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

　　A正在做飯。

　　準確地來說，是做肉派。在驛站共用的料理鍋旁，她架了一個簡單的木頭桌子當料理台，將磨成粉的塔邦撻小麥加水和成麵團，包上剁好的餡料，邊緣用叉子壓上痕跡——這是為了使餡料不跑出來——扔進料理鍋蓋上蓋子悶烤，就是一道簡單美味的家常派。

　　B風塵僕僕地來到河畔驛站的時候先是聞到了香氣，然後才看見料理鍋旁的A正笑著朝她大力揮手，臉上還沾著麵粉。

　　「前輩！前輩！妳來得正好，餓了吧，再等五分鐘派就好了哦！」她小跑步著來到B身邊，牽住她的馬。「到時候直接打開蓋子拿盤子裝去吃吧，我來餵妳的馬，順便刷毛！」

　　「好。」B翻身下馬，無奈地看了眼韁繩上的麵粉痕跡。「在做飯就好好做，萬一燒焦了怎麼辦？」

　　「因為前輩來了嘛。前輩不會讓派燒焦的吧？」A笑得燦爛，把馬牽去馬棚，準備做自己的工作。

　　然後在B把烤得金黃的派從鍋裡撈出來時聽到一聲慘叫：「慘了忘記洗手了！前輩的馬變白了！」

＊

　　海拉魯王國的驛站兼為旅店，雖然在百年前的災厄時毀壞了幾個點，但後來人們依照舊址重建了一套新的交通系統。老A幾輩的長輩在海拉魯尚且繁華之時就駐守在城邑外面這個交通要塞，是為當時驛站協會的長官之一。

　　傳承到現在倒也不辱沒這個地圖上猶如建築中一枚鐵釘一樣重要的據點。無論種族，甚或是怪物，都必須要休息才能獲得體力，驛站存在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B一邊吃著A做的派一邊看她忙進忙出，今天驛站的旅人怎麼這麼多呢。

　　這派的餡暖暖草果放得太多了，她快要辣死了，全身像是在火燒。B感覺自己亟需抱怨。

　　而且她好想聽A開朗又開心的聲音敘說著各方旅人在驛站講的故事，而她也將會分享她在格魯德小鎮發生的事情。A傾聽的樣子總是很認真，無論什麼分享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像在聽精彩的故事。

　　B特別喜歡那個時候的A。

　　「前輩——前輩！」恍神了一下，B才回神，發現A正在她眼前揮來揮去。

　　「怎麼了？終於忙完了？」定了定神，B捧起水杯喝水。

　　「怎麼樣！我的派！」A的臉上寫著大大的驕傲。「我可是很有信心的！」

　　「也不是不好吃……妳自己吃吃看。」B把盤子推到A的面前。

　　A當然沒有拒絕。結果一叉子讓她差點嗆到：「咳！好辣！」

　　「暖暖草果放太多了吧。」

　　「沒有沒有沒有，我只放了一顆提味誒！我覺得是上次的旅人帶來的暖暖草果長得太大了。有這麼大！」

　　A面目猙獰的用手比出一個堪比波克布林的頭那麼大的形狀。

　　「其實還是很好吃的，嗜辣的人應該會喜歡。」B有點想笑，但是她忍住了。「下次切一半吧。」

　　「好主意！」

＊

　　A對來來往往的旅人都很親切。

　　即使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也不知道何時會再相見，那麼就讓大家都開開心心的，多好啊！

　　——曾經有那麼多人笑著驕傲自信地說要去草原中央的城堡尋寶，但是最後大家都沒有回來，沒有回到理應是探險完畢後第一個休憩點的驛站來。

　　也有半途逃脫的冒險者，渾身是傷，他們說草原上有比怪獸更可怕的東西。

　　是什麼呢？

　　幼小的A曾經想像挑戰者們是否躲過那些「東西」的攻擊成功進入城堡，那麼或許他們就不會再橫越草原來到南方的湖畔驛站，可能從濕地驛站、或是森林驛站凱旋歸家。生長在驛站的她雖然沒有親身踏遍海拉魯，也將地圖背了個全。

　　後來她清楚明白了自己的天真，於是更想做好驛站的工作，但盼旅者在此至少能得到安穩一晚的睡眠。

　　隻身一人的旅行者很常見，但是隻身一人的女性旅行者並不多，她或許在那時就對B多留了一份心。所以她在第三次看到B站在料理鍋邊，想也不想的把肉丟進去，打算烤個肉果腹就算的時候上前搭話了。

　　「哎，客人妳好啊，」她笑嘻嘻的端上還溫熱的燉菜——原本是煮給驛站的員工們吃的。「我煮多了，實在是吃不完，要不要嚐嚐？」

＊

　　「聽起來真好啊……格魯德小鎮，雖然沙塵暴好像很可怕的樣子……」

　　馬棚下，A正在照顧馬匹。在驛站裡的工作不外乎照顧咕咕雞、照顧羊、照顧馬、站櫃檯。偶爾還要出外勤幫客人找回卡在懸崖上的馬（要如何找到馬匹則是機密）。

　　日復一日。

　　要說枯燥嗎？A對現在的生活並沒有不滿，只是在遠眺被黑霧籠罩的城堡時，還是會想起再也沒有出現在驛站裡的那些臉龐。事實上隨著A年歲增長，想去挑戰城堡淘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的感想是什麼。

　　在災厄的百年以後，日子似乎日趨平緩。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A終於分享完三葉新出刊的傳聞集，B接著講自己在沙漠裡遇到的事。

　　「喏，給妳帶了一些清涼蜜瓜跟酥麻水果。」B把大包的麻袋從馬背上扛下來，「妳上次說這些水果只有在格魯德地區生產吧？沙漠裡倒是到處都是，我採了一大堆，就當作平時的謝禮了。」

　　A捧起一顆清涼蜜瓜掂了掂。「謝啦！真是好蜜瓜！」神秘兮兮地笑了。

　　似乎還有點臉紅。

　　B感覺有點可疑。

　　「前輩要在這邊過夜的吧？」A一邊梳理馬的鬃毛一邊假裝不經意的問起。

　　B摸了摸陪伴自己很久的馬。「是沒錯。」

　　「那麼——」A清了清嗓子。「敬請期待明天的早餐！」

　　「別嘗試奇怪的食譜啊……上次那個紫色的飯糰真的讓我永生難忘……」

　　「那是怪物精華做成的珍貴飯糰耶……我還花了不少盧比才從客人口袋買到一點……」

＊

　　將酥麻水果和清涼蜜瓜的皮削去，果肉切成好入口的小丁。

　　生命小蘿蔔則對半切開。剖面像是愛心的形狀，為了好看，要謹慎地下刀。

　　用小火將牛奶煮得稍微冒泡，把材料丟進去熬，水果的甘味就會融進牛奶裡，不用放糖就帶甜味，可以嚐到層次鮮明的水果滋味。

　　「嗯——嗯，上次失敗的原因果然是缺少了水果吧。只放生命蘿蔔就只是普通的蘿蔔濃湯啊……雖然也很好喝……」A用調羹嚐味道，一邊自言自語。

　　A特地起早了。

　　心心牛奶湯的烹調過程有點繁瑣，她想在B醒來之前準備好。

　　接下來就等……

　　「嗯？妳在煮燉菜嗎？」「呃嗚哇啊啊！」

　　……等B從她特地曬過的棉被裡醒來，就能一起吃早餐了。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傳達自己的心意呢……

　　A的精密計畫被提早醒來的B徹底打亂。

＊

　　「嗯，好喝，水果的清爽跟牛奶意外的合。」B小口小口的抿著溫熱的牛奶湯，「第一次喝到這樣的甜湯呢，是妳自己發明的食譜嗎？」

　　「哎不是，咦？」A心神不寧的攪著湯，她沒來得及把切成心心形狀的生命蘿蔔撈起來擺在湯的上面。「前、前輩沒有跟誰一起喝過心心牛奶湯嗎？」

　　「噢，心心牛奶湯。」江夏惟用湯匙撈起沉到湯底的心心。「噢——」

　　蘇若雨手指對手指，不好意思的小聲喃喃。「聽、聽說，兩個人一起喝這個湯的話……」

　　「感情會變好對吧。」

　　「對……欸原來前輩知道啊！」

　　「我不信就是了。」

　　「誒……」

　　對著A明顯失落的神情B輕笑了一聲，這種小女生的心思實在太好懂了。她抬起頭來看天空，晨曦照亮了驛站周圍的野草，像是在風景畫上鍍了層金。

　　雖然也曾經有過旅伴和伴侶，但是意見不合拆夥的情況有過，遭受怪物襲擊喪命的也有，到後來B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她足夠強大謹慎，即使遠離安穩的家鄉，也能夠靠自己生存。

　　她不想回家，於是便四海為家。

　　直到她在樹林裡救了被丘丘黏滿身的A。攻擊並不致命，但是她的衣服都被黏液浸透了，看上去很可憐的樣子。她認出那是驛站裡給她燉菜飽腹的女性，伸手救了她一把。

　　而後她每次到驛站都會有些期待：A這次又會準備什麼料理呢？

　　「妳想過要離開這裡嗎？」沒有延續A關於心心牛奶湯的話題，B輕輕拋出一個問題。

　　A偏過頭想了想。「我喜歡來驛站裡的客人們，也喜歡照顧馬匹。但是……」

　　B靜靜地等著這個停頓，看著A的臉頰越來越紅，連尖尖的耳朵上都染上淺淡的粉紅。

　　「……但是我更喜歡前輩！我……我想變得更強大，也想親眼去看看客人們說的風景。前輩……前輩願意讓我跟著嗎？」

　　自己原先盤算在陽光正好氣氛正佳時刻的深情告白演講計畫宣告失敗。A一股腦的把藏不住的心思一口氣說出，閉起眼等著面前的人答應或否定。

　　「可以啊。」

　　「居然、輕易就答應了！」

　　A還沈浸在震驚裡，B將用完餐後的餐具收拾好，認真地望進A的眼睛。「但是妳不可以死掉哦。」

　　A呆呆的啊了一聲。

　　「我會好好鍛鍊妳的。」B將堆疊的碗帶到河邊沖洗。「到時候可不要反悔了。」

　　「嗯，一言為定！」

　　A開朗的笑容跟今晨的日光一樣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