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日】紅線

【影日】紅線

20210910影日列車。月因


01、


  影山睜開眼,看見眼前日向放大版的臉時,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個夢也太糟糕了吧,影山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那顆頭時,聽見日向興奮地說:「早啊影山——痛!輕點!」

  原來不是夢,影山鬆開手,看著倒在棉被上的日向,不耐煩地用腳踢了他一下:「你在這幹嘛?」

  一早醒來的嗓音比平時都來得低啞,影山摸過枕頭旁的手機,看著上頭顯示的七點,後知後覺地問:「你怎麼進來的?爬窗?」

  「阿姨讓我進來的。」

  日向說得理直氣壯,彷彿進影山家跟進影山房間是同一件事。就像壞脾氣的貓飼養久了總會有肯讓人摸頭的時候,日向在跟影山相處將近三年後,某些程度上也擁有著能在對方頭上作威作福的特權,所以即使此時聽到這句話,影山也只是皺了下眉:「讓開,我要下床。」

  趁著影山在浴室盥洗時,日向在外頭喊著重複不知道多少遍的話:「跟我們去新年參拜!」

  「不去。」影山的聲音悶在毛巾裡,洗過臉後靛青色的眼睛總算看起來清醒點:「我不是已經回過你訊息了?」

  「是啊。」日向跟在他的屁股後頭說:「所以本大爺不計前嫌地再來邀請你一次。」

  就算再問一百次也會是同個答案,影山轉過身,「不」的音還沒來得及發出來時,看著日向微微仰起頭,眼神閃閃發光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期盼,像害怕被拋棄的小狗,影山一時鬼使神差地問:「⋯⋯你想要我去?」

  「想!」日向喊得比午夜十二時的鐘聲還響,「畢竟是最後一年的春高了,難得有機會大家可以一起去,說不定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參拜了,以後可能連見面的機會都很少⋯⋯」

  影山被一連串的「最後」搞得頭大,好像沒有答應日向的話自己就像個千古罪人,他嘖了下後說:「喔。」

  「『喔』是什麼意思?」日向難得不是被直接了當地拒絕,連忙警覺地盯著他:「是答應了對嗎?你要去對吧?」

  「如果你三秒內沒有離開我的房間就會是另外一個意思。」

  日向立刻衝出房間,還貼心地關上門,在門外大喊著:「我現在就去告訴山口他們!」


  熙熙攘攘的人群間,排球部的高個子總是能被第一眼看見,月島一臉厭倦地雙手插在口袋裡,恨不得把臉埋進穿著厚重的羽絨服裡,山口帶著滿臉歉疚的笑意在一旁寬慰著他。

  「日向!」大概是另一個高個子也能被輕易看見,谷地揮著手朝他們招呼著,看著臉上是同等不耐煩神情的影山,倒吸一口氣後說:「影山竟然真的出現了!」

  「嘿嘿,是谷地同學教我的方式奏效了。」日向笑嘻嘻地說:「如果不是妳提醒,我都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做。」

  「好了好了,我們趕快上去吧。」山口中斷了他們的閒聊,經歷一年的隊長身份後,他越來越清楚如何抓住問題兒童的注意力。

  「早點拜完早點回去。」月島率先跨上台階,彷彿說完那句已經用盡今天說話的額度。

  「影山我們來比賽!」日向一說完便迅速地往上直衝,一下消失在人潮裡。

  「呆子!你搶跑!」影山的腳在看見日向邁出時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很快地跟日向一起不見蹤影。


  投完幣後雙手合十,五個人的願望大概都是同一個。

  任務結束後,月島用著比來時快上一百倍的腳步離開,在跟山口和谷地揮手道別後,影山瞥了眼身旁的日向,問:「去跑步?」

  「不去。」日向難得拒絕了他,臉上帶著傻呼呼的笑:「小夏說讓我早點回去吃她親手做的蛋糕。」

  「喔。」影山不以為意地說:「明天見。」

  在跑沒幾步後,影山聽見日向叫住了他:「影山!」

  影山回頭看向不遠處的人,日向將雙手圍成一個圓放在臉頰兩側,像喇叭一樣放送:「我騙你的!雖然今年是最後一年春高,但以後我也會找你來參拜,明年、後年、大後年,反正一定不會是最後一次!」

  說完後日向頭也不回地跑了,怕什麼,影山想,這麼多年來大概也只有日向敢捋虎鬚般在他的生氣邊緣反覆橫跳。

  但日向的話卻突然像一道暖流從腳底蔓延上全身,有些怪異但不討厭,影山頓了下,回過身準備繼續往前跑時,卻看見日向身後好像拖曳著一條紅繩。

  是錯覺吧?影山定睛一看,日向早已在遠方化成一個小點,他索幸邁開步伐往前踏,卻在瞄見商店的玻璃倒影時停了下來。


  他的左手小指被紅色的線繞了一個圈。


02、


  紅色的細繩歪歪曲曲地從桌沿爬上來,在爬到影山的左手前,影山面不改色地縮回手,進行自己跟天書搏鬥的發呆大業。

  紅線不放棄地攀爬大半個桌子,在蹭上手的瞬間,影山下意識地抬起手臂,下一秒聽見臺上的武田老師興高采烈地說:「很好,那請影山同學回答這一題!」

  四周的眼神唰地一下全都掃射過來,大概是同班將近一年都沒見過影山竟然認真上課甚至願意回答問題,那一瞬間大家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許多,怕打擾到影山的思緒。

  影山起身,感到既羞恥又尷尬,球場上的王者到了教室裡甚至發揮不出1%的能力,正打算老實地承認自己不知道時,桌上那條紅線自告奮勇地圈出一個答案,還多繞了幾圈強調答案的真實性,似乎要影山相信它一樣。

  好吧,那就信一次,影山開口說:「C。」

  全班又陷入寂靜的同時,影山發覺大事不妙,武田老師推了下眼鏡,鏡片下的眼睛讓影山下意識地立正站好,武田緩慢地說:「影山同學,語文雖然不起眼但是很重要的一門課程,如果緊要關頭時發現自己沒有合適的句子可以說會很可惜的。」

  「⋯⋯是。」

  「坐下吧,選擇題已經是半小時前的部分了,現在在課本第119頁。」

  影山坐下來時,紅線試探著爬到他手邊,影山瞪了它一眼,紅線隨即委委屈屈地縮到桌子角落,不吭一聲地假裝自己只是條普通的線。

  下課後武田喊住影山,在教室外頭詢問剛剛的上課狀況又叮囑幾句才放他走。

  影山走回教室,發現有人大搖大擺地佔據自己的位置。

  「喲,影山。」日向叼著不知道從哪位好心同學獲得的蔬菜棒舉起手向他打招呼,眼裡含著促狹的笑意:「我還以為影山君要當認真的好學生了。」

  影山看見他這張臉就來氣,氣勢洶洶地走到日向面前,伸手捏著他的頭說:「呆子!都是你害的!」

  「又不是我告訴你答案的!」日向努力抵抗著影山的手,視線卻下意識地撇到一邊,絕口不提當時自己也以為進度還在選擇題,若無其事的表情跟桌上心虛的紅線如出一轍。

  日向大概是天下第一最不會撒謊的人,即使對外說著影山多討人厭,但在球場上時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都在散發著「喜歡」,高三同班後每節下課也總是堅持逗個影山兩三句才滿意。

  影山即使在情感上有些遲鈍,也知道真正的討厭是什麼樣的,是跟不上流行被嘲笑好土、是差點被仰慕的前輩一巴掌揮上、是費盡全力托起的球最終落在空無一人的球場。

  相較之下日向的這點討厭顯得虛張聲勢許多,習慣後反而帶著某種不欲人知的暗自竊喜——日向是這麼羨慕他,那些從未被人誇獎過的特點終於能被彌足珍貴的重視起來。

  所以即使現在日向拋下一句「脾氣差會被人討厭」後跑回自己的座位,影山也不怎麼在乎,等五十分鐘下課鐘響後日向肯定又會出現在他面前,更別提現在這條莫名其妙從日向左手小拇指延伸出來的紅線——它彷彿好了傷疤忘記疼,現在又親親熱熱地試圖纏上影山的手。


  離影山能看見紅線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一開始看見滿街上的人被綁成蝴蝶結的紅線所連接時,影山還以為自己誤闖進拍攝場地,但隨後被路人手上的紅線穿過身體時,才發現自己原來碰不到,一段時間習慣後,影山現在也能做到視若無睹。


  休息時間影山坐在球場旁喝水,觀察大家手上的紅線,月島的比較短大概只有半個人高,懶洋洋地垂在地板上;山口的倒是長些,看著像條柔軟的絲線;谷地的時常時短,影山抓不清規律,但好像是在對方情緒變化時會發生改變。

  不過影山看過最長的果然還是身邊這一條了,紅線循著地板蔓延過來,親暱地蹭了蹭腿後繞著水瓶往上爬,卻在接觸到影山的手前頓住了,做出一個像是回頭看的姿勢,果不其然影山在下一秒聽見日向的聲音:「影山!」

  天上的太陽在宇宙中散發光和熱,而地面上的太陽坐在他身旁,身上充斥著運動後的熱氣:「等會也留下來練習吧?」

  「你今天不用跟佐藤練習配合了?」

  「他有事得提早回去。」日向躍躍欲試地道:「你再教我一次那個跳發!」

  影山故意地問:「所以今天不用托球?」

  「那不行。」日向義正辭嚴地說:「球還得托的。」

  日向的紅線十分贊同日向的話似的,快樂地扭曲成波浪形,這樣似乎還不夠表達欣喜,紅線在影山面前彎曲成一個愛心。

  說來也奇怪,只要一上球場這些紅線就會全部在眼前消失,影山也不懂自己什麼時候能看到,反正不影響打球的事他一向都有足夠多的寬容。


  雖然說以練習跳發為開頭,但最後果然還是沉浸在扣球的快樂中,直到管理的老師催促時他們才匆匆撿完球後離開。

  日向鎖好體育館的門,從台階上一躍而下,走到影山身邊滿足地說:「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打你的托球了。」

  最近他們總是拆組進行練習,相較起高一能夠隨心所遇的練習,到了高三開始承擔身為前輩的責任,好幾天留下來也是幫後輩加訓,相處的時光比以前來得少上許多。

  「雖然只要有球能打就很開心。」在道別前,日向推著腳踏車站在路燈下,眼睛笑得彎彎地對他說:「但果然只有影山的托球不一樣。」

  被陽光直射的後遺症大概也是如此,會開始頭暈目眩、口乾舌燥,連同左胸膛裡的心臟都會跟著猛烈加速跳動。


  影山回到家躺在床上,感覺垂在床沿的左手又被細微的觸碰了下,他垂眸,果然看見那條眼熟的紅線仍舊不死心地想攀爬到他手上。

  影山這次沒閃躲,沉默地看著紅線纏上他的小拇指,找到位在指根處屬於影山的紅線。


  「沒用的。」

  影山抬起手,看著日光燈下的手掌,左手小指根處雖然繞了一圈紅線,但只看得到一點冒出的線頭,所以即使日向的紅線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綁上去。

  不過這樣也已經足夠了,察覺到影山沒有再拒絕的意思,日向的紅線安安穩穩地在影山的紅線處包裹了一個圈,宛如倦鳥歸巢般,平穩地歇息在影山的小指上。


03、


  ——左手的小指有著愛及約定的意思,繫在小指上的紅線也被稱為命運的紅線。


  影山這幾天觀察下來,發現大家的左手小指上都會纏有一條紅線,只是長短不一,而戀人間的紅線會綁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影山也目睹過班上的同學在跟女友大吵一架後,雙方的蝴蝶結鬆脫的狀態。


  這是什麼意思?影山看著自己幾乎連線頭都看不見的紅線想,所以我會孤老終生?

  在意識到的瞬間影山感到一陣慶幸,他一向對於人際關係不怎麼拿手,從來也沒想過會跟誰渡過未來那麼漫長的人生,所以這樣的狀態說不定是最好的局面。

  而這樣平和的心情只維持了一晚,隔天影山發現有條紅線總是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他身邊,找到機會就想攀上他的小指。影山對此感到錯愕時,更令他驚訝的是這條紅線的主人。

  日向的紅線跟主人一樣,帶著像是「給我托球」的執著般想靠近影山,縱使影山再怎麼拒絕也會在一旁伺機而動,如果感受到影山沒有抗拒的意思,就會像隻小狗一樣蹭著影山的掌心,然後心滿意足地靠近影山那點根本沒辦法動的線頭。

  影山看著甚至還跟回家的紅線,得出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結論。


  ⋯⋯日向喜歡我?


  影山在喝水的間隙又瞄了日向一眼,這陣子被看得發毛的日向終於忍不住了,他面向著影山倒退幾步,張牙舞爪地說:「你到底想怎樣!上次的肉包我已經補買給你了!」

  影山還沒說話,又聽見日向猶豫地說:「難不成你發現是我上次不小心帶走你的數學作業?」

  所謂的不打自招就是如此,影山明明記得自己走之前放在桌上,卻在繳交時遍尋不著,最後只好到走廊罰站,結果隔天那本數學作業又神奇地出現在抽屜裡。

  影山怒氣騰騰地說:「原來是你!」

  「你沒發現嗎?」日向懊惱地大喊:「我不是故意的!我去你桌上拿排球日誌的時候不小心一起拿走了!」

  「呆子!日向呆子!」

  「我再請你一個包子!」


  練習結束後,日向果然守信地買了個包子給他,影山餘怒未消地咬著咖哩包時,才突然想起自己原先想做的事。

  他瞥眼看向身旁的日向,日向卻警覺地把自己的包子藏在背後,強調:「這是我的!」

  影山忽然覺得說不定真的是自己想太多,眼前的日向分明跟以往都沒有任何差異,說不定日向的紅線也只是想要有人幫它托球所以才纏著自己不放?

  影山還在思考可能性時,一旁的日向突然安靜下來,影山抬起頭,恰好對上那雙蜜糖色的眼眸,裡面完整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影山?」日向猶疑地問:「總覺得你今天好奇怪啊。」

  「沒什麼。」

  影山大口地吃完包子後,揉爛了紙袋,丟進垃圾桶後順手捏了一下日向的頭,在對方的吃痛聲中頭也不回地道別:「明天見。」

  「喔喔、明天見!」


  錯不了的。

  影山想。


  日向真的喜歡他。


04、


  影山躺在床上一晚,決定當作沒有發現這件事,相比起喜不喜歡的問題,迫在眉睫的春高顯然更加緊急。

  忽視日向的喜歡這件事說不定沒有想象中難,影山在心裡告訴自己,雖然他不知道日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但這幾年也都是順利地過去,要不是因為紅線的緣故,他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發現日向的心意。

  影山看似正常地過著平時的生活,只是會開始閃躲紅線的觸碰;平時也照常和日向練習,但逐漸加長指導後輩的時間;動不動還是會跟日向吵個兩三句,卻總是率先迴避對視的視線。


  這樣的變化自然瞞不過朝夕相處的隊友,山口去跟老師開社團經費的會、月島一臉「好麻煩」的神情,最後由相處三年後膽子終於大一些的經理上場。谷地做了二十下仰臥起坐、繞著體育館跑完一圈暖身後,才鼓起勇氣走到影山面前。

  「影山。」谷地戰戰兢兢地問:「你跟日向、吵吵吵架了嗎?」

  「沒有。」影山的表情完全不符合他所說的話:「我們很好。」

  「好、好的。」谷地同手同腳地轉過身,「真的非常對不起——我再去跑個三圈贖罪!」

  「等一下。」影山突然喊住了谷地,往旁邊挪動了些位置後開口道:「沒事了。」

  「喔喔。」谷地惶恐地看了下地板,猶豫地問:「我是不是踩到了什麼?」

  「⋯⋯沒有。」

  「這樣啊。」谷地吐出了一口氣,「因為影山同學剛剛看起來很緊張,所以我還在想我是不是踩到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沒什麼。」影山抿著唇,站起身道:「我去練習了。」


  球高高地從指尖離開,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時,雙腿邁出分毫不差的跨步,腳跟離地的同時像烏鴉振翅般靈巧地跳躍起身,手臂因揮舞的動作露出俐落的肌肉線條,球被強而有力的力道擊中,眼見要落到界線內時,一道橙色的身影閃身瞬間出現在落點,日向伸出手穩穩地把球打高後從高空落下時接住它。

  日向撥開了眼前過長的瀏海,站在球場的另一側朝他得意地笑。


  他又騙得了誰。

  影山想。

  下意識地逃避也好、不自覺地在意也好,無論他是多孤僻的行星,也會受到引力吸引而繞著太陽轉。


  即使只有線頭也能綁出一個蝴蝶結嗎?

  即使他是情感不合格的人,也能擁有一份百分之百的喜歡嗎?


  在去東京的前一晚,日向牽著腳踏車跟著他走出校門口,盯著漆黑的夜空,日向突然開口說:「影山。」

  影山下意識地有些緊張,他木著臉看向日向,對方卻在深呼吸後笑了出來,朝他舉起拳:「春高要贏啊。」

  「絕對不會輸的。」影山朝他碰了一下拳。


  紅線趁機爬上了他的小指,親熱地蹭著短短的線頭。

  這次影山沒有甩開。


05、


  春高是公平又殘忍的戰場,每天都有一半的隊伍會離開橘色的球場。

  烏野耗盡全力的結果是成為了最後一天才離開的人,即使沒有拿到優勝的確也獲得史無前例的成績。

  回來的車上一片寂靜,早就累癱的成員睡得東倒西歪,偶爾聽見一兩聲夢囈。

  影山被一個顛波晃醒,正準備繼續入睡時,瞄見玻璃窗上的倒影,日向睜著眼,難得一點睡意都沒有。

  日向不苟言笑的時候看起來很沉重,塌下的肩膀似乎扛著影山看不見的東西,他不知道日向在想些什麼,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影山沒打擾他,一路無聲地陪伴。


  從東京回來沒幾天後體育館維修,影山沿著校園繞了一圈,才在平常練習的草地下看見日向。他走了過去,坐在日向身旁,趁對方還沒開口前說:「谷地說你在生氣。」

  「我?」

  「嗯。」影山說:「因為我沒告訴你我要去阿德勒。」

  「不全是這個原因。」日向笑了下,拔起鞋旁的雜草,半晌後抬起頭看向他:「影山,你是不是知道了?」

  影山幾乎是立刻知道日向指的是什麼,他沒有說話,安靜成了最好的回應。

  「這樣啊。」日向呼出一口氣,「我原本還打算春高贏了之後再跟你說的。」

  「喔。」影山沉默了會,問:「所以你現在不打算說嗎?」

  「嗯。」日向說:「現在的我還沒有資格。」


  就像太陽說自己不夠炙熱、海洋嫌棄自己不夠寬闊,影山看著自己小指上的那截紅色的線頭,不能理解日向這個紅線比他長了這麼多的人有什麼不夠格的地方,一時衝動地問:「那你什麼時候才有資格?」

  話一脫口而出,影山立刻就後悔了。日向瞪大著眼,理解影山的意思後忍不住笑了出來:「影山君,你很著急嗎?」

  「沒有。」影山臭著臉反駁。

  「什麼時候啊。」日向沒理會他的口是心非,撥弄著草根,片刻後說:「最快也要從巴西回來後吧。」

  「從巴西回來?」

  「嗯,大概三年吧。」日向抬起頭,狡黠地看著他:「你會等我嗎?」

  「又不關我的事。」影山面無表情地說,腦中浮現動也不動的線頭:「說不定我注定孤老終生。」

  「這樣啊。」日向撫摸著下巴,假裝認真地思考:「這樣也不錯啊,等我們都退役後可以買個房子住在一起,等你老了我還可以推你出去曬太陽。」

  「是我推你!」影山認真地強調:「而且我就算七十歲了還可以打排球。」

  「那也行。」日向笑咪咪地看著他:「打排球也好、曬太陽也好,我都可以陪著你。」

  他們的手指靠得很近,卻克制著沒有觸碰對方,影山聽見他說:「所以孤老終生也沒關係。」


  影山突然後悔沒有認真聽武田老師上課了,的確有些話在緊要關頭時像梗在喉嚨,找不到適合的詞句拼湊出語言。

  看著日向的紅線又持之以恆地繞到自己的小指上,他開口道:「你只有三年的時間可以追上來,我不會等你。」

  「不會太久。」日向信誓旦旦地說:「我很快就會站在你面前。」


06、

  「不會有點寂寞嗎?」

  影山抬起頭,確定這個空間只有自己跟星海,疑惑地問:「我嗎?」

  「當然是你。」星海沒好氣地說,忍不住問:「你之前跟日向翔陽關係很好吧,現在他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不會覺得有點不習慣嗎?」

  要說日向的離開對影山一點影響都沒有是不可能的,視線往下瞥的地方再也沒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小橘子,也不會有人嘰哩呱啦地要求托球,那些過往熟悉的話題都沒有另一個人默契地銜接上。

  但要說寂寞的話——

  「不覺得。」影山說。

  「哈?」

  星海還來不及詢問下一句時,影山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左手小指,「因為我感覺到他一直都在。」

  在星海看不見的地方,一條執拗的紅線跨越17,360公里也要停留在影山身邊,所以雖然目前是一個人,卻也不孤單。

  因為有另外一個人正拚進全力朝這裡邁進,所以他也不能慢下步伐。


  如果說影山在球上能獲得至今的成果是因為不懈努力,那靠的絕對是超乎常人的耐心,因此在練習的空隙間分出三年給日向似乎也不怎麼困難。

  第一年日向的紅線橫跨東京到仙台,相隔368公里卻依舊對影山的小指樂此不疲。

  第二年日向到了地球的另一端,縱使如此也無法阻擋紅線越過海峽來見他一面。

  第三年日向回國加入了大阪的球隊,只相距501公里但誰也沒提要相見。


  而現在,他們站在球場的兩側,不足16公尺。

  影山感覺自己的左手小指被什麼撫過,看了眼發現自己從來不動的那截線頭突然掙扎了下,努力抽出一段長度,接著像冬眠後甦醒的蛇,毫不猶豫地纏上了日向一向活潑的紅線,最終在他面前打成一個死結,瞬間消失在眼前。


  「——現在,施懷登阿德勒對MSBY黑狼的比賽即將開始。」


07、

  賽後影山看著自己的手發呆,直到羅梅羅拍了下他的肩,影山才彷彿大夢初醒般跟著隊員走到外頭進行活動。

  影山趁著簽名的空擋,再次瞄了眼小指上的紅線,確定它已經牢牢地跟日向的固定在一起,綁成一個抽也抽不開的死結。

  影山過去從未見過有人的紅線是纏繞成死結,但在看到自己跟日向是這麼密不可分的關係時,心底突然感覺到一陣安心。

  這個呆子是他的,未來任憑外面的世界再喧鬧,日向的歸處也只有一個人。


  他想過去的自己或許並不是真的想孤老終生,只是沒想過有人可以陪伴自己這麼長的時間,且堅定不移地選擇他。

  但日向做到了。

  從最初在階梯上哭著說要打敗他時,到離鄉背井前往巴西,日向從來沒有放棄過,雖然一開始跌跌撞撞,卻始終穩穩地跟在自己身旁。

  被愛的人才能夠有勇氣踏出第一步,影山想,既然日向已經踏出那麼多步,他也絕對不能輸。


  「日向!」

  日向剛好簽完一張名,抬起頭看見影山氣勢洶洶地朝他走過來,腳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影山注意到他的動作,皺著眉問:「你躲什麼?」

  「我不知道。」如果日向有尾巴,現在一定是高高地聳起,他吞了下口水說:「但我的身體叫我趕快跑。」

  「哈?」影山話還沒說完,看見日向像受驚的鳥,腳步輕盈地轉身就跑。

  「呆子!你跑什麼!」

  「那你追什麼!」

  「不是因為你在跑嗎!」

  「那是因為你在追啊!」


  影山想也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種局面,最後他在一早最初相見的廁所門口堵住日向,臉上露出可怕的笑容:「你還想往哪裡跑?」

  日向突然停了下來,無奈地說:「不要說這種像是反派的話啊,影山君。」

  「吵死了。」

  在影山說出下一句話前,日向朝他邁了一步,雙手緊緊地環抱著他的腰,「我回來了。」

  影山垂下眼眸,伸手反抱住他:「太慢了。」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了。」日向抗議:「不能換一句嗎?」


  日向等了半天,沒聽見影山吭聲,正準備率先開口時,影山終於說:「我在東京買了房子。」

  「喔、喔。」日向呆了下,「恭喜你?」

  「是在郊區的一樓。」影山說:「外面有個公園,打球也很方便。」

  日向猜著影山難不成是在跟自己炫耀的時候,聽著他說:「附近都有無障礙設施,就算七十歲要坐輪椅曬太陽也不會太麻煩⋯⋯」

  日向猛然抬起頭,看著耳朵泛紅的影山,不敢置信地問:「影山?」

  影山強撐著勇氣,繼續說:「但接下來還有房貸要繳⋯⋯」

  日向墊起腳尖,抬起頭撞上那張不斷吐露出心意的唇,含糊地說:「我繳!我跟你一起繳!」

  影山堅持著把話說完:「所以你願不願意⋯⋯」

  日向覺得自己的心臟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我願意!什麼都願意!」

  影山盯著他問:「真的?」

  日向恨不得對天發誓,連忙點頭道:「真的!」

  影山垂下肩膀,顯然鬆了一口氣,剛剛說的那些話大概已經耗掉他人生十年來少見的坦率,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遞給日向。

  日向接了過來,看著影山通紅的耳朵,故意地說:「我還以為會是戒指。」

  他正等著影山反駁時,卻瞧見對方不自覺地僵了一下,日向想著不會吧,試探地問:「你該不會真的有?」

  「⋯⋯放在家。」影山不甘願地承認:「我想這樣好像太急了,所以沒帶出來。」

  日向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直直地盯著影山,看得影山渾身不自在後,緩慢地說:「這樣不太好。」

  影山心底一懸,想著果然還是有些操之過急,正打算解釋時,日向又突然撲過來抱住他,抱怨地說:「你不能把所有事都做完,這樣我要做什麼?」


  這題影山倒是會,他摟著日向,下巴蹭過柔軟的橙色髮絲,看著繫在他們指間的紅線,感覺心裡滿滿當當。


  「你只要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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