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
「肯普!」
那是忙碌的徵兆,誰都知道。
青年躺在麥稈舖成的柔軟床鋪上,看著天花板上那場泛黃而褪色的航海圖,他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看著。
「肯普,肯!」
這次換了一個聲音。
青年大大的嘆了口氣,從床上緩慢的、如同不情願的蝸牛一般滑下,金色的頭髮亂七八糟的翹著,他隨手撥了撥,就走出那屬於自己的帳篷。
「我知道啦,又要幫忙對吧。」
或許也稱不上不耐煩,但是對於即將到來的事卻肯定是厭惡的,青年走向露天的大帳篷前,一股讓人不大舒服的味道就撲鼻而來。
他皺了皺眉,朝大帳裡正在忙碌的一對中年男女嘀咕。
「萊爾呢?霍格安呢?商隊都花錢請了這麼多人,怎麼還總是這種時候就叫我…………」
「肯!」
為首在進行勞動的女人叫了一聲,那是個樸實而略矮的中年夫人,綁著彩色布巾的手上卻盡是大大小小的傷痕。
「他們是保鏢、是商隊的夥計,還有很多事情要忙。」
女人倒也不是責罵,只是無奈的解釋著。
肯普倒也不是完全不願意幫忙,在商隊待久了,什麼粗活髒活幹不下手。
有事或是懶惰,有時或是不想想起某些事情罷了。
「好啦…………真是的。」
他捲起袖子,慢吞吞的到一旁的地上撿了塊巨大而油膩膩的牛皮。
「………………喔。」
他發出了無意義的喉音,像是想到某件事、又像是不屑於某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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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還年少,至少比現在更年輕上一些。
商隊會有的活就是那些,他在將近四年前也曾經在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一個更乾燥、更熱鬧的城鎮裡,做過這樣的累人活。
但是那不一樣,他想。
那時候他是跟別人一起做的。
「真的很髒而且很臭,你不要來啦。」
肯普--四年前的肯普,跟現在長得相差無幾,只不過更矮了些,也更瘦小一些。
一個綁著辮子、比他高上些許的少年寸步不離的跟著他,臉上的笑容就像是加了蜂蜜的麵包一樣,那是這個時代裡的奢侈、是一個煩悶日子裡的微風。
「我幫你嘛,反正我也沒事。有人幫忙總是會快多了。」
褐色長髮的少年說到,他也沒試過這樣的功夫,也從對方嘴裡得知了骯髒跟疲憊,但是--
可以幫到他的話,那個少年想著。
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真是的,艾利亞斯……」
這絕對不是一句抱怨,而是一句無奈的、卻帶著不可言明欣喜的笑意,那小鹿般的眼睛總是在愉快時睜的大大的,像是驚喜、像是喜愛。
肯普的手是溫熱的,總是那樣充滿夏日柔軟的溫度,他總是關心與在意對方的冰冷,那樣屬於音樂家的手,才應該是完整無瑕的。
他牽上了艾利亞斯的手,那年輕音樂家的手。
毫無他念的,僅僅是作為帶路、作為感謝、作為要好。
他能感覺到艾利亞斯、美麗的詩人啊,那時年少的音樂家只是愣了一下,便緊緊的、緊緊的回握了來自友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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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天色很好,如同四年後的今日。
「………………」
肯普看著自己的手,那有些薄繭的手掌。
仍然是溫熱的,是柔軟的。
不知道那個人現在還會不會手冷?
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握著某個人?
其他人?
「……嗤。」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
不用在乎、甚至毋須想起。
因為當初放棄的人是對方、選擇當懦夫的人是那個自以為溫柔的音樂家。
過多的善意不過都是虛妄,沒有願意接受自我的勇氣罷了。
肯普閉了閉眼,對於找氣給自己受這件事狠狠唾棄。
他拿著刮油用的刀子,加入了父母與夥計們的工作。
而他的手,多虧晚秋的風。
是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