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伊】窗邊小夜曲 01
春実
「應該是這裡沒錯吧,我記得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就有經過這兩棵樹,嗯,一定是這個方向。」
「奇怪?怎麼還沒看到路……該不會是我記錯了?對了!應該是下一棵樹才對,穿過這裡我一定能看到路的!」
偌大的森林裡,青年叨叨絮絮的聲音迴盪著,站在足足有兩米高的樹叢前,伊得緊張的吞了口口水,在心裡替自己打了打氣,帶著笑容撥開了茂密的枝葉——於是,一整片的蓊鬱森林又再次映入他的眼裡。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剎那間,伊得近乎崩潰的大喊著,響亮的聲音驚擾了樹上的鳥兒們,紛紛一隻隻的飛起。
啊啊,真好啊,飛到天上就能看見路了吧。看著展翅飛走的鳥群們,伊得煞是羨慕的想著,卻清楚的明白現在的他是不可能有這種超能力的,只能嘆口氣,老實的跨過樹叢後找了棵大樹下的岩塊坐下小憩。
人倒楣的時候是真的會倒楣至極的。靠上粗壯的樹幹,淺茶色的眼眸抬起,眺望著樹葉後湛藍的天,不自覺的思索起要是平時的自己,現在會在做些什麼呢?
是在會議室裡面和那些難搞的案主纏鬥,又或是在攝影棚對著形形色色的模特兒們邊指導邊拍下一張張好看的照片,還是說在電腦前努力的挑選著合心合意的照片……
「……算了吧。」最終,伊得收回了視線。低頭擺弄著掛在胸前的相機,自嘲的想道,即使現在他願意沒日沒夜的工作,恐怕也沒人敢用他了。
如同人生如戲這句成語,一切都來得無比突然,就連伊得也從未想過,他的人生會碰上這麼一齣好笑的鬧劇,『老闆,你說我抄襲?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證據都在這了還說只是我說的?這些證據不就擺明了你確實抄襲了嗎!』
氣勢洶洶的將一疊紙丟上桌面,老闆不滿的嚷道,『伊得,我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總會有這種情況,偶爾小抄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知道這次的嚴重性嗎?這是個大案子啊!一個和國際品牌的大案!你怎麼還能把別人的創意全部照抄?你是瘋了嗎!』
老闆的怒吼迴盪在整個辦公室裡,但伊得愣是一句也沒聽進耳裡,原因無他,只因那些散落在桌面的照片和一張張的草稿,上頭的文字和圖畫拼湊成一個他比誰都要明白的靈感,也記得為這個主意熬過的夜、喝得幾乎要膩味的黑咖啡,還有終於完成時的欣喜。
然而,本該屬於他的東西現在卻成了指向他的利器,『是誰……是誰這麼說的?』
『哼,還能有誰,如果是別人來告訴我,我還會替你想是不是被人給誣陷,可是你自己的助手拿著這堆東西跑來找我投訴你抄襲他的主意,你說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老闆忍不住嘆了口氣,『唉,那小子還說要不是有實習生鼓勵,他也不想拆穿你,你看看!就連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聽見構陷自己的兇手包刮了自己一手帶起的助手時,伊得只覺得心裡五味雜陳,他記得是他從一眾實習生裡挑中了和他成長背景相似的對方,同情的同時也將人給帶到了身邊,毫無保留的指點著,不論是該怎麼拍出好作品、又或者是在這業界裡那些不為人知的潛規則。
可惜,他的善心卻在這瞬間成了笑話,就只因為一個新來的實習生。
『伊得老師……您是GAY嗎?』
『嗯?』幾個禮拜前的拍攝現場,正收拾著道具器材的他聽見了暑期前來實習的大學生這麼問道,突如其來的敏感話題讓伊得稍稍一愣,但一想自己剛把對方交給幾個熟識的工作人員,之後對方便急匆匆的跑來質問他,大概是從其他人那裡聽到了些什麼。
這麼一想倒也不奇怪了。將手上的相機放進了包裡,秉持著開放、不隱藏的心態,伊得自然的回答著,『是這樣沒錯。你是從別人那裡聽到的吧,應該也算公開的秘密了,不過沒事我也不會自己說啦,是嚇到了嗎?』
見對方更是訝異的模樣,伊得彎起眼,笑著想舒緩下對方驚慌的情緒道,『但是攝影師的工作太忙了,也找不到什麼時間談戀愛,我跟你說啊,如果要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的話,你就得趁——』
『噁心。』
『咦?』突如其來的二字堵住了伊得的話,他看向身旁的實習生,下意識認為是自己聽錯了,淺茶色的眼眸眨了又眨,確認似的問著,『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噁心透了!』
過分的話語搭上激烈的語氣被吐出,原本乖巧的實習生突然變得惡狠無比,輕蔑的瞪視著他,『搞什麼啊,我居然會喜歡你這種傢伙的作品?糟、不,簡直是爛透了!』
『等等,你這麼說話不太——』
『閉嘴!你這個死同性戀。』
已鮮少聽見如此歧視話語的伊得狠狠的皺起眉頭,想開口再教訓對方的時候,助手便先一步走了過來,貼心的化解了這尷尬的僵局,當時的助手還在事後貼心的安慰他幾句,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拉攏過去的,伊得並不明白,但仔細一想,卻也不覺得意外。畢竟隔日,老闆便將他叫進辦公室語重心長的說了一通,讓他別那麼外放、別那麼理所當然的回應關於性向的問題,最後則是以實習生提出換個攝影師學習做為終結。
『他是投資人的兒子,雖然投資金額不多,但這種小事上我還是得滿足他們的,伊得,你能理解吧?』
『當然了。』當時的伊得還笑著回答道,他想得簡單,答應之後既能不違背老闆的意思又少了個麻煩,就算少了一點案子也不痛不癢,甚至後來和國際品牌合作的案子就找上了門,先前那點委屈根本就不算什麼。
只可惜他小看了實習生對他的敵意,並且那份不滿在他被換掉卻接到了大案子後變得更深更濃烈,就在他的掉以輕心和對方的操弄之下,他的工作生涯被推向了懸崖邊,搖搖欲墜,再退一步便是無底深淵。
就算了解了被指控的原因後想替自己好好澄清一番,可在開口前,老闆便冰冷拋下了定局的話語,『從今天開始你先別來上班了,好好的把頭腦冷靜一下,到這案子結束前都別再說什麼了,案子我會全部交給你的助手的,這是我能保住你尊嚴最後的方法了。』
『可是——』
『就這樣了,出去吧!』
什麼最後方法,根本就是被捏住了錢脈不敢深掘罷了。滿腹怨氣的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伊得便見實習生從走廊的另一端慢悠悠的走來,和他擦身而過的當下,嘲諷的朝他竊笑了聲,『活該。』
早知道就該在離開前把那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傢伙狠狠一拳的。雙手撐著臉頰,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伊得仍是不悅的哼了哼聲,思考著要是對方和十幾歲的自己碰見,自己肯定會手把手好好教教對方禮貌兩個字該怎麼寫,只可惜他們碰面時,他已經受了世故的馴化。
但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從那天開始,他便在家裡安靜度日,當然他不是也沒有過掙扎,想透過一些門路來接點小案子、甚至是動了跳槽的心,但不曉得是老闆安排、又或者是那臭小子的手筆,最後沒半點案子向他提起合作的邀約。
要不還是找個機會把那小子幹掉吧?在昏暗的房裡,又來回看了看自己毫無新訊息的手機半晌,伊得嘆了口氣,大字型的躺在床上,隻手摀著臉思考著,床邊的地上散落的淨是那件案子的草稿,即使上面明確的簽著他的名字,老闆也沒有再相信他一句,仍是讓他安安靜靜的待著。
說不定他會就這樣被拋棄也說不定,就像小時候被丟掉一樣。盯著天花板掛著的燈飾,即使外頭夕陽早已落下,夜色侵入了房間,他始終沒有去點起電燈的想法,像是氣力耗盡般的躺著。
忽地,掌心的手機嗡嗡震動了起來,伴隨著響亮的手機鈴聲,催促著他快接起電話。
抬起手拿起手機仔細一看,一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寫著熟識的大學同學名字,伊得便清了清喉嚨,藏起自己疲憊的模樣,用平常的口吻接起了電話,笑著開始閒話家常,卻不想,這通電話給他帶來了一點光亮。
『對了伊得,我想問問你,你最近有沒有時間來做跟拍攝影呢?』
『……嗯?你是說,要請我當跟拍的攝影師嗎?』
『嗯,因為今年是教會的五十周年,長老們想要做一本紀念刊物,又剛好幾個禮拜後要進部落裡面傳教,所以想找個專業的人來幫忙紀錄,我剛好想到你好像在做這方面的,所以才想打電話問問,不過我記得你好像很忙的樣子……』
『不忙不忙,我一點都不忙!』猛地從床上撐起了身,伊得的笑容遠比方才真實了許多,換了手抓著手機繼續說道,『既然奧利文你開口了,我怎麼會拒絕你呢!』
『那就太好了。對了,時間的話……』
奧利文的來電對於絕境的他簡直像是天使降臨般令人欣喜,掛上電話時,伊得還想著果然天無絕人之路。但現在,伊得換了個想法,淺茶色的眼朝著四周蓊鬱的森林看了看,他想,或許天只是想找個環保一點的地方把他埋了,這樣房子還能乾乾淨淨的租給別人呢。
來到森林部落後,雖然老一輩的長老和族人們對待他的態度有些微妙,和對待奧利文的模樣像是天壤之別,但他多少能了解,畢竟奧利文都來佈教多少次了,他的突然加入就像是陡然出現的不速之客般。
所幸,幾天的相處下來,部落裡的孩子們開始親近他了點,對忽然出現的他也抱持著滿滿的興趣,一來二往之下就玩在了一起,就連今天也是,正是因為孩子們邀著他來森林裡看看美景,他才踏進這片滿是綠蔭的土地。
只是沒想到,他一個成年人走路速度居然趕不上孩子們,剛進森林裡不過十五分鐘,伊得便氣喘吁吁的撐著路邊的樹幹,朝前方跑得幾乎變成一個又一個點的孩子們喊著等一等,再拔腿努力跟上,可惜沒趕上孩子們的腳步,他也迷失在森林之中,就連腳下原本的道路都變成了雜草茂盛的模樣。
唉,人倒楣的時候喝水也會被嗆到,出門的時候就連有人帶路也會迷路的。
坐在岩塊上自憐自艾了好一陣子,伊得深吸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雙頰提振了下精神,畢竟在這裡坐再久,他能不能得救都是個未知數,只能信心滿滿的向自己喊話著,「再倒楣就這樣了,我就不信我走不出去,伊得你可以的!你絕對可以的!」
自信滿滿的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伊得環顧著四周相差無幾的綠蔭,眼睛一閉、隨手一指後睜開,便循著自己的直覺朝左邊走了過去,繼續撥開了那些擋住道路的茂密枝椏們。
「呼、呼哈……哈啊……」直覺選擇的道路有些崎嶇,腳下的道路從平緩變得明顯的陡斜時,伊得甚至起了想回頭的心,但想想折返也還是迷路,不如就這樣繼續直走,還說不定能走到可以看見外頭的高處,咬咬牙就繼續走了下去。
努力的呼吸、一步步踏實地走著,伊得也逐漸發現了四周變得有些不同,原本濃密的樹林間就連光都難以透入,而現在他卻看見了幾縷光芒從前方的樹葉間隙漏出,就連繚繞在鼻尖的味道也從全然的森林泥土氣味,開始挾入了一絲花香。
『森林裡有片很漂亮的花海哦,裡面有很多很多不同的花,都開得很漂亮的!』一瞬間,伊得想起了今天約他出門的孩子裡,有個女孩在他們踏入森林前向他這麼說道,臉上的笑容也燦爛的像朵花兒般。
該不會他誤打誤撞還能碰上孩子們吧。想法浮上腦袋的同時,得到了點希望的伊得加快了腳步,見迎面而來的光線漸增,興奮地撥開了最後一道草叢,剎那間,入眼的景象令他呼吸一滯。
比他想像中更大片的花海向天際線延伸而去,午後的陽光變得不那麼曬人卻同樣的耀眼,可惜即便如此面前是如此美景,伊得注目的卻是在花海中佇立的高大身影──稻穗金的微捲短髮、好看的臉部線條、壯碩卻不過份的身材,身上穿著像是部落的傳統服飾,顯露著恰到好處的性感和冷漠,就算看過了無數長相好看的模特兒,伊得想,眼前的男人帶給他的是種獨一無二的感覺。
如果能拍起來就好了。想法猛然撞進腦袋時,伊得才想起自己身上揹著的相機,連忙伸手拿起開啟,舉起到眼前,想要對焦拍下照片的瞬間,鏡頭裡卻忽然闖入了另一道小巧身影,沿著男人的褲管三兩下的攀上對方的肩頭,似乎是嘰叫了聲。
那畫面令伊得猶豫著是否該按下快門,卻不想男人下一刻抬起了頭,四目相交的當下,伊得才發現對方的眼眸是宛若陽光、卻比太陽加進了更多蜂蜜般的琥珀色,縱使眼下的黑眼圈替男人增添了一絲頹廢感,卻不減絲毫的英氣。
他是不小心碰見哪個森林部落裡的王子嗎?伊得幾乎忘記呼吸,就連搭在快門上的手指也忘記動作,直到男人似是打量夠了,轉身朝森林裡走去,這才喚回了伊得遠去的意識。
「欸?欸、等等!等一下!」發現男人開始移動,伊得連忙跟了上去,不僅僅是出於被對方外表吸引的搭訕心理,更多的是對方可能是帶著自己離開這森林的唯一救命稻草,伊得拔腿小跑著跟了上去。
男人看上去輕鬆的走著,但實際上追在後頭,伊得甚至得要偶爾跑上幾步才能確保自己不被甩開。但奇妙的是,停下喘息幾口又要繼續追逐時,他往往還能看見男人在離自己不遠處,即使是離開花海附近後回到平坦的地勢仍舊如此,就好像是對方刻意的等待著、引領著他的感覺。
雖然這麼想著,但只要他試圖跑上幾步想要縮減兩人間的距離,對方的身影就會變得更遠一些,就這麼維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
到底是怎麼走的?邊喘著氣,伊得邊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抬起的淺茶色眼眸裡滿是男人的背影,忽地,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也累了,金髮的男人停下了腳步,轉頭望向了他。
這是在等著他過去的意思嗎?突如其來的發展讓伊得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拿出了最後的力氣走向了男人的身邊,越是靠近,他越是能看清男人的模樣,左胸裡的心臟也不知道是為了過度激烈的運動而跳、還是為了怦然心動而跳。
最終,他停在了對方面前,好奇的開口道,「那個,你……」
「回去吧。」
「咦?你說什——」
「伊得!」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伊得還想問問對方是什麼意思、問問對方的來歷,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奧利文有些著急的呼喊,伴隨的還有幾道童稚的聲音喊著伊得哥哥,回應前卻想起該跟眼前的人先道聲謝,卻不想一個回頭,金髮男人的身影卻已經走遠,「等等!你——」
「伊得——」
「伊得哥哥!」
逐漸變得響亮的呼喊淹沒了伊得的話語,男人就這麼頭也不回的走了,見狀,伊得也只能收回伸出的手,轉頭回應了對他的第三次呼喊,穿過了幾個矮樹叢,順利的和前來尋找他的人們會合。
「伊得,你沒有受傷吧?」見著伊得從草叢裡走了出來,奧利文放心的呼了口氣,旋即擔心的說起,「孩子們告訴我你在進森林的時候和他們走散了,我很擔心所以跟著來找你了,幸好你平安無事。」
「謝謝你啊奧利文,我沒有受傷,就只是有點累而已。」向擔憂自己的友人笑了笑,伊得隨後看向了圍繞在他身旁的孩子們,臉上滿是笑容的說著,「謝謝你們回來找我,我沒事哦。」
「伊得哥哥沒事就好!」
「哥哥跑太慢了,之後要努力跟上我們啊。」
「我會跟著伊得哥慢慢走的。」
放下心來的孩子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頓時間迷失在森林裡的插曲便被丟到了腦後,直到奧利文說了句,「大家應該都累壞了,也快到晚餐時間了,我們回去吧。」孩子們才簇擁著伊得朝部落的方向緩緩走去。
走出森林時,伊得還回頭望了眼蓊鬱的林間,想起金髮的男人將他帶到奧利文和孩子們不遠處前便轉身離開,看上去並不是部落裡的人。
要是平常,他只會想著錯過了一個搭訕人的好機會,畢竟不論是做為模特或是讓自己心動的對象,金髮男人都是百分之百的符合,但想著對方更像是救了他一命,伊得抿了抿唇,不花幾秒就在心裡下定了決心。
「伊得,我們也去吃飯吧?」
「啊啊,嗯,走吧。」回應著身旁奧利文的話語,伊得收回了視線,跟著對方走向了他們的臨時居所。
在遠大的目標完成之前,還是得先犒賞他飢腸轆轆的肚子先。
×
「伊得,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面露擔憂的奧利文看著正蹲在地上清點著裝備的朋友,擔心的開口建議道,「還是讓我去問問長老能不能找個村民帶你進森林吧?要是跟上次一樣迷路就不好了……」
「謝謝你啊奧利文,不過我可以的!」將該帶上的物品一一塞進寬大的背包內,拉起拉鍊後俐落的揹上,伊得笑著向身旁的友人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準備完善,他從外套的口袋裡摸出了本小記事本,「我這幾天都打聽清楚、還好好記下來了,你看,都快把整個森林的路線畫出來了哦。」
「這次不會像上次一樣迷路了,我保證!」信心滿滿的拍了拍胸脯,但奧利文的表情仍是有些憂慮,伊得只能繼續說著,「而且去跟長老求助的話,說不定他又會生氣的說我不尊重他們的森林呢,到時候如果波及了你就糟糕了,更何況你今天也還有工作吧?不用太擔心我啦,真的。」
伊得的確出於真心所說,幾天前被孩子們簇擁著回到部落後,長老一聽他在森林裡迷了路,便用拐杖敲了敲地,哼著聲不滿的說著,『誰讓你對森林抱持著這種半吊子想法,不尊重森林的人就會有這種後果,逃過一劫算你命大,你得好好感謝神明大人才是。』
對此,啞口無言的伊得只能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回應,畢竟從對方話裡感覺到不悅告訴他,這不過就是老人家的冷嘲熱諷罷了。
但神明大人,或許是真的存在也不一定?享受了頓美味的晚餐,總算回到木屋內躺上柔軟的床鋪,迎著落入房內的月光,伊得才找到了時間回憶著金髮男子的模樣,和方才長老口中的神明大人結合在一起,形象意外的般配。
說不定真的是神明呢,臉也好看身材也好,哪是普通人能有的。試想了這種可能,伊得嘴角悄然的勾起了笑,他確實在踏出森林時立下為了道謝,得再見對方一面的目標,突然間金髮男子的身分又增添了點神秘的色彩,更是堅定了他的決心。
但吃一塹長一智,他這次沒有選擇貿然的走進森林,反而是花上了幾天時間在部落裡蒐集消息,好比如森林的道路、森林的地形,又或者是村民們會在主要幹道的樹幹上刻上什麼標記,看見什麼標號就得怎麼走等等,直到在筆記本第一頁繪製出詳細的森林地圖時,伊得才覺得時機成熟了。
其中,他也曾打聽過金髮男子的身分,可惜問遍了部落裡的孩子們加上幾位村民,他始終沒得到對方的半點消息,雖然是這樣的來路不明,被激起的好奇心卻讓伊得又多了幾分想接近對方的欲望。
最終,他的目標就要在風和日麗的今天付諸實行。將背上的背包向上提了提,淺茶色的眼眸堅定的望向眼前的奧利文,臉上明白的寫著他就是得進森林一趟,去尋找他前幾日的救命恩人。
見狀,奧利文也不再阻擋,輕嘆了口氣便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朝著伊得叮嚀道,「好吧,那麼伊得你自己小心點,如果出了什麼狀況,也可以用無線電連絡我們。」
「知道啦。」拍了拍放在背包側邊的無線電,伊得隨後跨步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伸手推開木製門板,讓光線落入房間的同時,回頭揮手燦爛的笑道,「我出門了!」
一個人的探險確實有些新鮮,別於先前的驚慌失措,再次跨進森林的伊得只有滿心的興奮,淺茶色的眼眸在行走中到處轉著,發現樹幹上的確刻著寫進筆記本的記號時甚至感到了驚喜。
順利的走了一小段路,新奇感還存在心裡,但另一股陌生的感覺也隨著他的深入湧了上來,「應該是往這裡吧……沒有走錯路的樣子,應該對吧。」
邊盯著地圖邊喃喃自語的說著,困惑的情緒來自於對環境的不熟悉感,伊得想,或許是他上次誤打誤撞的走了不一樣的路,所以才會對正確的道路沒有任何的既視感。
用自己的解釋稍稍掩蓋起困惑,伊得繼續跟著地圖上孩子們所描繪的正確路線走向花海,過了不一會兒,花朵勝放的景象展開在他的眼前,卻讓他皺起了眉頭,「……好像、不是這裡啊?」
轉動著自己手上的筆記本,可不論怎麼正著看、倒著看,伊得都確定自己並沒有走錯路拐錯彎,可對於面前同樣美麗的花海,他卻毫無印象,直覺告訴他這並非幾天前他所見的那片花海。
該不會森林裡其實有兩片花海吧?突如其來的現實打擊令伊得有些灰心,他試著走進花叢間,換了幾個方向試圖喚醒自己的記憶,可惜走過了四分之一個圓,仍是一無所獲。
最後,伊得只能找了處草地坐了下來,眺望著面前的景色苦惱的哀嘆著,「唉……這樣該去哪裡找人才好啊,總不可能要我再迷路一次吧……」
意志消沉的思考了會,得不出下一個方法的伊得只能再次嘆氣,將背包放到身邊,摸出了點自己帶在身上的零食,打算邊補充體力邊思考。
要不然還是在森林裡喊看看?喊什麼?有大肌肌的金髮帥哥?還是好看的神明大人?將肉乾條放進嘴裡咀嚼著,伊得天馬行空的想著,甚至思考了如果是山神的話,說不定自己虔誠祈禱一下就會現身的可能,直到肉乾條被啃到了末端,他才露出了自嘲的笑。
找人如果有那麼簡單的話,他迷路的時候大家就不會那麼緊張了。無奈的笑了幾聲,從袋子裡順手拿出第二根肉乾條,忽地,一聲不同於塑膠袋的聲音便在他身旁傳出,「嘰!」
「咦?」似曾聽過的聲音出現的當下,伊得立刻轉頭望了過去,在他的身旁,通體雪白的白貂就停在那,黑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手中的肉乾,「我記得……你是那個人的寵物吧?」
「嘰嘰?」
「就是那個又高又壯又好看的金髮男,啊!眼睛下面還有黑眼圈但還是很帥的那個人的寵物對吧?」
要是擺在平常,伊得肯定會認為試圖和小動物溝通的自己瘋了,物種不同究竟怎麼能言語相通,但小白貂的出現就像是一盞明燈,伊得自然不可能錯過,努力的邊說著邊比手畫腳的形容了一番。
「嘰、嘰嘰!」不曉得到底是話被聽懂了,或者是他滑稽的動作還是傳達出了想表達的意思,只見小白貂像是笑起的樣子叫了幾聲,像是應答了他的問題。
見狀,伊得更是燃起了希望,他試著向小白貂湊近了點,懇切的請求著,「那、那你能帶我去找你的主人嗎?」
「嘰?嘰嘰嘰,嘰嘰。」像是接收到他的請求般,小傢伙只是好奇的歪了歪頭,旋即便點了點頭,像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哇啊,謝謝你啊,你……呃,見到你主人之後我再問問他你叫什麼,再跟你好好道謝一次好了。」充滿感激的謝詞被一點小意外打斷,但伊得隨後遞上了手裡的肉乾條做為謝禮,笑著說道,「雖然不知道白貂吃不吃這個,但是如果你喜歡的話,請享用吧!」
「嘰嘰嘰!」得到肉乾的白貂開心的打了個轉,主動的用前肢抱住肉乾條開心的吃了起來。
一起享用完美味的肉乾後,小白貂顯然沒有欺騙他的意圖,率先朝某個方向走了幾步,轉頭嘰叫了幾聲像是讓他跟上,伊得便急忙的揹上背包,跟著小動物的指引一步步的走著。
比起他剛才拿著地圖看了許久,白貂明顯對森林熟悉許多,甚至偶爾還會停下來等待伊得跟上,不一會兒,小傢伙帶他穿過了片草叢,一片森林中便出現了一棟木屋,兩層樓的建築讓伊得站在遠處不禁驚呼了聲。
「嘰嘰。」見他有些怔愣,白貂又喊了幾聲,或許是因為呼喊,在伊得再次邁出步伐時,他聽見了木屋傳來了動靜。
隨著木門被打開的咿呀聲,陽光般璀璨的金髮從門後探了出來,琥珀色的眼先是看了眼近在門邊的白貂,旋即轉向了不遠處的伊得,也止住了他再向前跨的步伐。
這個時候該先打招呼對吧?四目相交的瞬間,伊得有些微妙的尷尬,但旋即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清了清嗓後笑著開口道,「你好啊,我叫伊得,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就是幾天前在森林迷路結果被你救了的……」
「記得。」溫潤低沉的嗓音回應著,男人只是平靜的見著白貂從他的腳邊爬上了肩,朝他嘰叫了幾聲後伸手撓了撓牠的下巴。
見男人有些疏遠的狀況,伊得只能稍稍調整了話語的主題,「你養的小動物好聰明啊,我也是靠著牠才能找到你的,不然就得在森林裡再迷路一次了,牠有名字嗎?」
「沒有。」簡潔的回應了伊得的詢問,男人接著問道,「找我做什麼?」
「那個、就是想感謝你救了我,跟神明許願也要還願,被人救了也得回禮嘛。」在話裡加入自己的試探,伊得好奇的眨了眨眼,心裡還存著點男人說不定是神明的幻想。
但顯然他幻想中的神明大人並不怎麼熱情,聽完他的話便淡然的應了句,「不用了,你走吧。」隨後,木門被緩緩的帶上。
「欸!不是,等等等!」見狀,伊得立刻拔腿向前扒住了門板,湊在男人的眼前說著,「用不用也得先看我送什麼吧,而且我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迎著伊得堅持的模樣,金髮男人沉默了會,疏遠的說著,「不是特地救你。」
「就算是舉手之勞也好,救了也是救了,沒有差別的。」或許是對好看的人特別有耐心,伊得緊緊的抓著門,搶在男人開口前繼續說著,「而且你養的小動物好像挺喜歡肉乾的,我有帶很多來當謝禮!當然還有其他的東西,呃雖然都像是零食之類的,但是是部落沒有的哦!我給小孩子們吃他們都很喜歡的!」
話語連連脫口而出,但說到一半伊得就有些後悔,他這麼一說不就給了對方用不喜歡孩子口味零食的理由拒絕自己了嗎?果然話不經腦就是有點缺陷,不過沒關係,對方拒絕十次,伊得想他也能用十二分的誠意打動對方。
這次男人沒有立刻回應他,琥珀色的眼只是直盯著他的臉瞧,不帶威脅,只像是打量思索著什麼,再加上白貂幾聲的嘰叫,對方最終鬆開了緊握門把的手,嘆了口氣道,「送完就走吧。」
「沒問題!畢竟是我突然來打擾你的嘛。」聽見對方的讓步,伊得揚起滿意的笑,蹲下身開始從自己包裡挖出一個又一個的禮物,到最後連白貂都好奇的跳上他的肩頭看著像是個無底洞的背包,「……最後這個,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我有時候提神都會吃這個,吃一顆就會覺得很幸福。都送給你了!」
笑著將所有禮物堆進男人懷裡,雖然肩上的包輕了不少,伊得倒是覺得心滿意足,看著男人木訥的看了眼花花綠綠的包裝,隨後聽見了聲淡然的應答,「嗯,你可以走了。」
這時候還惦念著讓他走嗎?伊得忍不住無語的失笑,卻也不似之前那般強硬,只是眨了眨眼說著,「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完成,還不能走啊。」
「什麼?」
「我還沒知道你的名字呢,雖然你的寵物沒有名字,但你不至於跟我說你也沒有吧?」狡黠的眨了眨眼,把男人可能道出的回答先給堵上,伊得期待的看著對方。
他的要求又讓男人沉默了半晌,從對方的表情上伊得雖讀不出太多意思,但他能從對方的態度裡讀懂一點不解,但在深究那份疑惑前,他聽見金髮男子低聲道出了個名字,「崑西。」
「崑西?你的名字原來叫崑西嗎。」意外的是個正常的名字呢。在心裡默默想著神明取個凡人名字的可能,伊得彎起眼,向對方正式的打了個招呼,「雖然介紹過我自己了,不過還是重新說一次,我叫伊得,請多多指教啦!崑西。」
完成了自己所有任務,伊得便在崑西開口前接著道,「目標完成了,那我也差不多該回村子裡了。」
「嘰、嘰嘰嘰嘰。」聽見他的話,白貂便俐落的跳下他的肩膀,在他的腳邊打轉了幾圈,像是示意著什麼。
「這是要帶我回去的意思嗎?不用啦,我剛剛來也有在記路的,不會迷路的……應該?」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呃一次講這麼多好難猜,該不會是不相信我吧?雖然我也不太相信我自己但是被這麼說……」
忽地,在一人一獸的雞同鴨講之中,低沉的嗓音插了進來,「小傢伙說,是謝禮。」
「謝謝你送他肉乾的禮物,就這樣。」替困惑的伊得解答完話語,崑西便再次沉默了起來,迎著眼前閃亮眼神的驚嘆,平靜的表情也沒有半點改變。
「崑西你真的好厲害啊……居然還聽得懂動物說話。」感嘆的道出讚美,伊得隨後彎下了身向白貂感謝道,「謝謝你哦,我還有點肉乾,下次再帶來給你吃吧。」
「嘰嘰嘰!」得到承諾的白貂開心的蹦跳了幾下,踩著輕快的腳步便再次開始領著伊得向森林走去。
將肩上的背包揹好,跟上小傢伙的步伐前,伊得再次轉頭迎上了崑西琥珀色的雙眸,笑著向對方說道,「那我回去啦,我們下次再見吧!崑西。」
「到時候記得不能把我關在門外哦,不然我會敲門敲到你開的。」留下了這麼句調皮的話語,伊得便轉身跟上白貂的腳步,在崑西眼裡有些嬌小的背影就這麼一點一點被草叢給掩去,最終回歸了一片寧靜。
即便如此,琥珀色的雙眸仍是盯著那處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收回,崑西輕嘆了口氣,緩緩的將木門給再次帶上。
他想,下次不過就是個虛無飄渺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