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鑒 - 荒北遊魚其之一

　　大荒之北有靈潭，其中有鯉，色艷如火，玉帶描金，尾似牡丹，月白泛銀，出水翻浪，形似遊龍。

　　躍水上岸，化為一女，姿容絕麗，身披鮫紗，輕羅華光，華勝瓔珞，寶珠瀅瀅，手持一劍，光明射目，剔透晶亮，不似凡物。

　　抬手劍出，劍氣翻騰，雲水流轉，翻江破浪；驚虹轉曲，猶急擺尾，破冰裂霜；風袖婉轉，劍勢收凝，江海清光。

　　足輕點，踏流雲，敲珠玉，垂絳簾，神揚妙舞在人間。*1

　　——就是這裡了吧。

　　入道以來第一次出山門，有些忐忑也是理所應當，雖然只是個跑腿的小任務，奢楚也是十分戰兢地應對。

　　這書鋪擺設倒與凡間書齋相差無幾，只是裝置上多了幾分仙門的靈氣，還顯得有些奢豪。

　　「哎——道友，裡邊請。」

　　「小生為書蠹道弟子奢楚，特地送來本月貴店所訂製的新冊。」

　　那鋪裡的掌櫃見有來客，笑顏晏晏起身迎接，奢楚見狀，連忙雙手交疊向前行了個禮，道出了來由。

　　「原來是奢道友，快請進，近日詢問的客人實在太多，勞煩道友跑這一趟。」

　　「不敢當，承蒙貴店關照。」

　　「哎！都是互通有無、相互提攜。」

　　修仙之人多半有股傲氣，雖是生面孔，但此般應對倒是得體，那書鋪掌櫃一邊暗自思忖著，心下也是多了幾分好感，他躬手應答著，一邊領著奢楚進門，店中十分寬闊，兩旁書架琳琅陳列，各類凡界修真界書籍應有盡有，並依各家冊籍分門別類。

　　「待在下清點清點，道友請先隨意看看，若有心儀的冊籍，在下可給道友一些優惠。」

　　「勞煩掌櫃，那便叨擾。」

　　那與店主的一來一往流利應答對奢楚來說熟悉得很，倒像是回到了凡間，可如今身分立場不同，倒有幾分新趣。

　　待掌櫃進了內室，他便自己隨意觀看了起來，其中竟有不少自己識得的，那些凡界的書籍竟比自己想像中的多。

　　凡人問道求仙緣，入了仙門反慕人間繁華七情慾。

　　他一邊瀏覽著那架上的書籍，不由得覺得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諷刺，他正想取下那架上的書，卻聽見一旁傳來一個清麗的女子聲音，喃喃自語著似乎正困擾著什麼。

　　「哎呀，怎麼回事呢！這冊子怎麼跟我知道的不一樣，明明我看消磨是這樣用的呀——」

　　那人一身紅梅袖赤朱紗，綴以珠玉看起來十分精貴，那語句中似有熟悉的字眼讓奢楚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失禮，連忙轉走目光。

　　「這陣法莫不是畫壞了，怎又是個陣法……咦？好生有趣，書蠹雜記？枚銘志……哈！這名字取的有意思，天仙夢狐錄？這聽起來怎像是什麼不正經的話本呢，令人想入非非呀！」

　　那赤衣女子一邊叨唸著，手上卻是沒停刷刷地就將那上頭的書目全部掃了空，那陣法還十分應景的發出了叮叮入袋的聲音。

　　這做派倒是似曾相似，不由得令奢楚想到與莫語長老初識的情況，可當他在一旁聽見對方叨叨的說著那些自己的作品，臉上一紅，不由得抬腳就想走。

　　「奢道友久等了，這是要交付貴門的靈石，請您清點一下。」

　　才走遠了幾步，那掌櫃便走了出來，攔下了他交付了應給的靈石，幾番寒暄正欲辭別，只見那俏麗女子向這方走來，張口便道：「請問掌櫃，可知道這陣法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仙長好眼力，這是近日書蠹道送來的新陣法，在標誌上輸入神識便可瀏覽其道門所出籍冊，若小店庫中有……」

　　「哎呀不是、不是，我見我師侄用過，這不應該是個傳送法陣嗎？怎麼就成了這個了吶？」

　　「這……小的實在不知，要不您問問這位奢道友？他便是此道門中人。」掌櫃也是有些不著頭緒，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在一旁的奢楚。

　　「喔？」

　　那女子狹長的鳳眼彎彎似秋水泛星光，勾起嫣紅的唇角對奢楚眨了眨眼，打量了幾分，張唇問道：「若是此門中人……這位小兄弟可知道門中是否有位叫莫語的人？」

　　咦？為什麼要提到我？

　　奢楚還有些迷茫的搞不清楚什麼情況，看了看掌櫃又看了看那女子，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物，看起來似乎不是什麼壞人，於是他行了個禮，點了點頭答道，「確實有一位莫語長老。」

　　「定是他啦！那便是我的小師侄！」女子似乎十分欣喜，又接著問道：「小兄弟可否告知我那傳送陣如何使用？」

　　「這……陣法有禁制，非本門弟子應該是無法使用的。」

　　「哎！竟是如此？那我可真是白花靈石了……哎算啦，小兄弟可否能告訴我怎麼去呀？」

　　難道是長老的師叔？既是如此，也算是前輩了，應當不是什麼壞人。

　　奢楚這樣想著，便還是頗有禮貌地行了禮後答道：

　　「前輩若是不嫌棄，可隨在下回門派。只是……在下修為低弱，還未學成御劍之術……」

　　女子聞言彎彎眉眼，一聲輕笑，嘴上直接換了個稱呼：「這有什麼難的，小朋友，跟我來！」

　　說罷，女子出了店門，彈了個響指，一只偌大的雪白靈貝出現在門前，她跳了上去，對著奢楚勾了勾手指，「走啊，送你一程！」

　　「那便……叨擾了。」

　　那海貝在空中翱翔，簌颯風聲在耳邊喧嘯而過，奢楚未曾體驗過御劍飛行，從來都只是靠著雙足步行，他緊緊抓著海貝的邊緣，靈力的防護讓他不至於因為風吹而顯得狼狽，但他內心的震撼卻同被狂風襲捲起般顫狂。

　　他突然想起這段敘述——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其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那時不過初學詩文，對人生還十分懵懂的奢楚想，九萬里是何等風景？

　　他居住的村中繞山環河，他時常爬上高聳的山頂向下望，望地上屋舍村瓦錯落如散棋，望地上行人走客渺小如蟻，那時他已覺天地之大，可當他真正翱翔在空中，他才知道這天際還有多麼的遼闊，無邊無際無窮無盡。

　　而他窮盡一生，又能走遍多少路，可有到達世界盡頭的那一日？

　　這頭山脈綿延煙雲繾綣，那頭海天一線延伸到無盡的邊緣，他望著這天地遼闊景色，只覺自己如若天地之蜉蝣、如若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

　　他望著望著不覺有些癡迷，竟連已經到目的地也毫無所感。

　　「——小朋友？到地啦？」

　　女子見他似有所悟，也不惱，就在一旁翻起方才在鋪中所購得的冊籍，一邊暗自打量著這新認識的小友，愣頭愣腦倒是個好孩子，不知道是什麼來歷。

　　「抱歉，前輩……在下方才似有所感，不覺失了神，讓您久等了。」

　　奢楚心有所感，好半天才如大夢初醒回了神，只見那清麗女子已不知在一旁等了多久，一臉笑意地看著他，還有些謔意地向他揮揮手。

　　「在下這就去通報，請在這裡稍候。」

　　他還在方才的奇妙意境中久久不能回神，拱手行禮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說是要帶路卻是蹭了一趟還沿途失神，實在失態。

　　女子擺擺手表示不甚在意，扔了一白色瓷瓶給他，笑道：「不必了，方才等你時已經通知了，不一會也就到了。小朋友初入道能有所感悟也是天資卓絕，這喚靈丹便送你吧，補補靈氣鞏固一下修為。」

　　正說著，那山門傳送陣一亮，走出一大一小人影，正朝這邊招手。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1 改錄自　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並序》

*2改錄自　莊子《逍遙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