再說一次?

  【嗯,算我多此一舉。】

  完成每日與系統視窗拌嘴的任務後,路伊德再次將全身心力投注於畫設計圖上,並且暗自發誓絕對要把下一個膽敢打擾他的傢伙串進鐵籤裡烤來吃。

  他需要思考的不只工程的容易性、實用度,連同人員施工的安全性都要考慮在內。每一個項目都是他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決定實施的。錢是一回事,人命又比錢更加重要。這是他從過去在韓國生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學得的道理。

  「原始切堆施工法雖然耗費的時間比較少,工程應該會比較簡單,但是必須考慮到堆土部分的滑動……」路伊德左手握著下巴自言自語,一邊用鋼筆端敲了敲草圖上另一個比較困難的施工方式,「……果然還是只能用全切施工法了嗎?」

  想到後續還要花錢花人力把山頭刨掉,路伊德就開始肉痛。錢啊,這都是錢!雖然已經清償所有債務,但路伊德始終不滿足現狀。現在有讚詞頭銜的幫助,農作物產量大增,但他要的是可以當快樂無業遊民的那種暴富啊!而不是偶爾還得伸手借款,忙於還款的地獄輪迴。

  正當他還在煩惱的同時,他感覺手指被輕輕點了點。

  路伊德瞬間變臉。

  他第一隻抽出來的奇幻獸歪著頭,「啵!」

  「啊抱歉,是啵咚啊。」路伊德馬上收起他的要脅臉。

  跟在路伊德身邊這麼久,啵咚從來沒有畏懼過自家主人的表情過。牠小小的爪子上正抓著一個比牠全身還大的白色信封,開口的封泥已經被打開過。

  大概是佛朗特拉伯爵或拜恩卿拆的吧。路伊德想。

  只有在他們認為需要預先知會過自己,才會送文書過來。原因不光是拜恩卿的行政處理能力已經封頂,路伊德是工程規劃的總負責人,光是待這個位置他就已經對其他事情分身乏術,遑論看意見書。

  路伊德用指甲搔了搔小倉鼠的頰囊,「我還以為你和其他三隻一起去玩了,明明都放你們假還幫我送意見書來。謝謝你,小啵咚。」他順手把信放在一邊。

  啵咚開心地回蹭路伊德的手指,隨即發現路伊德搞錯重點,趕緊抓住他的食指說:「啵咚!啵!啵咚咚!」

  「什麼?要我仔細看信封上的署名人?」路伊德一向很疼愛自己的奇幻獸們,他應啵咚的要求把信封翻到正面,「啊不就洛伊德·佛朗特拉……」路伊德感覺心跳不斷加速。

  ……這、該不會,又是寫給哈維爾的情書吧?

  他泫然欲泣地看著啵咚,「連你也這樣對我嗎?啵咚。」

  牠連忙搖頭,「啵!啵咚!啵啵!啵咚咚!」

  「嗯?你說這真的是寫給我的?」路伊德收起眼淚,驀地向後一仰,「不可能吧,我誰啊?我佛朗特拉家卑鄙的大垃圾人渣長子欸。」

  啵咚哀戚的眼神倒映著自虐中的路伊德。

  牠咬了路伊德的手指一口,逼他恢復理智,隨後不斷拍打信件封口要他把信件拿出來,激動到路伊德都能在牠身上幻視一個看不下自己兒子逃避現實的老母親模樣。

  路伊德拗不過啵咚的要求,終於把它拿出來。

  看完後,「啵咚。這個信,你拆的嗎?」路伊德說話的聲音變得嚴肅,他的臉藏在信紙後方,看不見表情。

  啵咚點頭。

  「所以沒有其他人看到?」

  繼續點頭。

  「它應該是放在意見信箱裡的吧,你怎麼會得到它?」

  「咚,啵啵,咚。」

  「你是說,這是掉在門縫靠近鉸鏈那邊的,所以你才好奇打開來看?」

  「啵。」

  「小啵咚,我記得,我沒有教過你可以隨便把別人的私人信件拆開來看的事吧。」

  「啵咚……」

  「下不為例喔。」路伊德放下紙張輕輕撫了撫啵咚的頭。

  路伊德閱讀完畢便將它塞進帶鎖的抽屜裡。他高舉雙手伸了一個懶腰,接過啵咚讓它坐在自己的肩頭。原先想將設計圖畫完的興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打消,身體也因為長時間坐著不動而感到痠痛。

  他拖動椅子轉了個方向,右手支在桌子上,翹起腿開始思索前因後果。他從不懷疑奇幻獸們會對自己說謊,所以這才讓他感到匪夷所思。

  既然啵咚講的是實話,那這封信就不可能是從意見信箱裡拿過來的。路伊德想。又持續追問啵咚發現的信時間,得知是在今天上午十一點左右。這個時間他正從施工現場返回宅邸準備和伯爵夫婦用餐,沒有進到房間。

  等到他吃完午餐,回來房間畫圖,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並沒有看到門附近有任何紙類存在的跡象;在這之後也沒有人來找過他,除了哈維爾。

  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時間下午五點半。

  他對哈維爾離開的時間還有印象,大概三點左右,而他絕對不可能會沒注意到信。這一個半小時內出現在宅邸裡的人通通都是嫌疑者。送信者的範圍立刻縮小到十分之一。

  字體看不出是男是女,這種事情也很容易交給別人偽裝。重點是,到底是誰特意塞到他房間門縫裡還不讓其他人知道的。

  路伊德不懂什麼是愛情。

  他能理解親情,所以他才願意在穿越過來後,接替原本的路伊德照顧他的父母。如果以穿越世界作為分水嶺,那他在韓國的前半輩子都只是在汲汲營營於自己的溫飽、試圖不被貧窮殺死。

  這些慘痛經歷的代價就是,他──金秀浩──從未接受過其他人不帶絲毫意圖的真誠,遑論愛情。

  這不代表他是個無血無淚之人。路伊德閉上眼睛回憶信上的文字。很平淡,但他感覺得出來那股溫暖善意從墨水一路流淌進他的血管裡。那絕對不是愛,他相信寫這封信的人並沒有這種想法,卻幾乎讓他產生一種被愛著的錯覺。

  於情於理,他都該把自己的想法回覆到寄件人手裡。

  絕對不是他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絕對不是。

  【裝啊,你就裝,你就繼續裝。】

  於是,領地裡不知為何,悄悄流傳起路伊德少爺似乎有了愛慕對象的謠言。而且性別不明──意味著,有可能是女生也有可能是男生。

  這件事傳到哈維爾耳裡時,流言已經漫天飛舞,而他不得不來向少爺詢問實情。即便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怒火中燒。


  ⚪⚪⚪ ⚪⚪⚪ ⚪⚪⚪


  「少爺。」

  「閉嘴,我不想聽你講話。」

  「可是──」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少爺……」

  「我走了,有事拜恩卿處理。」

  「欸?等等,發生什麼事?」無故出現在兩人對話中的領地任命騎士,就這麼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路伊德砸來一個攤子。

  路伊德少爺真的是煩死了。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哈維爾在心裡吶喊不想當這傢伙的護衛騎士。

  選擇性忽略一部分如針刺般向他投來的不贊同目光,哈維爾頭痛且無奈地追在路伊德背影後。然而,事情發展走向變得如此混沌不明,一部分原因還得歸咎到自己身上。

  自從他那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跑去質問路伊德,反而收獲路伊德一頓總結來說是「只有你能收情書,我就不行嗎你這混帳」的冷嘲熱諷後,往後幾天他們的對話彷彿一對吵架的情侶。

  雖然這段期間路伊德沒有終止他的催眠曲服務,但直到自己睡下去之前,少爺的臉部表情都像是被澆灌過水泥,一點表情都不願意施捨給他,也沒和他講過任何一句話。

  哈維爾天真地以為這只不過又是一次自己和少爺之間的小吵小鬧,但他不敢相信他們這次竟然會驚動到佛朗特拉伯爵。伯爵私下曾經找自己聊過,含蓄地告訴他,領地的居民們為他們的爭執感到擔憂,希望哈維爾能早日與路伊德和好。

  到底是誰的問題比較大啊!哈維爾咬著下唇,有苦難言。

  居民們好事的八卦心態沒有替他帶來任何有益的作用,只令哈維爾感到心煩。哈維爾不相信伯爵沒有與路伊德談過同樣的話題,但對方後續表現依然故我,哈維爾也只好勉強承認自己的有錯在先(就一點點),準備拉下臉與路伊德道歉。

  當他找到他家少爺,打算開啟話題的時候卻總是被路伊德看穿,接著就會變成上述那種沒營養的對話,就算要談正事也同樣如此。類似狀況不斷循環,連哈維爾都不明白路伊德到底是心思細膩還是遲鈍。

  想到這裡,哈維爾太陽穴隱隱作痛。他煩躁地抓亂自己的頭髮,嘆息一聲。他承認自己現在也沒有立場與資格去討論路伊德的怪異行徑。直覺告訴他,必須釐清自己真正的想法,這件事情才能好好解決。

  回到最開始謠言悶燒的階段,那個時候他就應該要看出徵兆。

  正常來說,除非對方錢給得夠大方(以路伊德少爺的標準而言),他們其實不太需要離開領地到其他地方出差。留在領地的時候,哈維爾也應該要守在路伊德身邊保護他。但自從蝗災、乳齒象的怪獸效應發生後,哈維爾申請將一部分護衛路伊德的時間轉為他的鍛鍊時間。

  路伊德只有哈維爾不在的時候,會叫住伯爵府中與他擦身而過的女僕、侍從、或工人,詢問他們某天的行程。大家不明就裡,就會向最懂少爺的哈維爾詢問。雖然他一度也感到困惑,但想到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是路伊德,他就會下意識認定一切都是合理的。

  沒有別的原因,就只是因為他是路伊德、是他的少爺。

  除了練劍以外,還有一種情況哈維爾不會待在路伊德身邊。就是他偶爾會被派去幫忙修繕或維護領地的公共設施的時候。當然,起初他還很常抱怨這不是護衛騎士該做的工作,他現在已經徹底接受這項事實。

  會發現路伊德和身型縮小的帝王斯托馬在河堤邊談話,也是在他完成少爺交付的工作後。那時晚風拂過樹林吹來一陣沁涼,伴隨草木清新的氣息,令他的身心感到舒暢愉悅。與此同時,也吹來路伊德的聲音。

  「嗶嘣,我問你,什麼是喜歡人的感覺啊。」

  「……嗶嘣?」

  全領地也只有路伊德本人聽得懂帝王斯托馬還有另外三隻召喚獸說話時的意思。哈維爾並不曉得路伊德是何時和牠成為好朋友、為何特意選擇牠當作談論對象。

  聽見路伊德向牠如此詢問時,哈維爾不由自主停下腳步。他晉升成為劍術大師後,他的聽力敏銳程度明顯呈倍數成長,遠超過去,所以他絕對沒有聽錯。

  喜歡人?那個視財如命的路伊德少爺?

  絕不偷聽他人的談話,是一位正直騎士的美德。如果是過去的哈維爾或許會選擇轉身離開,雖說他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被聊天話題吸引。轉念一想,他是哈維爾,是路伊德少爺的騎士。偶爾有點不遵守規範,應該也不會有人怪罪他吧。

  幾秒鐘的自我說服後,他躲在河岸後方樹林的灌木後,暮色成為他最好的偽裝。

  「……你不是喜歡乓噹嗎,我想參考一下你的答案。」

  「什麼叫跟我講沒有用?我不就因為不知道,所以才來尋求尊敬的帝王斯托馬的幫忙嗎。拜託、拜託。」

  「嗯?參考對象?也只能是哈維爾了吧……」斯托馬不知道回了什麼,路伊德口氣大變:「嘿,不是、你這傢伙什麼表情?你是在看不起我嗎,是吧,你就是在看不起我吧。信不信我跟乓噹告狀?」

  「呃呃呃受不了了,明明我還要忙梯田的事情,為什麼還要煩惱這種沒意義的問題。」

  「如果是可以換錢的愛情,那就只是政治婚姻而已。我一點也不需要。」

  「我只是不懂而已,嗶嘣。」路伊德的聲音沒有平時那麼頤指氣使,「換個話題好了,退一百萬步來說,我就算要寫情書給哈維爾我也不知道要寫什麼。……什麼?你說他是神智不清胡言亂語的男人?」

  啊?

  情書。

  路伊德少爺的?

  給我?

  哈維爾瞪大眼睛。

  當他回過神來,雙腿已經把他帶離能聽見他們兩個談話的距離。大腦被大量資訊淹沒,幾乎停機,哈維爾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微微喘著氣。他按著左胸,明明三環只是平緩地運轉著,但他的心臟為何泵動地如此劇烈?

  他握著拳頭抵在唇上幾十秒,顧不得動靜過大的風險,折返回他原先的藏身處,卻與準備離開河堤的路伊德面對面碰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工作呢?」路伊德問,他雙眼無神,駝著肩,雙手痞氣十足地插在口袋,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有戀愛煩惱的模樣。

  看見那張臉,哈維爾只花了一秒便平復心情與呼吸,無比鎮定地回應:「做完了,準備回去。」

  「這樣喔,那走吧。」路伊德用下巴往前點一下,指示哈維爾跟上。

  信步走在路伊德身後,哈維爾看見路伊德頭頂上的帝王斯托馬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哈維爾假裝沒看到。

  從偷聽對話後的一、兩天,哈維爾便無法克制地一直注視路伊德。次數實在太多,多到路伊德偶爾要他閃遠一點。但哈維爾沒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前,決不會善罷甘休──直到和少爺在領地巡視的時候,他實在忍不住對路伊德伸出手。

  路伊德先是疑惑地抬眼看了一下天空,接著再盯著哈維爾的手,「大晴天啊,難道是要下雨了嗎?」

  哈維爾沒有要把手收回來的打算。

  路伊德單手叉腰,仰著頭,下巴靠在虎口上,似乎正在翻找大腦裡相對應的答案,最後靈光乍現似地以拳敲掌,說:「這是在模仿校園裡敲詐好學生的不良少年對吧?」路伊德原地跳了兩下,翻出空蕩蕩的口袋,「沒錢,我窮。」

  「誰在敲詐你。」

  「喔,那我是不會握你手的。」路伊德扁著眼,往前湊到哈維爾的眼前,努起嘴,「說真的,哈維爾,你最近怪怪的。」

  哈維爾收回手,偏開眼睛沒有回答。

  我在期待什麼呢?他一時間也沒辦法解釋。

  「隨便你。」路伊德做出雙手向上一拋的姿勢,轉身就走。

  事情也就這麼不了了之。

  接下來,就是傳言以猛烈到不可收拾的狀態延燒整個領地的時候。女僕們流傳路伊德一直正在尋找某位女性或男性,而那位幸運的不知名人士正是路伊德思慕的對象。為此路伊德特別寫了一張情書要送給她或他,實際情況則不得而知。

  聽聞八卦的當下,哈維爾表面上沒有表情,實際上卻牙關緊咬,整個胃都揪成一團。

  他有喜歡的人,可以;但那個人不是待在少爺身邊最久的自己?不行,絕對不行。

  哈維爾滿腦子只剩下對現實的否定。

  當他沒有經過路伊德同意就闖進書房,找到一個人坐在梯子上看書的少爺時,哈維爾發現路伊德臉上的表情緩慢地凝固在混雜疑惑與恐懼的中間值。哈維爾不能理解為什麼少爺會對看到自己感到害怕,明明他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自制力控制情緒反應。

  於是哈維爾開口了。書房的隔音很好,所以他們的聲音沒有傳到外面。

  路伊德一開始以為哈維爾的來意只是為了取笑情書的事情,用一種見怪不怪的語氣解釋那不過是所有人的誤會,但哈維爾已經不記得自己回過什麼話。路伊德的臉色在哈維爾說話後變了又變。最終,他冷笑一聲,非常大力地闔上書本,大聲斥退哈維爾。

  哈維爾沒有動作。

  路伊德怒極反笑,聳聳肩,走下梯子後狠狠撞了哈維爾的肩膀,從書房離去。

  「無聊。」離開前,哈維爾聽見路伊德的聲線變得非常冷,印象中路伊德從沒用這麼無情的聲音對自己說話過。他停在書房門口,手扶著門框,偏過頭睨視哈維爾,「勸你在說話前先經過大腦,我沒有空陪你處理你的情緒問題。」

  窒息般的死寂降臨,哈維爾隻身一人站在狼藉的書房內,周遭是路伊德看完尚未歸位的書。待真正冷靜下來後,此刻的絕望感已經超越過去他面對的所有敵人。哈維爾拾起其中一本書,上頭翻閱痕跡眾多,路伊德少爺為了領地的繁榮查了許多資料,而他的護衛卻只是個隨便遷怒別人的混蛋。

  哈維爾愣在現場,什麼也做不到。

  回到兩人關係跌至冰點的現在,哈維爾懊悔萬分,不敢再樂觀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

  作為劍術大師,他的步伐與腳程應該要能追上路伊德少爺。是哈維爾自己放慢腳步,最後停在無人行經的小徑上。他握著劍不發一語,選擇回到訓練場。

  紛亂的雜念充斥腦中,揮劍鍛鍊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疲累,卻無法達到遺忘的功效。最終,他悲觀地坐在訓練場旁的長形木椅上,沒有收回鞘內的佩劍斜斜地倚靠在欄杆旁。將近一周,哈維爾想,這是沒能和路伊德講到話的時間。他保證外人絕對看不出來,但他內心的焦慮反覆發作,直到現在,他必須承認這個事實──他喜歡路伊德少爺。

  「可惡。」

  更悲哀的是,一當他承認後,亂糟糟的思緒開始有了撥雲見日的跡象。他腦海裡浮現的是路伊德坐在書桌前全神貫注的神情、巡視領地時極其偶爾才能看到的放鬆微笑以及對待召喚獸時的溫柔表情。全都是路伊德,他的少爺,總是奮不顧身去完成所有他想達成的事情。他的一切就是他的生命。

  「真的太可惡了。」哈維爾像個敗北的挑戰者一樣捂著臉。

  哈維爾也不懂何謂喜歡、何謂愛情。

  不用從旁人的反應來看,他也知道自己這張臉替他招來許多不必要的愛慕。事實上,這對他不痛不癢,既沒有辦法達到替驅趕詐騙犯,也無法為領地還到一分債務。他……太習慣被人追捧自己的外表,沒有人在乎他真實的想法。

  被派做路伊德的護衛騎士後,他才學會如何適時地表達情緒。和路伊德相處,一切都是輕鬆的。雖然他還是會向他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但路伊德相信他,而他也願意會以同樣的信任。

  單純只有這種情感,他會稱其為敬愛;但事實若是如此,他就不該產生類似嫉妒般的情緒。哈維爾徒勞地想,在自己無意識追逐路伊德的身影時,他想要對路伊德所索求的是比這更深層的感情。

  就算那個人已經不是原先的路伊德少爺也無妨,他就是……決定去喜歡這個人。

  「真的得跟少爺道歉才行。」哈維爾喃喃道。


  ⚪⚪⚪ ⚪⚪⚪ ⚪⚪⚪


  時間是入夜,月亮遁入雲層中使得房間昏暗不明,路伊德點起蠟燭,靠著燭光等待來者。

  當哈維爾穿著他的粉紅兔兔拖鞋、帶著他的粉紅大抱枕來到路伊德房間的時候,路伊德非常罕見地興起一股罪惡感。雖然大部分的人應該察覺不到,但哈維爾面容比他們吵架前還憔悴許多。就算是在打吉加提坦後,或是被他逼去搶神樹樹脂和精靈們對戰時,都沒有像現在這麼狼狽不堪。

  路伊德失落的良心抽痛了一下。

  「少爺,我是來跟你道歉的。」

  【哈維爾對你無緣無故發脾氣這件事感到內疚。】

  噢,這麼多天以來,他親愛的藍色小視窗終於做事了嗎。

  【我閉嘴(手拉起嘴巴的拉鍊)。】

  在這種感性談話的時刻拜託不要丟下我。

  哈維爾衝進書房那次真的差點嚇傻路伊德。他的外觀和舉手投足都狀似冷靜,但路伊德無法忽視那雙薄荷色的眼眸如同燃燒著酷寒似的火焰,整個人圍繞著生人勿近的凍結氣息,嘴裡吐出的話比刀鋒還銳利。

  就算是把心靈鍛鍊成銅牆鐵壁的路伊德,也無法應付失去理智的哈維爾。

  你他媽是被惡魔入侵心靈了嗎?路伊德沒能來得及吐槽,加上他的眼前還不斷以每秒一個的速度彈出【好感度-0.001】的視窗畫面,徹底遮住他的視線,讓路伊德以為系統即將崩潰,他還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重新開機。

  好險現在不再是孤立無援的狀態,路伊德覺得自己底氣十足。他翹起二郎腿,彎腰讓左手手肘撐在大腿上,臉則靠在微微曲折的左手手指上,「你終於有心要談,不是為了應付伯爵的要求嗎。」

  哈維爾把抱枕放到他每天睡前習慣坐的位置上,「是的,對於書房那次的談話,我由衷地感到抱歉。」他誠心地說,「另外我想和少爺解釋這幾天的無理行為,但這需要前置作業。」

  「請說。」

  「這不能缺少路伊德少爺的幫忙。」

  「嗯哼。」

  「首先是要跟少爺預支──」

  「你再不講清楚我就要揍人了。」

  「──今天份的催眠曲。」

  路伊德看著哈維爾像是要緩和身體的僵硬,兩隻手交叉放在腰後。他越來越不解,但還是以優先以口頭答應他的約定。要是哈維爾的要求太過分,他絕對會逼他簽超級不平等條約。

  「然後,我希望少爺無論如何都不能生氣。」

  「哇,裝在你腦袋裡的混帳模組已經徹底上線了嗎,真是太恭喜你了。」

  「那麼麻煩少爺坐在那邊不要動。」

  「這也包含在你的前置作業裡?」

  「是的。」

  用一連串對話試探哈維爾也找不出他的反常之處,路伊德呼出一口氣拿哈維爾沒轍,調整坐姿到最正經的那種模樣。「喏,這樣可以嗎。」他要看到底是什麼事情踩中哈維爾的地雷,他視情況選擇未來要不要再來一次或就此封印。

  世界上唯二的劍術大師之一,現在正在他的面前欲言又止,謎樣的氛圍幾乎滿盈室內。路伊德坐立難安地等了幾分鐘,哈維爾躊躇不前的模樣連他都有點看不下去。他指著牆壁的方向,說:「你要不要去旁邊準備一下。」

  「不用,請少爺相信我可以。」

  路伊德被他鄭重的拒絕態度驚得收斂了一些。

  哈維爾閉上眼深呼吸,下定決心後再張開眼睛。他說:「我對少爺收到情書這件事並沒有任何不滿,當然,你已經解釋過那不是情書。這就更好了。因為我氣的是謠言說少爺你有了傾心的對象。我對此非常不能接受。在沒有任何利益的情況,像少爺這麼勢利的人不可能會選擇一個沒見過、沒相處過的女性……或男性交往。即便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否認像路伊德少爺這麼矛盾的人,有百分之一的機率可能被一時的喜悅沖昏頭,這個時候我就必須要阻止少爺過度情緒化,以免錯失更好、更優秀的對象。」

  「……啊?」

  「簡單來說,」哈維爾嚥了一下口水,「我的意思是,少爺不能選擇我以外的人。」

  「好──停──哈維爾你現在就給我閉嘴。」路伊德的神智剛從鋪天蓋地而來的句子中清醒,他高聲打斷哈維爾未說完的話,低下頭,一隻手舉在空中示意暫停,一隻手按在額上擋住哈維爾的眼光,「所以你幾天前就是……他媽的在對我遷怒?」

  「要這麼說也沒有錯。但是少爺,請你不准忽視我最後一句話。」

  嗚呃。

  路伊德內心手足無措,他以為裝傻就可以迴避哈維爾突如其來的正面直球。

  「總、總之,這部分我們先……」

  系統──救命──

  【先怎麼樣?放在一邊嗎?想得跟午餐就吃牛排吧一樣簡單啊。你死心吧。】

  不要丟下我,系統,喂!

  誠實地說,現在路伊德的頭腦亂成一團,無法決定應該要先對哈維爾的坦承表示錯愕,還是先對他潛藏在話語裡的諷刺反駁比較好。

  這種生氣的理由路伊德生平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居然就這樣陪哈維爾一起氣了一週的時間。更別提這段時間哈維爾低落的工作效率造成他們的工程延宕多時,損失另計。

  一切,都是,源於,那個,該死的,流言?

  見路伊德沒有回應,哈維爾接著說:「這幾天少爺也讓我身心受創。非常嚴重,嚴重到以至於我違反身為少爺護衛騎士的規範,希望少爺支付我應得的精神賠償費用。」

  關鍵字鑽入耳朵,路伊德下意識抬起頭,「變我的錯了嗎?你是土匪?」

  「少爺教得好。」

  「……真是謝謝你喔。」

  「我希望少爺付給我……」哈維爾摩挲著下巴,視線向上飄。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說:「你覺得不會讓我失望的代價。」

  「不不不,你這個人設已經崩壞了吧!怎麼連這招都學會了?」

  「少爺教得好。所以,少爺的回答是?」哈維爾不再給他任何躲避的空間。

  路伊德垂首,巧言如簧的嘴巴頓時失去原先機能似地結巴不已。

  「既然少爺想不出來,就由我來提議,可以嗎。」哈維爾的問句沒有任何諮詢的意味存在,「如果路伊德少爺你覺得不舒服,你可以揍我,我發誓絕對不會躲。」

  沒等路伊德反應過來,哈維爾兩隻手臂像是要圍困住路伊德,不讓他逃跑似地按在椅子的扶手處,他沒有對路伊德施加壓力,但路伊德覺得自己動彈不得。

  路伊德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頭,只見哈維爾與他視線齊平,對他說:「每天睡前,我想跟少爺多要一個晚安吻。」

  三重爆破對他心臟造成的影響都比不上哈維爾一句話。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幼貓般的咿啊聲,過了幾秒,路伊德才意識那是他張開嘴講不出話時發出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拖上岸的魚,嘴巴開了又闔卻呼吸不到新鮮空氣,他全身泛起滾燙的熱度,從脖子一路燒往耳邊。

  哈維爾彷若神明賜予的俊俏容貌離他越來越近,路伊德不由得屏住呼吸,閉上眼睛。他感覺一個虔誠不帶有任何煽情意味的吻落在自己嘴角邊,還能嗅到哈維爾身上微微的酒香味。

  哈維爾也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麼有把握嘛。路伊德此刻還能胡思亂想,卻也沒有推開他。親吻持續僅僅數秒,對路伊德而言宛如千年。

  就在哈維爾戀戀不捨地離開後,停滯的時間復歸流動。路伊德睜開眼睛出神地看著哈維爾;對方的臉上露出得償所願後的笑容,著迷地凝視路伊德,再也不遮掩自己熾熱的目光。

  「如果少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可以往中間校正角度。」

  蕈狀雲在路伊德頭頂上炸開,他終於承受不了了,心靈築起的防線轟然倒塌。他雙頰飛紅,兩隻手抓住哈維爾的肩膀開始唱起催眠曲,長度還是過去的兩倍。哈維爾倉促而瞠目地望著路伊德,頃刻間跌在路伊德身上,被他抱著陷入沉睡。

  路伊德恍若被哈維爾奪去氧氣似地劇烈喘息著,心律不整,全靠法力之心維持心臟跳動。一回想剛才發生的事,路伊德就想把全身縮到看不見、塞進土裡,再也不要出來。

  系統救我──真的──拜託了──救我──

  【但是我拒絕。】

  ……我恨你。

  路伊德比出中指,失態地把臉埋在哈維爾脖子間,反正在場沒有人會向哈維爾告密。

  拖著哈維爾的身體把他放到椅子上後,路伊德自欺欺人地躲進棉被裡,堅決背對哈維爾的臉。

  他沒有辦法這麼坦然地接受來自另一個人的真心誠意,即使是佛朗特拉夫婦也不行。那是屬於這具身體的父母,不是他金秀浩的,他沒有資格把他們搶過來佔為己有。

  所以他劃清界線,絕不能叫他們父親、母親。

  這個世界裡,他只敢信任自己的奇幻獸們。啵咚、乓噹、哈馬……勉強把咕咪算進來好了,牠們是他忠實的夥伴,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傷害牠們,而牠們也如過去自己還是金秀浩時最後的家人一樣信任他。

  可是,哈維爾呢?

  難道他一直把哈維爾當作是《鐵血的騎士》的男主角看待嗎?答案是否定的。坦白來說,一開始路伊德只是為自己的私心而行動,到後來與他相處越久,才漸漸為他、為整個佛朗特拉領地的未來命運感到憂心。

  於是,在他出手介入這個世界的劇情後,哈維爾也同樣改變他的人生。這樣的生活才導致他們之間的感情變質。

  愛情明明是對自己來說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唯獨那個吻,幾乎填滿了他空曠荒蕪的心。路伊德抑或是金秀浩,只要他還是他的一天,他就不敢承認、也不願意承認哈維爾的感情對他而言是多麼──無法自拔。

  「這是洪水脫敏療法嗎?」他拒絕繼續深入去想,卻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系統。

  【(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這見死不救的破爛東西!

  【哈維爾對你的好感+──】

  路伊德暴跳如雷地伸手拍開擋路的視窗,這種時候他才不想知道哈維爾好感加多少,加到整個視窗塞不下數字他也不管。

  「啊──可惡,怎麼辦!」路伊德把不斷搓揉自己本來就亂的頭髮,把棉被拉到頭上裹成一顆球,「哎、哎、哎──啊──算了。」

  明天的事情交給明天的自己處理。路伊德除了躺平以外別無他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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