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讀信件

已讀信件

東京迷走☟小宮山琴喬



  「琴喬,上次的信件我收到當下就讀了,很抱歉直到現在才有餘裕回覆。我們這一行總是在不可妄斷時又不得不直視未知,久而久之,連最是老練的人都可能在自以為謹慎時邁向絕望,如今我還是不認同你逕用本名面對詭譎的抉擇⋯⋯原諒我,我只是個無法及時給予幫助的無用前輩,可這歉疚只讓我將不認同表述得更加堅決。」
 
  「我不大確定你為何這麼堅定地選擇在不熟悉的土地紮根,儘管自己也做出相同行徑——更明確地說,我不明白是什麼使你堅定地選擇走上無數維斯科維的老路?正是因為這是條他們踅過的堅實土地,或者長久的爭鬥使得血液也像是勳章,抑或某種以我身份不該探究的緣由?我不明白你為何人生無憂、眼前平安,依舊成為前途未明的驅魔人。」
 
  「抱歉,是罰者,各個派系理解並給予的稱呼總要繞得我頭暈目眩,不過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
 
  「人在癲狂邊界常做出匪夷所思的行為,面臨死亡的恐懼有時比不過哪怕一絲譫妄擴散的風險,也許在某幾雙眼裡,人軀和家畜不過被套以不同稱呼,像是驅魔人與罰者;我也無從批判,畢竟我們都活在隻言片語的知識之下,嘗試以各自的方式驅逐迷障。更重要的是,我這裡騷亂暫且平息,那麼日本一切都好嗎?你周遭、你自己還好嗎?」



  男人打了一個呵欠,不用到學校教課的星期六中午依舊將半個身子埋在被窩。

  作為英語老師,小宮山琴喬被賦予的期望和壓力相較其他科目小了些,至少不需要為了準備教案或訂正考卷孜孜矻矻到隔日早晨;可惜他並不完全是個英語老師,被節省的時間大多被拿去夜遊⋯⋯是的,夜遊。偶爾還能遇上幾個還在外頭遊蕩的學生,在能夠説什麼前便被塞了滿手糖果作為不告訴其他師長的賄賂。

  還好他遇上學生時都在夜遊最溫和的階段,不至於因為製造恐怖畫面或者靈異現象而反過來被孩子們出賣給同事們。

  無燈更無油的黃銅油燈擺在床頭櫃,無數個夜晚裡都只是伴著他入眠的緘默裝飾。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撐起上身,把燈捉到眼前、食指按在基座刻得突兀的圖騰,能夠做其他動作前被又一個長長的呵欠打斷。他天馬行空地想,夜遊平靜是好事、油燈沒用也是好事,這表示他所行走的地方沒有任何顯著的危險。

  這裡暫時沒有任何滿口涎水、為了吃一條人肌什麼都敢做的宿者,他也不需要再度拿著利器戳進哪個人模人樣的腦殼。

  可惜,他有可能因教學成效不彰被學校開除,卻永遠不可能失去主業。

  零散的邪神隱藏於人群等著肆虐,他則是游離尋常之外、帶著古神祝福為眾生消弭威脅的降罰者——

  之一。

  或許是這片地域來了個足夠通情達理的宿者作主、或許是最近真的沒有任何飢腸轆轆的傢伙在周遭遊蕩,總之,他已經有一個星期的巡邏都只是真正在夜遊。

  兩份工作都不需要加班的星期六,他高興地一路睡到中午十二點。

  至於偶爾得在半夜出門、把夜遊到迷路的琴喬抓回住所的倒楣人在這個星期六想著什麼,他就不知道了,反正這麼多年對方也該習慣了。



  「上一次有機會合作已是我還有搭擋的時候,想起老友被你氣得跳腳的模樣,我還是不免懷疑你有時答非所問是故意的。當然,不是故意的也沒有關係。至少我今日若見到了同樣情景,依舊會為此發笑。」
 
  「琴喬,我常説被掌握真名就是被掌握部分真我,可掌握真實之時我們也同被真相所攫,這條路你走了很久、嚴格説來或許比我要久上太多,我聽聞你消息卻總像目送孩童離家的軟弱親戚,不夠親近且不夠有力的憂愁裡只想著萬一、萬一、萬一。」
 
  「我相信你絕非這萬中選一,可我上次真實與你交談已是我還有搭擋的時候。」



  一陣飢餓讓他真正清醒,油燈回到它該在的地方,男人也爬出他不該繼續窩著的被子。

  來到日本多年,他依舊不大習慣吃太過鄭重豐盛的早餐,現在拖到了説早午餐都牽強的時段也一樣。

  他的廚藝不太好,開伙時能做到被稱為好吃的只有口味正常的義大利麵,不過準備簡單食物還是辦得到。他將一片吐司精準地扔進吐司機、把平底鍋加熱,聽見「叮」的一聲時恰好能把焦脆的吐司和西式炒蛋擺上同一個盤子。頭髮依舊翹得亂七八糟的人站在冰箱前、搔了搔下巴,原本伸向生菜的手不知不覺拐向快要見底的番茄醬。

  是個好東西啊,番茄醬,美味又方便,早餐必備。

  他朝金黃可口的吐司上擠了個慘絕人寰的笑臉,沒幾秒又往已經灑了黑胡椒的炒蛋上添加彷彿命案現場的色彩,為了欣賞傑作還特別遠離餐桌幾步。

  嗯,讓人食指大動,像是一陣子沒見到的特色夜景。

  大中午時沒有太多人留在公寓裡,咀嚼的過程中甚至沒有隔壁漏音而來的電視聲搭配,他考慮了一下是否該開電視,想到平日上班圍繞的嘰嘰喳喳後作罷。

  他多餘地拿餐刀將炒蛋切開,靜謐安逸的進食間,某根不該鬆懈的弦慢慢地、慢慢地放緩了。

  小宮山琴喬想起留在義大利的某個星期六,以驅魔人身份自居的男人吊兒郎當地拽著一本正經的搭擋,臉上被猝不及防的火藥燻灰、袖口沾著難以清洗的血色,在帶有檸檬香的陽光下哈哈大笑。

  「維斯科維,你這個笨小子,驅魔路上可別也走得這樣傻兮兮。」

  那人的搭擋毫不介意髒污、扯了扯對方袖子,尷尬地説剛才的事情明明都是琴喬解決的。

  那時的他只是走在旁邊,看兩人打打鬧鬧、跌跌撞撞,似乎再如何奇詭的邪神碎塊也無法將他們擊垮,警戒的背脊慢慢鬆開。

  而如今的他以同樣遲疑的緩和在星期六安穩歇息。

  「⋯⋯番茄醬太多了。」



  「無用的絮叨也説得夠多,不過我的作用也不過是用這樣的絮叨在你忙碌的生活中擠出一點空閒,有什麼不好判斷的、有什麼難以脱口的,便以文字告訴我吧!至少,我想我是需要這點往來作為調劑的。一點枯燥的訊息,一點活人的回音。」
 
  「假如太過繁忙,也請告訴我你已閱讀信件,我理解時差之外的倒錯有多麽惱人。」
 
  「帶著遲來的祝願與歉意,奧非斯。」



  「P.S.你當時問遇上攻擊性太強的宿者該怎麼辦,我沒立刻給你答案:比起逃跑,我更推薦立刻壓制。你無法壓制的存在自然也是逃不過的,除非你將選擇交給他人。永遠別交付你的選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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