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遊卡之死

四十歲，男，上班族。現在正面臨道德上的兩難危機。

 事情是這樣的，現在是下班下課時間，也就是捷運裡乘客最多的時候，又是交通熱線，轉運中心，所有人都擠著上車、擠著下車，他也不例外。因為比較早上車的緣故，他被擠著擠著就來到了車廂內部，後方是連接下一個車廂的走道，旁邊站著一位穿制服的男同學，眼前是牆壁的邊角。其實這也沒什麼，每天都這樣通勤也該習慣了，只是剛剛有人打電話來，他費盡千辛萬苦將手機拿出來，正要接電話，沒想到夾在手機套裡的悠遊卡不小心地甩了出去。甩出去也還好，請人幫忙撿一下就行，可是那張該死的悠遊卡就這樣順著縫隙，滑到旁邊那位男同學褲子後面的口袋邊上，與牆壁上的廣告海報形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

 他再過一站就要下車，而那名男同學拉著吊環，頭靠在手臂上，戴著耳機，雖然站著，但似乎睡得很香。於是他不知道該不該把人叫醒，還是要試著，伸手，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卡片給「夾」出來。

 冷靜。評估形勢。男同學的腰後還有一點點空間，而牆壁下方是逃生標誌的燈罩，只要一個閃失，卡片就會掉到燈罩與牆之間的縫隙裡。更何況，就算沒有卡進燈罩，在這個擠滿人的地方，要彎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似乎沒有選擇。他抬頭看了一眼四周沙丁魚般的人群，在心中道了聲歉，伸出手，往前方探去。

 悠遊卡……悠遊卡……悠遊卡……

 ※

 拉著吊環，耳機當耳塞用，半睡半醒中都還在背課文的男學生突然覺得腰後有點癢。調了調書包背帶，他迷迷糊糊地，就想往前躲開那種不自然的感覺。

 「別動。」

 有人在他旁邊說。男學生愣了愣，正想張眼轉頭去看發生什麼事，卻感覺到有一隻手拍在自己的屁股上，熱度馬上擴散開來。他百分之兩百確定那是一隻手，因為除了熱度之外，還有五根手指的輪廓，掌心按著硬質的不知道什麼東西。

 幹。被摸了。

 這是他唯一的想法。

 回到那隻開始移動的手，五指曲起來，似乎要抓什麼東西，男學生雞皮疙瘩全都立起來了，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大叫都不記得，死死閉著眼睛裝睡。然而越想要忽略，那個感覺反而越清楚，於是他忍著快要蹦出來的心跳，下意識開始背課文轉移注意力。他再兩站就要下車了。

 那隻手開始移動──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車廂內響起到站廣播，沙丁魚群一陣騷動，男學生旁邊的大嬸站起來，像在搶超市特賣一樣把旁邊堵住的人用力撥開。空間太小，她大力往旁邊推，男學生後背撞到牆上，而那隻手也撞到牆壁，停頓半秒後迅速往下探去。他聽到旁邊的人倒抽一口氣。

 ……2a分之負b加減根號b平方減4ac──

 到站了。旁邊的媽媽抱著小女孩塞進大嬸空出來的座位裡。那隻手往下伸，指尖抵著一張名片那類他不想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慢慢地往上挪。那個大叔好像知道自己醒了，貼得很近，用身體擋住了別人的視線，同時間，手指找到空隙開始往內曲，頓時有一股詭異的感覺從男學生脊椎往上竄，他全身冷汗直冒，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氫鋰鈉鉀銣銫砝鈹鎂鈣鍶鋇鐳！

 「媽媽，這個大哥哥的臉好紅喔。」

 小女孩的表情一派天真，而媽媽警戒地看了一眼男學生，把女兒拉遠了一點；旁邊靠得很近的女同學也聽見了，默默地往挪開幾公分，書包換了一個方式背；而斜前方原本正在滑手機的短裙女子斜睨他一眼，一甩頭髮，就往人群那邊擠去；只有坐在媽媽旁邊的阿伯打量了他一陣子，不知為何露出瞭然的笑容，站起身，朝他招了招手。

 「弟弟，你要不要來坐？」

 男學生如獲大赦，感激地看著那個阿伯，放開吊環就往那邊過去，完全不管後面的大叔正努力地嘗試用兩隻手指頭把卡片「捻」出來。四周的人很體貼地讓出一點空間讓男學生鑽過去，他動作非常迅速地逃離大叔，在大叔「等一下！」的吶喊中一屁股用力坐到博愛座上。

 「喀擦」一聲，褲子後面口袋那邊有點刺刺的。男學生伸手到後面一摸，拿出兩片塑膠卡，合起來一看，是非常大眾的悠遊卡款式，晶片恰恰好裂成兩半。他抬起頭。

 「我剛存了……五千塊。」大叔說道，表情欲哭無淚。

 即將到站的廣播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