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事故
6/4ロイヨルの日又是行動代號〈梟〉如常運轉的一個早晨。洛伊德.佛傑自衣帽架取下帽子時滿意想道。
已經相當熟稔的例行公事:自兩個小時的睡眠中醒來、盥洗更衣再做一頓營養均衡的早餐(並以今晚SPY WARS電視播出時段的遙控器掌握權威脅…更正,協商讓安妮亞吞下她盤中的綠花椰菜)。今天是週末,安妮亞吃完早飯就急匆匆地去找布萊克貝爾家的千金玩耍了。至於自己拜人手不曾充裕過的WISE組織所賜,假期一向輪不到間諜黃昏,這回他選了個佛傑醫師參與研討會的藉口提起皮箱外出。
稀奇的是妻子約兒今日也要出勤。「要加班接待市政府的重要訪客,可能得拖到晚上才能回家」這麼說著還能保持微笑的約兒小姐令人欽佩,某種同為聽命於人小齒輪的親切感油然而生——雖然他倆都不在家,但安妮亞出門了,彭德的飼料與水有多放,自己也會盡量早點結束任務,倒不是什麼問題。
整裝完畢的兩人結伴來到玄關,一如往常洛伊德拉開門讓約兒先走,後者道完謝才走兩步卻倏地頓住身子、像是想起要緊事般迅速回頭,和跟在後頭的丈夫撞個正著。
「…唔!」猛然和妻子撞上,力道還不輕,洛伊德悶哼了聲。
「噫!」約兒嚇得發出短促的怪叫,連忙致歉:「對對對不起洛伊德先生!你會不會痛?」真糟糕,她又冒冒失失的給洛伊德先生添麻煩,一點從容妻子的樣子都沒有!
「我沒事約兒小姐,妳——等等!」洛伊德眼角餘光捕捉到細微的不對勁,他隨即阻止約兒從跟前離開,身體反射地伸手按住對方的後頸讓她別動。
約兒僵住。「咦咦?」脖子後方的要害處突然遭到拿捏,作為殺手的本能足夠使自己揮出上鉤拳將其擊飛,但對象換成丈夫,令約兒的思考陷入一小段的空白——或許是不幸中的大幸,畢竟(又一次)昏厥的佛傑家男主人,只會讓這個因她而有瑕疵的美好早晨徹底搞砸:「洛、洛伊德先生……?」
約兒小姐的頸部好纖細啊。就像看上去的那樣。
他的一只手能綽綽有餘的掌握,隔著手套都摸的出來的彈性膚觸,曲線當然也很優美——
……嗯?
洛伊德很快收起這種莫名其妙的飄忽思緒,不著痕跡地抽開唐突的右手解釋:
「……抱歉。因為妳的頭髮纏住我的鈕扣了。」
約兒這才發現自己一側的髮鬢,有幾縷糾纏上洛伊德西裝裡的背心扣子。她搞不懂為什麼才數秒的碰撞就能糾結成那種混亂的模樣。
她的雙唇像條魚般開闔了數次後,終於回神:「…啊、啊!我馬上把它解開!」約兒說完就要去扯那團亂源——現在靠得洛伊德先生這麼近,她的臉一定紅透了。
洛伊德趕緊阻止。「等一下約兒小姐!不要用力扯,妳的頭髮會斷的。」
「沒關係!」能早一秒脫離當下如此尷尬的境地,幾根頭髮算不了什麼。
豈料她的丈夫似乎有某種程度上的堅持:「約兒小姐的長髮很美,就算斷掉一點點也很可惜呢。所以我想盡可能溫柔的解開它。」
這是真心話。況且前陣子約兒小姐在羅蕾萊公主號郵輪,除了臉頰遭到誤傷,還被那對粗暴的招商對象夫婦切下一小截頭髮(他當然看出來了,以無愧於間諜身分的敏銳觀察力)直到現在才長回原先的長度,對扮演一位完美丈夫的黃昏無疑是巨大打擊——這想必就是見到約兒小姐受傷時,自己一瞬間湧上不悅感受的原因吧——總之洛伊德可不能再讓妻子的髮膚有任何受損,就算被例如弗朗基嘲弄他反應過度也無所謂。
「好、好的……」約兒乾巴巴的回應。她眨了眨眼試圖聚焦在丈夫打得直挺的領帶,去數上頭有幾個圓點都比過分在意咫尺間對方的氣息都還要強。感覺脖子後面剛才被洛伊德先生碰到的地方好像還殘留著觸感,錯覺似地麻麻的……約兒心中一臊,雪白的耳根與頸項接連浮出紅暈。
「工具就放在電話下面的抽屜裡,我們去拿吧。」眼下情況確實得和約兒小姐一同行動,且時間上不允許他細心研究髮絲與鈕扣的糾結處,那麼解法只有一個。
「…要走囉?約兒小姐。」
「好、我知道了!」
玄關到室內的距離並不遠,但兩人倚在一塊移動的畫面其實有點滑稽,卻不得不配合彼此腳步慎重行進,因為若有任何差池,髮梢與衣扣之間的脆弱連結都會乾脆地斷裂;於是他們小心的跨出腳步,像初學者陌生地摸索雙人舞步,又或者最近在東國孩子間流行起來的、某種叫作「兩人三腳」的運動——要是讓安妮亞看到他倆這樣,八成會以為是什麼好玩的遊戲吧。
幸好洛伊德和約兒的默契一向都不錯,總算平安無事抵達收納櫃前方。洛伊德甫鬆口氣,新的挑戰卻接踵而至。
「——汪嗚!」
家中的寵物犬彭德不知從何處猛地撲了過來。但沒有人會怪罪這隻無辜的大白狗的,畢竟每次獨自留守都得鬧上一小會彆扭的牠,只當自己的男女主人奇蹟般回心轉意、決定不要「工作」待在家裡,說不定還會陪牠去散步、玩玩接球——
「彭德!」「彭德先生?」
洛伊德與約兒同時驚叫,彭德在兩人周遭興奮地繞圈跳竄,不時頂拱飼主們的小腿示意;洛伊德尚且還行,約兒就沒這麼好運了——「唔哇!」她才剛站穩,後背卻被彭德騰起的雙足使力一推,鞋跟一拐失去重心就往前倒去,洛伊德當然牢牢接住了約兒,將其抱在懷中——就像每個呵護妻子的好丈夫會做的那樣。
身體接觸頓時升級,約兒感覺腦子又要發燙,舌頭跟著打結:「抱、抱歉洛伊朵先森,我太不小心了!」鼻頭和臉頰這會兒嚴嚴實實貼在洛伊德胸膛的約兒快哭出來了。嗚。似乎自己越是祈求、事態的發展便越會往事與願違的方向狂奔……至少妳忍住沒去踢洛伊德先生,有進步了呢約兒佛傑——
「不要緊,約兒小姐。」很好。丈夫輕笑時傳來的輕微震動,讓她整整三秒忘了如何順暢的呼吸。約兒趕緊甩開那些浮想聯翩。
「……我本來想拿今天要用的文件的……總是這麼健忘,真不好意思。」洛伊德先生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可靠呢?作為母親與妻子,應該要更有餘裕的才對……
「不會的。我一忙起來也會忘東忘西,有次還被上司給訓了一頓呢。」儘管佛傑醫師在職場內的表現至今不曾收穫一句負評,但替情緒低落的妻子尋找臺階也是為人丈夫的職責。
真正重要的是——雖說為突發事件——擁抱約兒小姐時她毫無抵抗的反應,令洛伊德獲得了巨大的鼓舞。事實上當約兒小姐豐滿的胸脯往自己壓過來的時候,他甚至打算給彭德今天的晚餐加菜;這代表約兒小姐對他的肢體接觸並非完全排斥?若能日漸習慣,那麼更加親密的行為也是可行的嗎——很明顯,這是為了更加完善的扮演一對恩愛夫婦,可謂半點私慾都沒有參雜其中。
間諜黃昏正為這個計畫設想某個不錯的開端,但約兒稍微失序的吐息一拂上自己的肌膚——它僅隔著襯衫,而且溫熱。於是他的腦子決定改變主意,背起了最新修訂的DSM。
洛伊德輕柔地將妻子自懷抱中挪開。不然約兒小姐會聽見連他也不懂為何突然加速的心跳。那實在太尷尬了。
「…幸好頭髮沒有弄斷。」隨後他以手勢命令彭德坐好,然後脫下黑色手套、拉出抽屜從裡頭取出一把迷你剪刀。另一手輕捏連結部份,在約兒訝異的視線中將那只鈕扣俐落剪去。
「這樣就行了。」約兒的髮絲順利從糾纏處掙脫,無聲落回她的臉側:「好了。約兒小姐。」看起來也沒有受損分岔的樣子,太好了。
「謝、謝謝!但是洛伊德先生你的背心——」
「不礙事。今天就先穿其他衣服,鈕扣我會重新縫回去。」
「可是…對了!」約兒倏地靈光乍現,握起雙拳自告奮勇道:「那麼晚點回家後,由我來縫吧!」這點小忙她還是能幫上洛伊德先生的。
洛伊德愣了。「咦?約兒小姐,我看還是……」約兒小姐的縫紉技巧,自己早在「企鵝曼」光榮負傷的事件中有所領教。更何況要是因此害她被縫衣針戳傷滿手,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他本來想拒絕,可一對上妻子閃爍著堅定光彩的雙眸卻遲疑了。唔。再怎麼說只是一顆扣子而已,有自己在旁邊看顧應該沒關係吧——
「那就麻煩約兒小姐了。謝謝妳。」
「我才要謝謝洛伊德先生,為了我這麼大費周章。」
「因為約兒小姐的長髮烏黑滑順,實在不想傷到呢。安妮亞也常常說母親的頭髮又長又漂亮。」洛伊德說著說著,像是要佐證自己發言、他下意識伸手撫摸約兒的髮尾,數縷青絲從指縫間毫無窒礙的溜過,觸感好到想要多把玩幾次:「我也覺得很漂亮。」
「——呃!」
語畢洛伊德才注意到自己行為有多逾矩。果然一對上約兒小姐的視線,就見她臉蛋再度脹紅,先是同手同腳走到餐桌,而後機械地拿起那份遺落的文件塞入手提包中。
「約兒小姐!那個、這是……」他甚至還沒想好辯解的說詞,話說這要怎麼解釋啊?
「我我我先出門了!洛伊德先生再見!」約兒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疾風般一溜煙消失在拐角的樓梯處。
……完了。他絕對被當成會隨意碰觸女子的輕浮男人了。
那個逃命似的速度,明擺著就是厭惡到極點。
洛伊德的胃突然疼了起來。
回來後得好好向約兒小姐說明才行。他托著下顎狀似思考,手指上殘存的餘香卻悄悄溜進鼻中。
……都已是佛傑家夫妻感情陷入危機的關頭,他竟還在為約兒小姐的髮香而感到心神蕩漾的這件事,毫無疑問是間諜失格。
——果然只要跟約兒小姐待在一起,自己總是會亂了分寸。
西國第一諜報員深深嘆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