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日】《この空を君に》下
月悠日向和影山終究是錯過了回家的時間,到晚鐘敲響了第四下他們才沾滿一身沙泥回到了日向家,兩人直到被侍女們急急忙忙地分別帶開進行晚宴準備時,才放開了彼此髒兮兮的小手。
即便在鐘乳石洞內看了好一陣子的精靈夜空,對於擁有一整天時光的兩人來說也不過是白天的一部分,當他們離開洞窟的時候,日向的帽子甚至差點不小心被海風吹走,若不是影山眼明手快地抓住了草帽的邊緣、日向抓緊了他的衣角,影山大概就要跟著草帽一起撲向大海的懷抱。
兩人沿著原路爬回到了草地上,秘密基地的位置和沙灘幾乎是相反的方向,日向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決定帶影山先到鎮上溜搭一圈,之後再轉向海邊。
靠海的小鎮有許多影山沒有看過的東西,不論是特殊的調味料、材質細膩的布織品,還是做工精良的工藝品,攤商的吆喝聲絡繹不絕,但兩名男孩也清楚他們並沒有能夠購買這些奢侈品的能力,更何況,他的的目的並不是這些身外之物,而是能夠作為午餐、填飽肚子的路邊小吃!
兩人的手因為攀爬礁岩的關係有些土砂,影山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日向手中的烤串,最後還是抵擋不了香味的誘惑,接過了對方手中的食物。沒有一絲肥肉的烤串還冒著白煙,咬下一口,香甜的肉汁在嘴裡噴濺,鹽巴與香料恰到好處的提味讓整支肉串吃起來不至於過膩,反而會讓人想要一口接著一口。
日向和影山坐在靠牆的大木箱上,手上拿著烤串、腿上放了被粗紙包好的麵包,拋棄平時大人們教導的禮儀規範,學習其他人是怎麼單純地享受美食。
為了不過度引起矚目,兩人盡可能地坐得離其他孩子近一些,可他們的外觀、穿著還是很難不吸引他人注意。
對於生活在海港邊的人來說,這兩名孩子太過眼生,一看就知道不是這個街區的孩子,先不論影山,日向本就不常外出到鎮上行走,所以人們不認得他也是正常;對於到海港經商的人來說,他們一眼便能看出這兩名看似普通的孩子其實有著不錯的家境,雖然衣服沾上了些許汙泥,但從設計、用料上就能知道他們絕非等閒之輩。
這時候就會不得不佩服管家爺爺的先見之明,老者給予日向的錢幣正好是他們可以買來享用午餐的金額,即便有剩,也只剩下幾枚銅錢,根本沒辦法被商人們當作肥羊宰切。
再加上影山和日向本來就不是物慾很重的孩子,對於沒看過的東西會感到新奇,卻不會想要擁有,這也讓原先想要在兩人身上大賺一筆的商人們打錯了如意算盤。
溫度適中的熱水從影山的頭上淋下,喚回了男孩的思緒,也帶走了他深色髮絲上沾染的泥沙,影山搓了搓指尖,方才還殘留在手上的顆粒感已經沒了蹤影,已經被侍女用柔軟的毛巾仔細地擦拭乾淨。
球型、方型、星型,日向似乎對於用海沙捏出各種形狀的東西相當拿手,當時影山看著他用小木桶裝了幾盆海沙,一番來回堆疊之後便有了沙堡的雛形,最後再用沙鏟挖出了幾個小洞、插上旗子,指著說那是一座未來他打算搭建在海邊的城堡。
影山看著被日向說是「城堡」的沙雕,表情相當微妙,「如果是我絕對不要住在裡面,歪七扭八的,感覺很快就會倒。」
日向聽到這句話當然是不服氣地開始反駁,表示他的城堡是堅不可摧的堡壘,肯定不會倒。影山看了看手中的沙球,再看了看對方的「傑作」,雖然很想用身體力行來讓日向意識到他的論點多麼不可信,可想到此時笑得燦爛的男孩可能會一瞬間哭出來,影山還是默默地將沙球丟到不遠的礁岩上。
幾秒後長浪打上了沙灘,日向還在試圖用雙手捏出寮望台的造型,城堡的基底卻在一瞬間被破壞,原先堆疊起來的沙雕變成了一灘軟泥,還弄髒了兩名孩子的衣褲。
影山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方才與日向在海邊相互潑水時他還能嚐到了海水的鹹味,此時卻已經失去了蹤跡。男孩站在著衣鏡前看著身穿正裝的自己,回想起白天的一切,虛幻得就像做夢一樣。
拋開繁冗的貴族禮儀與規矩,爬過危險的峭壁、走過繁雜的街道,毫無顧慮地在海邊跟另一名與自己同樣年紀的孩子玩耍。自影山有記憶以來,除了爺爺偶爾會和他講一些外頭的故事之外,似乎沒有人能和自己這般相處。
他和姐姐的有一定的歲數差距,兩人之前偶爾還能在劍術課時有所交集,但已經離開家裡、到學院上學的姐姐此時也已經不在影山身邊。對男孩來說,這樣能夠放輕鬆地與他人交流的日子真的是久違了。
跟著影山一起來到日向家的那些禮物盒大概都已經被搬到交誼廳了吧,唯一被男孩留在手邊的小方盒,正是影山單獨為對方挑選的禮物。將盒子放進口袋,影山在侍女的領導下一步步往生日派對的會場前進,他能從窗外看到停放在外頭的馬車們,畢竟身為這一地帶的管理者,長子的生日怎麼樣也是馬虎不了。
不過來了這麼多賓客……影山突然想起:不知道日向跳舞的技術怎麼樣?
如果沒意外,在宴會開始前肯定得要由今日的主角與舞伴來一段獨舞,如果日向沒有婚約在身,就是看哪家的千金主動上前爭取這個機會,可日向並不是沒有婚約者的孩子,而且婚約者還在現場,不管怎麼想,影山肯定得要和日向在眾人面前來一段雙人舞。
影山開始後悔這幾天沒有拉著日向來磨合一下,再怎麼有默契的伴侶也需要時間練習,像他們這樣才見過兩次面的組合,怎麼想也不可能好好地完成一段舞蹈吧?
拿著盤子在馬芬和斯康餅前站了許久,影山有些焦躁地「嘖」了聲,陰沉的表情嚇得在他旁邊準備要夾取蝴蝶餅的女孩險些弄掉了夾子。
男人們手拿酒杯相談甚歡,女人們以摺扇微遮嘴角討論家常,孩子乖巧地跟在父母身邊,像影山這樣獨自赴宴的存在反倒特別顯眼。
沒有讓眾人等待太久,交誼廳的大門再次被開啟,站在門口的便是日向先生、日向夫人,以及他們今天滿八歲的兒子。
影山看著難得正裝的日向,兩人一直以來的相處大多以玩耍、拌嘴占了多數,這幾天兩人連睡覺都是一起,以至於男孩從來沒有注意到過:其實日向也算是一個長得「精緻」的男孩。
雖然時常在庭院遊戲,但日向的皮膚並沒有因為日曬而出現斑點;暖陽色的髮絲明顯被好好地整理過,沒了平時的猖狂與傻氣。影山還能注意到對方應該是被抹了些化妝品,因為緊張而抿著的雙唇看起來要平常更有光澤。
胸前的橙色蝴蝶結中央別著日向家的家徽,兩者和日向的瞳色相呼應,白色的上衣前有著優雅的風琴摺隱沒於腰腹處的馬甲,不同於常見的燕尾服,特殊的設計將燕尾與輕盈的布料結合在一起,若從後方看去,就像洋桔梗的花瓣與花萼。
日向橙色的雙眼因為不安而來回飄移,可當他看見影山在人群中的身影時,繃緊的雙肩明顯地放鬆了下來。身高不高的男孩在人們之間應該是相當不顯眼的存在,然而他卻能從人群的夾縫中找到對方那雙漂亮的紺藍色雙眼,再找到影山那看起來總是悶悶不樂的臉。
不過,現在影山的表情看上去並不是那麼悶悶不樂。
「謝謝各位遠道而來,今天是犬子翔陽的八歲生日宴會,為此準備了許多可口的美食和好酒,希望今天大家都能夠有一個愉快的夜晚。」日向先生輕推兒子的後背,「那麼,在宴會開始之前……」
日向在一開始便鎖定好了影山的位置,眾人因為男孩的步伐而後退,只有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的影山待在原地,看著對方在自己面前停下腳步。
——偌大的舞池中央只剩下他們兩個。
「這種事應該要早點講吧。」影山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抱怨著。
日向自知理虧,笑容中帶著歉意:「抱歉,我也忘了。」
影山有些無奈,看著日向的表情卻沒有想要對他發怒的意思,只是整理了下衣領,微微彎腰,一手至於胸前、一手掌心朝上,對另一名男孩提出邀約:「您願意跟我跳第一支舞嗎?我的婚約者。」
這是一個完美的貴族禮儀,在場的人們因為影山的動作而相互交談了起來。禮儀能看出一個人的家世地位,越是有勢力的家族在禮儀的要求上越是嚴格,而男孩無處挑剔的姿勢正體現了這一點。
讓人們產生驚呼聲的則是影山對於日向的稱呼——沒想到日向家的長子已經有了婚約者!這對於那些帶著孩子、準備要藉著生日宴會來拉近與日向翔陽的距離的貴族們大吃一驚。
而日向的回應,則讓那些還保持著些許僥倖心態的貴族們的如意算盤整個翻覆了過來。
「當然,我的未婚夫。」將手搭上,日向屈膝回應了影山的邀約。
現場的吵雜聲比方才更勝,當所有人都在因為兩名孩子的關係而震驚時,這些都已經進不了兩人感官中。
兩人雙手交疊,沒有事先交談,兩人對看了眼便決定好了彼此的角色。影山扶上了日向的後腰、日向搭上了影山的右肩,若說影山家與日向家的教育和平常的貴族家庭有些許不同的話,那大概就是體現在舞蹈的教育上了。
一般的家庭在訓練孩子舞蹈時,都會根據孩子們的性別來決定要練習男步或是女步,這是為了以後的婚姻所準備的禮儀,但對於身為吸血鬼、不純粹靠性事產生後代的血族們,男步和女步都在他們學習的範疇內。
畢竟有著爵位的血族也是少數,對於其他家族來說,日向家這樣並不以性別為婚約基準、而是以孩子本身能力作為考量的狀況雖說有些怪異,但也不枉被少數人傳為一段佳話。
重心向後、兩人的腹部緊貼在一起,影山面不改色的模樣讓日向稍稍不悅地噘起了嘴。雖然他很不想承認自己的舞技差,但從前幾日、兩人在客房中的追逐中男孩能夠知道——論起跳舞,影山肯定比自己要擅長「引導」。
雙人舞是由「引導」與「跟隨」而組成的雙人藝術,優秀的引導者即便面對只有些許基礎的人也能完成一段有模有樣的表演,雖說距離完美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不過,以現下的狀況他們只需要這樣就夠了。
「喂,你該不會在緊張吧。」影山看著與日向那好像恨不得現場跟他打一架的雙眼,雖然在眼神上很有氣勢,但男孩發顫的指尖還是出賣了他的小心思。
「沒、沒辦法的吧。」在音樂響起前兩人還有些許時間可以交談,「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跳舞,而且我們也沒練習過……」
「我也是。」影山的臉轉向前方,「我也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跳舞。」
人們已經為兩人的舞蹈準備好了空間,在一旁的樂團看著兩人已經擺好姿勢,樂器也準備就緒。
「不過沒問題,有我在,你就是最強的。」聽著打著三節拍的鼓聲,影山難得勾起了微笑,這個笑容中帶著自信,「你只需要閉上眼,跟著我的腳步和指示就行了。」
「哈?什麼指……咦?」
旋律響起的那一刻影山踏出了第一步。簡潔、有力,順暢得沒有任何一絲猶豫,似乎在剛剛短短的幾分鐘裡,他已經規劃好了整個舞蹈的路線。
很神奇的,即便不用睜開眼,日向覺得自己能夠從對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中知道影山正在想什麼,明明影山沒有說任何的話,他卻能明白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前進、應該在哪裡停頓,兩人會在哪裡交換、又會在哪裡駐足旋轉。
或許是因為接受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文化,又或許是考慮到兩人的年紀,舞蹈配樂並非是常見優雅但冗長的華爾滋,而是帶著活潑氣息、鼓點明確,且以管樂器為主的曲子。
既然不同於常見的經典曲目,影山想起了白天的場景,突然想要來嘗試一下。
「翔陽,你還記得白天看到的那個嗎?」
「欸?」倏地睜開雙眼,日向一時不知道該因為影山喊了自己的名字而驚訝,還是該因為對方在曲子即將進入結尾時突然搭話而驚訝。
「今天早上、在廣場上看到的那個。」
日向想起來了,那大概是從其他地方來的民族,他們拿著形狀特別的樂器在海港邊演奏起了曲子,可其他人似乎見怪不怪,被音樂感染的人們開始向身邊的陌生人提出邀請,紛紛舞動起來。
這麼說來,這首曲子和他們白天看到的場景還有些合適。
「你能行嗎?」影山看著日向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了。
「當然!」
在曲子的最後一的段落開始前兩人改變了姿勢,悠揚的長音讓他們有時間準備。與一開始緊貼著彼此為依靠的姿態不同,他們掌心相貼、與對方拉開了距離,卻在下一個重音落下時靠近對方。
日向墊起腳尖向外旋轉幾圈,在下一個拍點時被影山勾著自己指尖的手臂牽引回來,簡單的擊掌後再一次向外踏出步伐。
——如果從頭到尾只是保持著普通常見的華爾滋步伐,或許人們也無法看見洋桔梗盛開的時刻吧。
影山和日向這時候才明白了為何是這首曲子、為什麼是這樣的服裝設計。人們從背後窺見的並不是洋桔梗的全貌,唯有在花朵盛開時,每一朵花特有魅力才會跟著彰顯在世人面前。
而開花的條件,便是這跳脫於貴族禮儀外的舞蹈。
日向的步伐本就帶著勁道,隨著男孩每一次旋轉,身後的布料也跟著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形,深色的燕尾與淺色的後襬在人們眼中形成了殘影,不完整的花型也在那一瞬間圓滿。
每一次伸手都將身軀拉至極限,本就長得標緻的兩人因為舞蹈的動作更明顯地將男孩特有的修長曲線表現了出來。
迎來曲目的最後一個小節,兩人同時向外轉了個圈,分離的掌心於最後一刻再次牽起對方。
四周安靜得他們能聽見彼此的喘息,這段舞蹈讓兩人的額間都沁出了汗水,影山和日向都因為這奇蹟般的默契而驚呆了眼,他們的雙眼中只剩下對方的存在,直到四周響起了掌聲與歡呼聲才回過神來。
「那個孩子到底是誰?」
「這麼說來,方才都沒有聽伯爵講過婚約對象的姓氏……」
「但肯定不是什麼默默無名的家族吧?這樣的年紀便能跳出這麼精彩的舞蹈,真想讓我家孩子也學學。」
日向和影山的手還牽著,兩人走近站在彼此身邊,看了看四周的人們,再看向對方,最後同時笑了出來。
「這什麼啊!影山你也太奇怪了吧!」
「日向呆子,你才是吧!剛才那個轉圈是怎麼回事,白天的舞蹈裡面可沒有這一段!」
「總得要有個結尾吧!剛剛那樣不是挺好的嗎?不然你想要跟我跳一整個晚上啊?」
聽著日向的話,第一個出現在影山心中的回答居然是「好像也不是不行」。
「誰、誰要跟你跳一整個晚上啊!」影山因為自己這個想法而脹紅了臉頰,連忙放開牽著日向的手改為雙手抱胸。
「欸——飛雄不想要跟翔陽哥哥跳一整個晚上的舞嗎?」
「你也只比我大了半年,別把自己當哥哥!」
日向笑了出來,方才的緊張和不安都因為這支舞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人都為他們精彩的演出而獻出掌聲。跟影山跳舞時的感覺和獨自練習時完全不一樣,或許是因為平時沒有人陪練的關係?又或許是受到宴會氣氛的影響?不管是什麼原因,今晚、此時的這支舞將在兩人的記憶中佔有一席之地。
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不過現在的日向知道,如果以後有人問他,哪一年的生日最讓他印象深刻的話,男孩一定會如此回答:「有影山陪我的第一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