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日

常日

江清海晏



  節氣已過穀雨,日子和園裡新發的花芽一樣,還沒發現何時抽的芽,便已經開出了花。


  阿清坐在案邊看書,昨夜剛下過雨,天氣濕悶,整個人都昏昏欲睡,他將衣裳扯鬆了些,露出一面胸膛,涼氣滲了進去,才緩了緩燥意,他不禁心道,看這書也是折騰,緩緩地翻了一頁,阿清呷了一口涼茶,面上嚴肅,耳尖卻泛起淡淡紅暈,憋著一口氣不敢吐,腦裡倒是什麼也沒想,彷彿張白紙。


  說這龍陽之事吧,他早已聽慣樓內倌人閒話家常,惜悅也曾與他說過如何討男人歡心、如何把人伺候的服貼舒適云云,雖他是聽的一知半解也算有個準備,可平時翻他牌子的客人不多,過夜的除了那江公子也無其他。他想葉成江與自己不是一般客人倌人的關係,自然也沒有更深琢磨的機會。平時沒多思量,今日看了這春宮冊,才道自己見識尚淺,書頁上不只鉅細靡遺地描寫男子與男子如何行房,一旁還有解說的圖畫,畫中男子皆衣不蔽體,兩人纏綿悱惻,內容活色生香,可謂十分逼真詳細。


  阿清不記得自己的過往,也憶不清自己有沒有過這般風流韻事,只道與商隊同遊這幾年,每逢難受便騎馬練劍抵銷體內惡火,別說與男人,連與女人的經驗也少得可憐。


  阿清這書來回看了兩遍了仍不得趣,只覺臉上越來越燙,實在難以想像,也不好意思去想⋯⋯所以這般寡欲之人為何突然正經八百的看起春宮冊呢?前因後果還得倒回一週前。


  那會兒他剛與江公子分別,心裡既充實又空落落的,感覺特別奇異。這回葉成江比初次認識時又多待了一日,他們前夜喝的多也起的晚,一同用了午膳又至花園散步消食,他就著昨夜話題與葉成江說了許多自己曾片段想起的東西後叨叨絮絮的問了些葉成江的喜惡習慣,傍晚又邀男人一同練劍,對方也沒拒絕,就這樣順理成章的讓葉成江又多陪了自己一天。


  可他臉皮再厚也知分寸,江公子已在風華樓住了兩晚,阿清知這樓每晚春宵值千金,也不好再多留,便依依不捨的與人道別了。誰知男人後腳剛離了風華樓大門,惜悅便纏上了他,兩手環抱著他臂膀,笑的特別燦爛。


  惜悅向來愛笑,笑起來燦若春花,見過他的人都喜歡看他笑,阿清自然不例外,總覺看著那笑容煩惱就少了幾分,阿清眉尾捎了絲柔和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都瞧見了!」惜悅沒頭沒尾的道,一雙桃花眼眨呀眨的竟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逗的阿清忍不住嘴角上揚,惜悅見他不答又接著說,「那葉公子上回來便翻你牌子,這回又翻,還待了兩晚,阿清,你快同我說說,你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阿清愣了愣,不知對方所指為何,半晌才後覺地發現原來自己與葉成江在外人眼中竟是這般,心頭一臊也道不清,最後只是搖了搖頭正色道,「我與江公子不是那樣的關係,江公子只是同我聊天睡覺。」


  「聊天睡覺?」惜悅顯然不信,雙臂環在胸前,哼了哼仿若置氣,「我可替弟弟問過其他小倌了,那葉公子確實只來睡覺,可每晚話不過三,你呢?也是個大木頭,你們能啖出什麼好玩的!」


  「聊⋯⋯也沒聊什麼。」兩人說的東西天南地北的,一時還真不好解釋,阿清自知比嘴巴比不過惜悅,只是笑了笑,「不過我真的挺喜歡和他聊天的⋯⋯一見如故。」


  「嗯——」惜悅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仍是四個月前進風華樓的奇葩,鐵骨錚錚劍眉如飛,一張俊臉不談情不說愛,此刻那堅毅的五官卻是他不曾見過的溫柔懷念,論誰都看的出阿清待那葉公子不一般⋯⋯大抵只有阿清自己不知。


  惜悅在這風華樓待了兩年半載,不是沒見過倌人對客人動了心,有些遇了良人,兩情相悅被贖了身,過上好日子,可更多的呢?卻落得真心被負的下場,還怨不得人。


  惜悅與葉成江不熟識,也不信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一套,可遇上「情」一字,本就只能從心,既然只能從心,那他一個外人也沒什麼好說。


  況且,他認識的阿清雖不舌燦蓮花或八面玲瓏,但也不傻,惜悅相信能讓對方這般上心的人,自是有其特別之處。


  「行吧,」惜悅不再調戲他,輕聲笑道,「你開心便好。」


  阿清沒意會對方心思,只是點了點頭,「好。」


  「不過,這話說回來⋯⋯」惜悅話鋒一轉,溫柔眉眼突然透出一絲頑皮,語調甜膩膩的,「阿清既是紅倌,那葉公子次次點你,若有其他心思也不無可能,你這般傻愣愣的可不行⋯⋯要不我教教你呀?」


  惜悅一席話說的曖昧,阿清自是知道他指的不是一般的詩書禮樂,但他哪會隨意對人抱有非分之想,一時之間竟忘了反駁對方對葉成江的猜測,似是為了掩飾無措,趕緊含笑揖道,「那阿清先謝過惜夫子了。」


  惜悅對那夫子的稱呼很是滿意,一雙桃花眼笑開了花,抬手捏了捏阿清臉龐,「乖徒兒。」


  再然後,便是惜悅給他取了幾本春宮冊,一紫木壇子的精巧道具,說是裝著香膏、角先生之類的東西,阿清開了盒子看了一眼便紅著臉闔上了,心道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惜悅這夫子當的也不稱職,三分認真七分逗他玩,與他說了沒一刻鐘便把徒弟放生,讓人先看書預習,有問題再問。


  他哪能有什麼問題,看著書只記得頭腦發燙,又飲了好幾杯的涼水,腦裡想的全是那只出不進的地方怎麼能容的下這麼粗一根棒子,光想就屁股疼。


  想著想著他竟又想起那魁梧的墨色身影,對那人的好奇最近是越來越高了,葉成江為何來這風華樓,為何總是月圓時,為何翻了自己的牌,為何自己一見他就感心安舒適?


  越是相處,阿清就越覺自己認識葉成江,可見不著那人完整樣貌,亦遲遲不敢肯定,況且對方也不記得自己了,若真的相識,那也不該如此。


  若相識⋯⋯他也不願故人見自己這般模樣,失了記憶卻又受困於此,前後顧盼,進退不得。可這三年他不曾遇其他人如葉成江,情真意切,心頭溫度怎麼也捨不了,或許對方便是自己在世上唯一連繫。


  希望他認得,又希望他不認得,心情很是矛盾。阿清思緒飄的更遠了,隨著春色隨著煙雨,繞過華樓集市飄往山林,已經分不清自己惦記的是入夢舊人還是與自己同床共枕的江公子了。


  書冊被緩緩闔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輕巧日子沒其他人看的這般容易,七情六慾也好,兒女情長也罷,若心有愧,對誰都是負了真心。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潺潺細雨,阿清深吸一口濕潤氣息,心道雨季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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