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見》

《形見》

@kiba_s1123



  她在鏡前立起領子,隨手拿了條棗紅色的領帶。繞過後頸,提起下巴,熟練地打上四手結。


  「藍貓小姐,前川組的人到了。」

  關探頭看了眼鏡子中的藍貓。奶金色的短髮保持著原先的樣子,打上的領結也不是溫莎結。她走進房間,替藍貓拿過掛在一旁的靛藍色西裝外套,踮踮了腳尖替主子穿上。

  「沒事,讓他們等。」

  金髮女子懶懶地道,她甚至連領帶夾也沒用上。有穿西裝就算是給足面子了。視線餘角中還有扔在床上的高領毛衣,上頭的體溫尚未散去。


  「您真的只要帶艾娃去就好嗎?弗拉索夫去接于醫師,您還可以帶高爾基一起——」

  「不用,就只是吃個飯而已。」

  藍貓對身後過度擔心的副手輕笑出聲,「我去去就回。」她扣上扣子,確認衣著整齊後便下了樓。不同於前日高跟鞋製造出的尖銳聲響,鐵製樓梯此時迴盪著厚實而穩重的腳步聲。


  「大貓好慢!走吧!」

  「不急,出發前要不要去趟洗手間?艾娃。」

  看著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手下,相較對方的興奮,藍貓只是淡淡地勾起嘴角。


  「嗯——既然妳這麼說的話那我就去一下好了。」

  「藍貓小姐、」

  看著艾娃從旁擦身而過,關又有些著急地看了眼身旁悠悠哉哉的主子。


  「沒事,讓他們等。」

  藍貓又覆述了一樣的話,將雙手插進口袋。聽著外頭隆隆的引擎聲。



  *



  她承認自己是戀舊了,甚至在那些早已無法挽回的事上有些感情用事。或許她該學學未婚妻的豁達,被留下來的人應該要好好過著自己的人生,不該被過去綁手綁腳。這裡不是篁家宅邸,但木造房屋裡的腳步聲依然緊實的踩過她塵封已久的回憶。藍貓跟在身著西裝的極道後方,在無人知曉的眨眼裡做了一趟深呼吸。


  人群停在紙門前,藍貓在前川組和裏頭的人——和花城龍平打了招呼後邁出腳步。那一頭漂出來的白髮便映入她的眼簾。

  「好久不見,龍平。」

  即便這裡的人知道眼前的俄羅斯女子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但除了花城以外的人卻從沒想過道地的大阪腔會流入他們耳裡。藍貓穿過人群,在豐盛的宴客料理前撥開西裝外套的扣子,盤腿坐下。


  「妳才剛到皮亞斯就把妳找來,真不好意思。」

  穿著和服的男人捏起清酒壺的細頸,在還沒動筷子前便打算先替許久不見的友人倒酒。藍貓趕緊舉起空杯,在溫熱的酒液注入時又是輕輕一笑。

  「你還知道不好意思,我時差都還沒調好。」

  俄羅斯和皮亞斯的時差也不過兩個小時——花城抿嘴笑笑,讓身旁的手下替自己斟酒後才和藍貓輕輕碰杯,仰首將熱清酒飲盡。


  藍貓在花城剛進前川組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天春會[1]和前川組關係甚好,某次酒席上作為當時天春會會長保鑣的她看見了那個年紀稍長,身高卻比她矮的少年。梶谷搭在他的肩膀上,跟百合子會長笑著說他也收了個義子。而百合子也只是淡淡一笑,沒澄清這個在自己身邊的保鑣不是義子,是養女。


  ——對,好像還有這麼一回事。

  配著回憶,幾杯清酒下肚,藍貓從盤腿到支起左腳,坐姿逐漸豪放。但她至始至終都沒動過筷子,放任生魚片下的碎冰逐漸融化,菸灰缸裡的灰燼越積越多。她不知道花城在想什麼,前陣子突然打了通電話,用百合子會長的遺物把她邀來皮亞斯。夫人都過世多久了,哪來的遺物——即便她這麼想,卻還是想一窺究竟。


  「把東西拿來吧。」

  酒瓶不知道空了幾回,花城這才開始進入正題。藍貓在紙門被打開的同時又從菸盒倒了支菸出來。點火同時有個和服架進了她的視線餘角,藍貓這才抬頭,眼底映進的竟是件水藍色的振袖。


  振袖上的袖著精緻的金線,粉色的櫻花與紅色的椿花似倘佯在金色的河流之中,點出粼粼水紋。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件振袖的作工精緻,更保養得宜——一如藍貓十多年前拽著興奮之情出席成人式時亮麗。



  藍貓就這麼任著指尖裡的捲菸燃燒,燒盡的灰隨重力搖搖欲墜。



  「這件是百合子前會長——不,以她的身高來說這件振袖太長了,對吧?」

  花城對只能瞠眼什麼話也說不出的藍貓微微笑道:「這件振袖在黑市轉了好幾手,是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


  金髮女子收下自走進前川組時掛上的笑容,就算菸灰落在腳上也不為所動。青藍色的眼沒了敘舊時的柔和,盡是敵意。


  「幫我做事,我就把這件振袖還給妳。」

  「如果我說不呢?」

  「妳不會拒絕的。」

  極道成員在花城放下酒杯時跟著拔槍,數個槍口頓時同指著藍貓的頭顱,而她身後只有艾娃將左輪對著花城龍平。


  「妳不能拒絕。」


  是她錯估情勢,太過鬆懈。藍貓伸手示意讓艾娃把槍收下,自己則是低頭長嘆。安穩的日子過慣了就是會這樣,這陣子沉浸在幸福泡泡中連發條鏽了都沒發現。她嗤之一笑,本來想藏住神情不讓花城發現,不斷抖動的肩膀卻出賣了她的情緒,最後抑制不住笑意的在噗哧一聲中仰頭大笑,在夜裡響徹整個前川組據點。


  「你開不了槍的。」

  藍貓丟開了那支沒沾上任何口脂的菸,將繚繞菸味的指尖抵在下巴:「你不會因為一件振袖就跟佩龍為敵。因為你沒那膽子,也沒那本事。」


  「臭婊子你居然說大哥——」

  「你還是回去含你爸的屌吧,龍平。」


  女人的嘲諷太過赤裸,惹得理智斷裂的組員上前要掐住她的脖子——藍貓卻早有預料似的撥開對方,畫個半圈,一個反手就讓男人失去重心,摔在榻榻米上發出哀號。


  「可以。我可以幫你,但我會照我的方式來。也請你付該付的報酬。」

  藍貓在混亂之中撐著自己的膝蓋,從柔軟的坐墊上站起:「我不喜歡被人威脅。」她嘆了聲,重新將西裝扣上。轉身便要離去。


  「——是叫艾格拉斐墨嗎?」

  然而男人溫和卻毫無溫度的嗓音響起,讓藍貓停下了撥開紙門的手。她駐足,搔搔奶金色的短髮後嘆了聲。



  「同樣的事別讓我說第二遍,龍平。」



  藍貓沒有回頭看向對方,只是有些無奈地嚷著。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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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天春會:主要活動範圍在關西一代的極道組織。現任佩龍首領列昂尼德的前妻篁百合子曾是天春會的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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