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闇之箱
午夜,末班電車。
協助教會的外務花了太多時間,向來早睡早起的實藤和真已經有些體力透支,一上電車便搖搖晃晃的睡了過去。臨闔眼前,他看見這節車廂裡還有兩個陌生乘客。待他再睜眼,電車的呼嘯聲傳來,車子還在行進。以他肩頸痠痛的程度來看,早該到終點站了。
今天怎麼開得那麼久?實藤皺眉,摸摸口袋想找出手機看一下現在到底幾點。可他摸遍身上卻發覺他口袋裡的東西一個都沒剩下。
他抬頭一看,不遠處同樣剛醒來的男性乘客也做了和他一樣的動作,看上去是東西也不見了。
「我今天沒帶手機出門嗎......不可能啊?」實藤並不記得自己今天有這麼匆忙,他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女性乘客,她的手機還握在手上,「小姐,不好意思,請問現在是什麼時間?」
「兩點半。」對面是一位長得相當高大的女性,她邊說邊移開了視線,似乎是在觀察車廂,「我是真久田,真久田悠禾。」
「謝謝真久田小姐,敝姓實藤。」實藤也跟著往車窗外看去,卻不見市區的燈光,有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
一旁壯碩的男子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也跟著湊了過來:「不好意思啊,我剛剛偷聽到你們的對話......不小心就睡了這麼晚耶......喔對了兩位好,我是小西緒一!」
小西帶著憨厚的笑臉自我介紹,接著便在車廂裡找起東西,看來是想找他消失的個人物品。然而無論他與實藤怎麼找,這節車廂裡就是沒有他們的背包,或許是遭遇了扒手吧。倒是準備去找列車長的真久田在往前一節車廂的門上找到了一張紙條,還有電車位置示意圖。
只管前進吧,已經沒有退路了。
準備陪著真久田去找列車長的實藤與小西也看見了那張紙條,他們面面相覷,並不明白那行字是什麼意思。他們聽見真久田喃喃著類似又是這種紙條之類的話,但比起那個,電車位置圖更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他們所在的是六號車廂,但自七號車廂起,後面的所有車廂都被塗黑了,像是有誰蓄意這麼做的、要向看見這張圖的人表達什麼一樣。
「也許是說後面的車廂都不見了之類的話,或是很危險的意思。」真久田指著地圖,語氣冷漠,「列車現在還在前進,要去第七節車廂看看嗎?」
她看上去已經讀懂了紙條上的字,以及那張詭異的位置圖。至少在實藤看來是這樣的。
「我覺得不太好。」實藤還在狀況外,但那紙條與位置圖看起來都是人為的,要是有什麼危險的人等在後面怎麼辦?他可是連扒手都追不到的人,「或許車掌在前面等我們?我想去五號車廂看看。」
小西左看右看,最後認同了真久田的話:「我跟真久田小姐去後面看看!」
「好的。」願主保佑你們。實藤向他們點頭微笑,轉身便進了五號車廂。
五號車廂也空無一人,唯一的不同是座位上有一份被翻亂的報紙。
「連個垃圾都沒有留下......」實藤往那份報紙的方向走,剛才往後探查的真久田與小西也在這時踏入了五號車廂。三人圍著報紙閱讀,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這是今天的報紙。
然而現在是凌晨兩點,報社即使印刷好了也尚未分報,這份報紙是哪裡來的?三人互看了一眼,繼續讀下去。越讀他們越感到不對勁,報紙的頭版是一場電車意外,昨天晚上11點45分時他們搭的這條線發生了大規模的恐怖事故,尚未被確認是恐怖分子所為,但倖存的旅客全都陷入了精神異常並被轉送精神病院,整起事件疑點重重。
如果報紙上的時間寫的是正確的,那麼昨晚11點45分就是他們上車的時間,而出事的那輛列車就是現在還在奔馳的這台。實藤的手微微發抖,手裡的報紙落到了地上。這並不是個好消息或是好的惡作劇。
「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們現在是......」死人嗎?
「對呀!這太奇怪了!這報紙跟第七節車廂的血腥味都太怪了!」小西義憤填膺的附和。完全沒注意到實藤的臉色以及他在胸前劃下十字聖號的手指。
在兩人談話的期間,真久田的表情也越發難看。她一直在側耳傾聽,似乎是聽見了什麼聲音:「我們快走比較好,有聽起來很不妙的聲音。」
「不妙的聲音?」實藤和小西什麼都沒聽到,但畢竟女士都這麼說了,他們還是繼續挪動腳步往四號車廂走。四號車廂和另外兩節也沒有什麼差異,但走道上多了一個躺在血泊中的男子。看男子身上的制服,他應該是列車長。
「天啊,先生,你還好嗎?」實藤大驚失色,立刻奔上前去探探列車長的鼻息。對方還活著,但左腿有嚴重的撕裂傷,並且昏迷不醒。小西一邊說著自己是消防員一邊跟上前去給列車長包紮急救。在兩人忙碌的期間,真久田則開始調查起這節車廂,她還是沒找到任何東西,卻在往前的車廂門上看見了大量的血跡,那看上去像是列車長逃過來時留下的。
相當不妙。
經過小西的粗略包紮,列車長的血是止住了,但臉色依然慘白。在一陣混亂中,他慢慢醒來了。小西托著列車長的後腦,目光擔憂。
「先生,你還好嗎?」實藤盡量放輕了語氣,「是誰傷害你的?報警了嗎?」
「對啊,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啊、啊、你、你們是誰......是你們幫我包紮的嗎?」列車長的神色有些不安且緊張,他邊說邊往第三車廂的地方看了一眼,所有人都看見了車廂門上那怵目驚心的血跡。列車長喃喃著沒有追來太好了,幾秒鐘後才回過神:「啊、傷......對!對,是怪物!車廂裡有怪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似乎是回憶起什麼恐怖的東西,列車長一時之間陷入了恐慌。小西和實藤忙著安撫列車長,真久田則是拿起她從第五車廂拿來的紙條反覆翻看。
「怪物......我以為是從後面追來的,結果前面也出事了嗎?」
不曉得實藤和小西對列車長說了什麼,在真久田思考時列車長突然又吼叫起來:「我很冷靜!我沒有失控!那東西長的像人、但又不是人......突然就襲擊我了!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的腿差點就沒了!」
「我信你,別怕。」真久田終於將注意力放到列車長身上了,她直視著列車長,「但首先你得放鬆,冷靜下來。」
「對啊,來,跟我一起吸吸吐。」小西拍著他的肩膀。
真久田的職業似乎和諮商或是醫療有關,她說起話來總是特別使人信服,她的語氣和緩:「你現在很安全,我們都在這裡,但你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我們才能幫你。」
「我們都會幫你,你明白嗎?」
或許是真久田的安撫奏效了,又或者是列車長終於從驚惶的記憶中脫離,他終於停止了吼叫。「就像我剛剛說的......那個奇怪的東西就唐突的出現在二號車廂、攻擊了我們。我實在太害怕,所以拋下乘客逃走了......我的鑰匙也掉了......對、對了,鑰匙!」
「鑰匙?」
「我的腰包裡有駕駛室和電車控制面板的鑰匙!有那個就可以把電車停下來逃走了!」列車長抓著真久田的衣襬,模樣懇切又可憐,「拜託你們幫幫我,我不想再待在車上了!它掉在三號車廂......但我的傷口好痛,爬到這裏我就動不了了......」
真久田看著列車長,似乎是在打量,幾分鐘後才開口:「謝謝你,你很勇敢了。我們去拿鑰匙吧,拿到之後就立刻下車。」
列車長扶著椅子想站起身,但腿上的劇痛使他跌坐回原地。小西見狀便上前攙扶,他是這三人中體格最好的,也只能他承擔這個責任了。列車長連連向小西道謝,但小西只是爽朗的大笑並說著不用客氣。
眾人拉開三號車廂的門,裡頭散落著許多的行李。
列車長一看就知道那些是乘客們的行李,但對於為什麼這些東西會在這裡他也沒有任何頭緒。在行李堆中找了半天,小西和實藤沒找到他們遺失的行李,倒是找到了一個背帶已經斷裂的黑色腰包,裡頭有對講機和兩支鑰匙。
「我的鑰匙!」本來安靜趴在小西背上的列車長一下子有了精神,身體激動地晃動起來,嘴裡不斷呼喊著希望大夥把鑰匙給他。真久田調笑著問裡頭是否有什麼寶貝,列車長只是尷尬的搖搖頭,說他很想立刻去駕駛室停下這輛列車。
「可是列車長你也不方便行動,還是我們幫你拿著?」實藤想了想,總覺得讓列車長拿著又會掉。
誰知列車長反應很大,他猛力搖頭,抱好腰包一副他再也不會弄掉的架式。
真久田聽著兩人的對話,耳邊隱約還傳來剛才聽見的神祕聲響。她沒有告訴其他人,但她耳裡的那聲音聽起來像是金屬被啃咬的雜音,如果結合那張電車位置圖來看,她總覺得有什麼在吞噬後面的車廂。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思考了一會兒後才開口:「好吧,我們走吧,駕駛室在最前面對嗎?」
「是的!越過第二車廂就可以到了!」列車長看起來很高興,但他的高興維持不過兩秒,「但是第二車廂......」
「別怕,有我們在。」真久田知道他的擔憂。
實藤看著車廂門,突然開口:「列車長先生......那個怪物,會開門嗎?你說它像人......」
「啊?」列車長似乎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應該、應該不會!它好像看不到的樣子......」
「盲的嗎......」實藤有些害怕的抱緊了雙臂,「聽說盲的動物四感都特別靈敏,列車長先生的傷口會不會......」引來怪物?
「不會吧......」列車長也有點不確定。
「如果操作不難的話,或許我可以和真久田小姐去停車,然後小西先生就可以在車停下來時帶著你跳車?」
「可是、可是我是乘務員!要是我不在的話......你們、你們應該沒有停過電車吧!必須我來才行!」列車長比手畫腳,「它們好像只有聽覺特別靈敏,我不會害你們陷入危險的!」
「......噢,這麼說也是很有道理。」實藤和另外兩人互看,的確沒有人停過電車。於是他們放棄勸說,只又在行李堆裡找了一下便準備前往下一節車廂。他們還是沒找到自己的行李,但卻找到了一個拳擊鐘,那東西由真久田拿走了。列車長不明所以的看著尋找行裡的人們:「你們在找什麼?不是要前進了嗎?」
「列車長先生說那東西可能對聲音有反應......所以大家想找點可以丟的東西以防不時之需。」實藤友善的回應,並開了個小玩笑,「但可惜好像行李都空了,也許只能丟你了?」
聽見要被丟出去了,列車長緊張的左右張望,接著指著某處的行李:「那、那裡!你們可以丟那個!」不要丟我!
列車長指著的角落是一個帶著鈴鐺的寵物項圈,天知道列車上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但實藤還是去撿起了那項圈。
真久田無視了他們的玩笑,逕自拿著從行李堆裡找到的麻繩往四號車廂的方向走,三兩下便用麻繩把車廂門給綁了起來。另外兩人注意到動靜,驚訝的回頭:「小姐,妳在做什麼?」
不等真久田回答,回頭的兩人先看見了在後頭車廂的某個東西──
那是一個巨大的......嘴巴?是嘴巴嗎?那無法理解的存在正在啃食車廂,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傳來,那張大嘴一口一口地朝著他們逼近。
超出常人理解的存在嚇壞了兩人,向來崇尚上帝的實藤更是將那東西視作魔鬼。
必須趕快跑,車子必須開得更快,他們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被吞掉的!
實藤嚇壞了,轉身就跑,「真久田小姐!快把門關上!」他邊拉開通往下一節車廂的門邊祈禱天主保佑,此刻的真久田在他眼裡如同魔鬼,他總覺得她是故意讓他們看見那東西的。
可不等他跑進二號車廂,真久田便往他的方向跑來,強硬地關上門。在車廂門關上之前,他們倆隱約在黑暗中看見了模糊的人影,以及濃厚的血腥味。小西則因為過度驚嚇而揹著列車長愣在原地,根本來不及去扶起地上的兩人。
真久田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透過車廂門的縫隙往內看,又聽著背後那大嘴巴啃食車廂的聲音,最終深吸了一口氣並拉開車廂門,「不管了,你們三個眼睛閉上。裡面的東西給我滾出來!」
她邊吼邊按響了手裡的拳擊鐘,似乎是打算用拳擊鐘的聲音將裡頭的黑色身影引出來。實藤被她的舉動嚇壞了,剛才她拉開後面的門這件事已經夠像蓄意謀殺,現在又拉開前面的門,這女人根本是想殺死他們所有人。因此,不等那些黑色身影走來,實藤便一把撞開了真久田。
「小姐!您他媽到底在做什麼,關上門!」
「你要被吃掉還是要前進,自己選!」即使被撞向座位區,真久田還是堅持己見。小西和列車長愣愣地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現在是該勸架還是該一起加入。
「您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剛剛的確也想開門,但他沒有製造半點噪音,他不想吸引那些傷害了列車長的東西過來,這女人根本是瘋了,「小姐,您是不是打算殺了我們所有人!」
真久田翻了個白眼,「你覺得你能打贏前面那不知道什麼東西?或是我們能在列車停下來之後立刻從後面那東西嘴裡逃開?拿前面那東西拖後面那東西一陣子有什麼不可以!」
「您要是有困難可以說出來,上帝會幫你的,而不是這樣拖著全車的人自殺!」僅存的紳士風度讓實藤在恐懼中還保持著理性,沒有抓著真久田的衣領大罵,畢竟對方是位女士。但他大吼的音量一點也沒有降低。
聽著年輕傳教士說的話,真久田氣不打一處來,「我有什麼困難?哈,先生,您是在開玩笑吧,那東西追著列車咬,請問您是跑得比列車快、還是您的上帝會立刻出現把您救走?救了您之後您的上帝可沒要救我,我只能靠自己!我是凡人,不是您全知全能的上帝,我只想到這個解決方法!」
車廂後的那張嘴越來越近了,小西終於聽不下這兩人的爭執,宗教之爭是最無解的。他將列車長放在座位上,自己則介入兩人之間:「嘿,好了,這麼大聲吵是想吸引什麼過來嗎?現在後面還有那個大嘴巴呢!」
「這位小姐在試圖殺死我們!」實藤指著真久田大吼,他全身都在發抖,「列車長先生不是說了裡面的東西會被聲音引來嗎?你看看她剛才都在做些什麼!」
「所以不是說讓你們滾開了?你們安安靜靜地往旁邊跑,牠們咬我,又不咬你!」真久田也在氣頭上,她覺得眼前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信教的傢伙都是這樣的吧,「他們追聲音,我把那鈴扔出去,他們就往後面去了,他們又看不見我們!真的要死,會死的也是我!」
小西夾在兩個憤怒又恐懼的人中間,顯得有點頭疼,但的確不能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了:「好吧,我覺得小姐說的話可行,我們就繞著走如何?」
實藤不說話了,只是往旁邊躲,給真久田讓了條路。他完全不想管同行者了,他只希望現在車開得越快越好,一停下來可能就會被後面那張嘴給吞掉。
然而,明明實藤和小西都讓開了路,真久田卻又在這時候停下了動作。她回想起剛才看見的身形,隱約像是人類,如果、如果那些也是乘客呢?她曾經見過類似的情況,如果那些是活生生的人她是下不了手的......她終究是容易心軟的人。
「靜靜地走過去吧,要是有什麼意外再說,我會負責當誘餌的。」真久田的語氣變化得很快,「列車長先生能保持安靜嗎?我們要去控制室了。」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列車長迷茫的點點頭,慶幸他們終於打算要出發了。
實藤再也不想理會他們,反正他也背不動列車長,於是他率先走進第二節車廂。即使伸手不見五指,對於身旁有多少人終究還是有點概念的,他清楚的感受到除了彼此以外還有兩個不明的存在在遊蕩。他深吸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避開那模糊的影子,往第一節車廂前進。可就在他打開車廂門時,走在後頭的兩個人踩到了地上的肉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那兩個遊蕩的形體立刻朝著小西與真久田靠近。
實藤回頭時看見了這景況,立刻將手裡的項圈往第二節車廂扔出,然而那項圈落在了血肉模糊的肉團中,半點聲響都沒有發出。第一節車廂是明亮的,燈光照在那兩個不明形體上,那兩個人形的東西上頭布滿真菌,上顎以上空無一物,駭人至極。
真久田與小西分別與怪物們纏鬥,那發霉的怪手掐著他們,似乎想就這麼將他們化作血肉。兩人幾番掙扎,不停的扔出身上的東西試圖製造聲響,可聲音總被血水與肉塊吞噬。小西被那恐怖的東西嚇壞了,哭聲難以抑制,他一邊摀著嘴一邊朝怪物揮拳,最終是好不容易逃開。跟在他後面的還有在血水裡滑倒了好幾回的真久田。
實藤並沒有為自己拋下兩人的行徑道歉,他只是看著滿身是血的兩人以及關上的門板,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列車長先生呢?你們沒有把他帶來?」
小西與真久田面面相覷,顯然是現在才意識到這件事。小西的眼角掛著淚,剛從死裡逃生的情緒尚未控制下來,眼淚撲簌簌地掉。沒有列車長就沒有鑰匙,沒有鑰匙就無法控制這輛列車,換言之,他們死定了吧?實藤雙手環胸,抓緊了自己,試圖平穩呼吸。真久田則從口袋裡掏出了藥盒,取出了裡面的止痛藥。
「要吃嗎?等等被吃掉的時候至少不會那麼痛,大概吧。」
實藤拒絕回應真久田,他只是靠在駕駛室的門板上看著兩人;小西還沒辦法控制好情緒,只能以哭聲回應。
就在三人靜靜等待那張嘴巴的襲來時,通往第二節車廂的車廂門卻突然打開了。伴隨著車廂門被啃食的金屬摩擦聲──
出現的卻不是那張大嘴巴,而是滿身是血的列車長。他匍匐在地,依靠著車門邊的行李架努力地起身,對裡頭的三人視而不見,滿身滿臉都是血沫,那雙眼空洞得嚇人。
他的腿還沒完全好,他肯定是用爬的爬過第二節車廂的。
「先生,鑰匙呢?鑰匙給我吧?我去替你開門?開好門我扶你過去?」實藤連忙上前慰問,他沒說完的是,沒有要讓你停車的意思。那張嘴越來越近了,現在停車肯定是不智之舉。
「啊啊,你們在這裡啊。」列車長對著實藤笑,滿臉是血的笑容,「鑰匙?什麼鑰匙?哦,你是說駕駛室嗎?給你吧。」
列車長邊說邊從包裡掏出一支遞給實藤,實藤接下了鑰匙,卻沒有立刻去開門。他知道列車長響要停下這輛列車,這想法或許喪心病狂到讓他願意爬過第二節車廂,實藤卻不想讓他這麼做,於是實藤又問:「先生,電車會很難操控嗎?應該不難吧?例如停車跟加速之類的,是不是和普通轎車的排檔差不多?」
用意不言而喻。
「操作電車?怎麼了,先生對我的存在有疑慮嗎?」列車長偏了偏腦袋,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所以......才邀請我,卻又把我一個人留在原地嗎?」
「怎麼會呢?我只是心血來潮想問問嘛,畢竟你......你傷成這樣,也許我能給你一點幫助。」那語氣使實藤感到毛骨悚然,但他還是盡量表現的心平氣和。「丟下你我很抱歉,但是、但是你也看到那些東西了,我真的沒有辦法揹著一個人跑過......我向你道歉,好嗎?我還是能幫你的?」
「哈哈,我開玩笑的,開玩笑!」列車長眨了眨眼,看著實藤的模樣不禁笑出了聲,他一邊比劃一邊說話,一副生怕對方自責的模樣,「我想說你們應該被嚇壞了才這樣說的!抱歉抱歉,我相信你們的!畢竟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用道歉的!實藤先生是多好的人呀!」
「我們很抱歉,但是...我們實在是沒辦法多帶人了,剛才我和小西先生都被攻擊了,是我的計畫考慮不周了。」真久田還待在小西旁邊,聽到列車長似乎終於正常了才開口說道,「雖然剛才丟下你,但現在還必須依靠你的幫助,我感到很愧疚。」
她的目光撇過列車長,她看見列車長身上的腰包有了變化。對講機不見了,本來放著對講機的那格蓋上了。
小西還在哭,他的哭聲引起了列車長的注意,列車長的比手畫腳變得更激烈了:「噢天啊小西先生,你怎麼哭成這樣?抱歉,我真的是開玩笑的,你們不用這麼在意或抱歉的!我們趕快走吧!你們不是也想趕快去駕駛室嗎?快走吧快走吧,那張嘴巴太可怕了,我們不要再耽誤了。」
站在駕駛室門前的實藤聽著列車長的話,吞吐了好半天後才開口。
「是吧?那些東西太可怕了,尤其是後面那張嘴,我剛才聽見他在靠近了。」深呼吸,吐氣,實藤知道他要是現在不說,那他想要的結局肯定不會發生,「所以......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讓車開的更快一點,是不是就可以遠離那些怪物?不要停下了,停下反而有被那張嘴咬碎的危險,對吧?」
「啊?」聽見和自己停車的想法完全相悖的話,列車長明顯愣了楞神,但他很快便接過話:,「哦,好吧,既然救命恩人都這麼說了......」
「很高興我們達成了共識。」實藤點頭,轉身打開駕駛室。小西的哭聲漸歇,終於也慢慢的可以行動了。可列車長現在的樣子恐怖得讓他不敢靠近,因此他跟在實藤身後走著。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晚經歷得太多,在走入駕駛室時,實藤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還來不及走向控制台便跌坐在地,小西嚇得驚叫出聲,連忙扶住他。
「我想先問一下。」看了實藤一眼,真久田一邊走一邊說,「列車長先生知道這輛車,會通往哪裡嗎?」
「嗯?小姐是說......?原本的終點站嗎?」
「原本的和現在的都請告訴我吧。」
「原本是直山津站!現在的我也不知道呢!」
「所以先生知道這輛車發生了甚麼事情,對吧。」真久田一邊跟上實藤的腳步,一邊像閒聊般說道。
「發生了什麼?」列車長拒絕了小西的攙扶,緩步往駕駛室走,「你是說怪物、那個大嘴巴?還是說......你們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不是,就是指,"現在這輛車不是通往原本目的地的",這件事。」
「知道呀,不然我原本為什麼想要你們停下這台車?還是你們知道可以開去哪?」列車長眨了眨眼,逐步往控制台走去,「到底為什麼一邊對著我述說著你們的想法,讓我配合後又不斷的好像要從我這裡得到除了反對跟同意以外的東西?」
真久田愣了愣,像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一般,好半天後只擠出了抱歉兩個字。她跟著列車長走到控制面板前,上面有複雜的按鈕、推桿和兩個上下拉的控制桿。左邊的拉到底,右邊的拉桿則在中間。列車長將手裡的其中一支鑰匙插入,灰暗的面板亮了起來。
「你們真的不停下,想要加速嗎?」在開始動作前,列車長回頭看向三人,問了最後一句話。
「畢竟、後面有那個嘴巴,很危險的。所以我們加速吧?」實藤的頭昏尚未緩解,然而儘管視線模糊,他還是看向小熊的方向。為什麼還要問?直接加速就好了啊?要不是他不會處理這堆複雜的按鈕,現在他肯定自己上了。
列車長對著他笑,一語不發的拉下了控制桿。
列車發出了刺耳的鳴聲,煞車的聲音大得讓人耳膜發疼。離列車長最近的真久田看見列車長從腰包關上的那格取出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工具,一把剪斷了控制台上的鑰匙,再也沒有人可以透過那支鑰匙發動列車。
「你們,是把我當白痴嗎?」列車長緩緩轉頭,「明明不信任不認同我也不願說服我,卻一直這樣子對我,被欺瞞的感覺好嗎?」
車門打開了,列車長緩步走下列車,再也不看他們三人一眼。然而,三人即使想逃下車也來不及,在列車長後腳離開時,金屬摩擦聲同步靠近,腳下開始瀰漫殘缺腐爛的屍塊及血水,鐵鏽味直衝腦門。
三人的最後一眼是彼此被那張大嘴巴撕咬殆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