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 ▋

▋愛是什麼 ▋

斐莉西亞


  有時,真正可怕的怪物是人類,而不是惡魔。


  多年前的那一夜,陰鬱的天空持續下著雨,她懷中唯一的親人正急遽失溫,而她卻只能無能為力地抱緊他。

  奔走到摔倒、哭喊到沙啞,但神沒有回應她的祈禱,只有一人朝她伸出了手。

  「……只要您拯救我弟弟,我願意做任何事。」

  那名男人露出了惡魔般的微笑,而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晚上七點鐘。

  斐莉西亞在海灣酒店頂樓的高級宴會廳裡。

  她身穿一襲黑色晚禮服,儘管看似保守地包覆住了脖頸、手臂、胸口,但黑綢鍛布緊貼著身軀,將她身為女人的優美線條展露無遺,比起赤裸的肉慾更為迷人。

  酒紅的髮高高挽起,露出耳垂上的祖母綠寶石。在水晶燈照耀下,清澈透明的綠晃動,璀璨奪目。

  畢竟這寶石是這次的商品之一——耳環與綴飾的部分混著戴環者骨肉——而她一如往常充當荷根家美麗動人的展示架。

  在和賓客們一番寒暄後,斐莉西亞啜飲著香檳,傾聽著令她不適的古典樂,一邊留意周遭動靜。

  她一直觀察的黑髮男子,他那深紅色雙眼總是冷靜沉著——韋伯斯特.荷根,這次拍賣會的主辦人——她名義上的『哥哥』,在侍者湊近低聲說了幾句後,他臉色不變,但拿起手機的手明顯急躁起來。

  斐莉西亞嫣紅的眼梢微彎,恍若致意似地朝那輕舉起酒杯,將香檳一飲而盡。

  酒杯遮掩了她嘴角噙起的笑意。


  晚上八點鐘。

  原定八點開始的拍賣會,卻遲遲沒開始,賓客開始騷動。連音樂聲也無法掩蓋低聲的議論,猜測的目光紛紛投來主桌。

  荷根家族的掌權者,布涅爾.荷根也微皺眉頭,他瞥眼看向韋伯斯特,「怎麼還不開始?」

  「父親,商品只是晚了點送到,拍賣會順利進行的。」韋伯斯特捻熄雪茄,「先前運貨時被麻煩的蒼蠅纏上,我為了準備新貨花了些時間。」

  「不過我懷疑有人惡作劇。」韋伯斯特冷眼看向斐莉西亞,她僅是回以一笑。

  「真冤枉,我可什麼都還沒做?」斐莉西亞輕抿酒杯,「而且我很期待接下來的拍賣會。」


  八點十七分,音樂聲漸歇,燈光暗下。

  「不好意思讓各位客人久等了,現在就讓我們開始這場盛宴吧!」

  「首先,為各位介紹這個來自法國的天使——」

  隨著主持人激昂的話語、刺眼的聚光燈打在台上。

  紅天鵝絨布幕拉開的瞬間,韋伯斯特冷酷的神情驟變,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台上的金髮女子。

  金髮綠眸的女子身穿一襲露背的白衣長裙,白皙的背上有著金黃色的羽翼胎記。單薄的白衣幾乎遮掩不了身體曲線與人們貪婪的目光。

  她顫抖著看向台下,在看到韋伯斯特時,她的臉亮了起來,含著口枷的唇似乎想呼喚愛人的名,卻喊不出口。

  而斐莉西亞滿意地看著韋伯斯特臉上混合的震驚、困惑、絕望、怒意。她湊近韋伯斯特耳畔,親暱地呢喃,「哥哥,這才是我為您準備的『驚喜』,這類型應該是您會喜歡的?」她看向一旁紛紛喊價的男人們,「啊,不過競爭真激烈,您最好動作快點?」

  「妳——」韋伯斯特瞪向斐莉西亞,他握緊了拳。

  「忍耐點,這裡還有其他人在。」斐莉西亞嗤笑著,周遭突然安靜了下來,原來是國務部長出了天價,礙於金錢又或利害關係,沒人再舉牌喊價了。

  坐在最前方的布涅爾看起來也很滿意剛開場就有這價格,他將紅酒飲盡,又讓侍者多斟一杯。

  「當然,您想從惡魔手中拯救天使,這是很好的時機……不過恐怕您只能帶她遠走高飛,因為這裡容不下您們兩位。」

  「但我會盡全力助您們逃離。」

  斐莉西亞微微一笑。

  「如何?您怎麼選?」

  看著韋伯斯特焦慮掙扎的臉龐,想出聲卻又彷彿哽住了。斐莉西亞忽然想起賽倫.諾基亞,那個為了愛人屍體、孤身闖入聖骸倡議宴會中的瘋子。

  她不記得那名戴環者叫什麼名字了。只記得那東西明明已經是屍體了,明明不可能回應了,那時賽倫卻仍流著淚、捧著頭顱標本,輕柔地吻上那雙蒼白的唇。

  那場景說不出的詭異,卻又帶著肅穆的虔誠。

  直到她的劍貫穿他的左肩,他仍是寧可選擇用自身護著屍體,不願放手。

  而她最終還是沒有給他致命傷,任由他抱著屍體離去。


  不過眼前的人,只是不發一語地舉起酒杯,迴避了台上的視線。

  斐莉西亞看了一眼台上的金髮女子,女子的眼神黯淡下來,似乎無法理解這情況,仍掙扎著、彷彿祈求似地朝韋伯斯特伸出手。

  但直到女子被侍者拖下去,韋伯斯特都沒有再望向她。

  「所謂的『真愛』真偉大。」斐莉西亞輕笑,不意外韋伯斯特的選擇。

  「……妳會後悔的。」

  咬牙切齒的話語卻聽來空洞無力,她以自己的酒杯輕碰他的酒杯。

  「哥哥,下個商品也不錯,您看看?」

  台上的嘶啞哭喊與台下的激烈喊價就像交響樂,各種思緒糾纏交雜醜惡,這才是她熟悉的『人類』。

  和平共處只是不切實際的扮家家酒,權力鬥爭一直刻劃在人的獸性裡。


  晚上十一點鐘。

  拍賣會結束了。

  大雨如幕垂下,將整座城市變得模糊不清。窗外依稀傳來風聲,又像是哭聲。


  「我會給妳一次機會。」

  那一夜也下著雨,斐莉西亞摒退其他人,凌亂的房間內只剩下她和那名被綑綁住的金髮戴環者。她走上前、單膝跪下讓彼此視線同高。

  「如果韋伯斯特選擇妳,我會幫助你們一起逃離。」

  「什麼……?妳會幫我們?」

  「我會,不過前提是他選擇妳,而非荷根家。」

  反正她要的是家主之位,只要韋伯斯特願意讓開,她也無意追殺。

  「他一定會救我!絕對會!」


  『……妳也知道,被發現的話我可能會被殺,太多變數了……』

  『如果我阻止了拍賣會,但沒能把戴環者交給妳,這樣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

  「有效,我會履行約定,不過前提是你並非刻意失敗。」

  『……知道了。那我的妹妹就拜託妳了。』


  「姐姐,愛是什麼?」

  在下雨的街道,他們蜷縮在屋簷下,茫然地看著戰火轟過的斷壁殘垣。弟弟打了個冷顫,依偎到她身旁,他抬起小小的臉龐問著。

  那些童話故事總說真愛能夠克服一切,迎來幸福美滿的生活……

  但在這美滿的結局背後,到底要付出多少才能達成?

  「……我不知道。」

  「我知道喔。」

  弟弟露出笑容,她也疲憊地笑了,伸手戳了戳他嘴角的小酒窩。

  「那你說說看,愛是什麼呀?」


  當斐莉西亞來到戒備森嚴的私立醫院頂樓,只見原本守在玻璃自動門前的兩名警衛倒在血泊中。

  一道混著血的濕腳印延伸到了裡頭的病房。

  她警戒地從失血昏迷的警衛身上抽出槍。從他們還來不及拿出武器就被正面制服來看,對方應該是他們認識的人,且那人擁有直接通行到這私人樓層的權限。

  唯一知道這的是『父親』,布涅爾,但他沒有理由來。

  ……而有理由來的,只有可能是透過父親知道這地方。

  命令下屬善後待命,斐莉西亞隻身前往這裡唯一的病房。

  當打開門,她最壞的預想成真了。

  眼前是宛如飯店豪華客房的裝潢,木製的溫潤擺設、溫暖的照明,只除了床邊的白灰色醫療儀器突兀而扎眼。

  渾身被雨淋濕的韋伯斯特坐在床沿,他手上染血的刀,正貼著病床上的少年臉頰,但少年仍是毫無所覺地安穩沉睡著。

  「父親直接把他……交給你了?」

  與她對峙的籌碼,她唯一的軟肋與枷鎖。斐莉西亞啞然,但槍口仍是對準韋伯斯特。她先前敢放肆行動就是仗著布涅爾不可能讓韋伯斯特知道這裡——因為一旦他兒子知道,他的王座也許就不保了。

  但或許她低估了布涅爾對韋伯斯特的評價,低估了他對親生兒子的信任與偏愛。

  「是啊,才一下子,立場就反過來了,血緣關係真奇妙。」韋伯斯特沙啞地笑了,不知道是在說自己與父親的關係,還是在指她和少年的關係。

  韋伯斯特手中的刀惡意地在少年臉上畫下一小道血痕,他以戲謔的口吻模仿她先前的話語,「你想從惡魔手中拯救天使,這是很好的時機……」

  「妳如果願意帶他遠走高飛,我會放過你們兩個。但此刻妳開槍,他也活不了。」

  斐莉西亞冷酷地說,「但礙事的人都不在了,我將會是下任家主。」

  「也許吧,妳怎麼選?」

  「呵呵……」在這樣的情勢下,斐莉西亞居然笑了。

  韋伯斯特寒聲道,「我說的有這麼可笑?」

  「是挺可笑的,無論是你……還是我。」斐莉西亞自嘲地說,她看了一眼沉睡的少年,「我如果要逃,早就逃了,但他一逃就只有死路。」

  他必須仰賴眾多儀器維持性命,一旦逃離,他也將無法存活。

  莞爾一笑,斐莉西亞拋下槍,緩步向前。其實自己不如他們,她做不到像賽倫毅然決然保護、做不到像韋伯斯特決定捨棄就不再去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維持現狀。

  「所以我自始自終沒有任何選擇。」她微垂眼眸算做臣服,「說吧,您要我做什麼?」

  她卻沒想到韋伯斯特突然起身,一手粗暴地抓住她的雙手高舉過頭,壓倒在一旁書桌。腰部撞上硬木邊緣,痛的像是被攔腰斬斷,她蹙起眉,緊咬著唇硬生壓下哀鳴。

  桌上的東西零零碎碎摔落在地,似乎摔破了什麼,但她分辨不出。

  韋伯斯特自上而下俯視斐莉西亞,眼裡隱含嘲諷,冷眼看著他父親十年前帶回來的女人。父親放任他們鬥了多年,但現在看斐莉西亞輕易順從的模樣,他沒來由地覺得煩躁。

  韋伯斯特俯身作勢吻上,在觸及唇瓣前就停下,「即使是這種事?」

  卷曲的紅髮在桌上散落開,竟彷彿鮮血流淌的模樣。斐莉西亞唇邊浮現笑意,修長的腿伸入他雙腿間,以膝摩娑他的下身,「這種事嗎?我還以為您很熟悉了,畢竟——」

  我們都不是這麼單純的人吧。他聽出了她未盡的話語。

  「在這妳無所謂?」

  「但您看起來也不打算放過我。」

  冰冷的刀鋒貼上頸側,輕挑地沿著身體輪廓劃開衣服,裙擺被捲上腰際、底褲被褪下,一絲涼意滲入了她大腿肌膚。

  一陣近似雨的寒意從鼻翼上方襲下,他垂下的髮絲讓斐莉西亞覺得麻癢,本來壓制她的手陷入髮中、按住了後腦。強勢的吻不容拒絕地啃咬雙唇,直至奪走所有呼吸。

  韋伯斯特拋開刀、叉開斐莉西亞的雙腿,將身體的重量壓覆上來,但在凌亂的髮絲下,韋伯斯特看到她的眼神滿是玩味的嘲弄。

  她清楚他無法真正殺死她、也不可能去找回愛人,只能用這種方式宣洩;正如他清楚她不可能違抗自己的命令,即使她怕的不是他,而是他父親。

  就算現在的行為並非出於愛戀,只有憤怒與憎恨,但人類的劣根性仍是會喚起最原始生理反應。

  赤裸的身軀相疊,不由自主的粗喘與呻吟取代了所有話語,酥麻蔓延全身攪亂所有思緒。

  癲狂的侵入不斷刺激深處,讓斐莉西亞反射性想逃,但她避無可避,像一條蛇徒勞地扭動身姿掙扎、被牢牢卡在桌面,任由韋伯斯特擺布。

  直到熱流澆灌,斐莉西亞難受的悶哼,身上已經被掐出幾道淤痕。韋伯斯特拔出性器,帶出一片黏滑,這些黏液順著她的臀部流淌到桌椅上。

  韋伯斯特終於放開她,她喘息著跪坐在地,只慶幸弟弟並未被吵醒。

  超過十二點了。

  斐莉西亞看著玻璃窗倒影中衣衫不整的自己,與男人遠去的背影,她嗤笑著,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童話故事。

  但過了十二點,灰姑娘仍被困在這華美的牢籠裡,身上的禮服遮掩不住底下的醜陋。


  「會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撐不下去?」

  斐莉西亞坐到床沿,她端詳弟弟熟睡的容顏許久,將雙手覆上了那柔軟的脖頸、緩緩圈緊。

  「你那時還來不及告訴我,愛是什麼?」

  「我啊,一直在猜你會說什麼答案。」

  像是靜候對方的回應,她沉默了半晌,她的雙手無力地自他脖頸滑下。

  最後,她只是抹去他臉上的血痕,俯身在他額頭落下一吻。

  「……我還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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