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牛皮紙上的〉
清水|常態委託:女巫集會paro/First
富岡義勇是她見過最奇怪的孩子。明明被砲彈炸斷了一條手臂,卻還是一瘸一拐地走出廢墟,那乾涸的唇吃力開闔著,似乎在祈求魔女對自己提供幫助。千野瑠璃並未聽清他說的話,只是下意識伸出手,讓迷幻的紫色光點從指尖洩出,落到他的臉頰、他的肩背、他所有飽受折磨的器官上,一圈又一圈地,逐漸將其纏緊,像沿壁而生的藤蔓。
在那之後,富岡義勇成了這場戰爭中唯一的倖存者。她將自己的長髮收進兜帽,又把男孩破舊帶血的衣物褪去,換上了多餘的長袍。小小的身軀被托上馬背,從沒被外人騎過的駿馬發出了不屑的哼聲,在千野瑠璃哭笑不得的安撫下終於邁開步伐。疲倦的他已沉沉睡去,怕男孩被蜿蜒曲折的路途顛醒,她微微俯身,讓富岡義勇靠進自己懷中。
/Second
那袍子對他來說實在太拖沓了,悠悠轉醒的富岡義勇被帶下馬,剛走兩步就被布料絆了一跤,覆在身上的布料很快被揭開,竄入裡頭的除了熟悉的花香之外,還有那匹馬得意洋洋的笑。千野瑠璃輕聲訓斥牠幼稚,隨後將男孩扶起,蹲下身來給他過長的衣襬綁了個蝴蝶結,微彎的眉眼裡盛著璀璨的光彩:「這樣不只很可愛,還不會跌倒哦!」
他並未回答,刻意下壓的唇角像在表達對「可愛」這個詞的牴觸。但這不要緊。千野瑠璃想,畢竟剛從戰場上逃離,一夕之間失去了家人和朋友,她可以理解富岡義勇此時的惶然害怕。她很快站起身來,輕輕握住男孩的手,引領他步步往日後的歸屬去。
/Third
時間在千野瑠璃和他的身上是完全不同的維度。她是不老不死的魔女,已經活到連幼年時期的記憶都模糊,但富岡義勇的時間是會不斷流逝的,因此當她意識到男孩的身高逐漸增長,不久後與她旗鼓相當,甚至漸漸高出半顆頭時,千野瑠璃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沒能讓他度過一個正常的童年,像其他孩子一樣,去冒險、去讀書、去認識更多人。
為此,千野瑠璃撐著下巴,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清冷削瘦的少年,嗓音很輕地問:「義勇,你會想離開森林嗎?我聽說現在人類的世界變化可多……」話音未落,對方驀地放下手中碗筷,不鹹不淡地說著:「我離開森林的話,誰幫妳打理那些妳不想做的事?」他說得確實在理,偏偏她還想據理力爭:「……我、我可是魔女!你別忘了!」
/Fourth
離開森林的話題沒被揭過,千野瑠璃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舊事重提,說起外頭來還有些雀躍欣喜,讓富岡義勇不禁生出對方想將自己趕走的念頭。這想法一旦孳生就沒完沒了,他開始思索今早微蹙的眉是不是厭煩的信號、思索自己總板著張臉的態度是否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思索究竟做錯了什麼,會讓千野瑠璃想把自己往外推。
這一切徬若數個黑洞將富岡義勇吞噬,甚至讓他久違地夢見那天,夢見烈火與硝煙、夢見鮮血與屍塊、又見她踏星矢而來,溫柔地用魔法將他從地獄捎回人間。這時,夢裡的千野瑠璃驀地笑了,像逗孩子那樣說著:「森林外也有好吃的鮭魚蘿蔔哦?」
/Fifth
富岡義勇一下子從夢中醒了過來,涔涔冷汗滲透衣物,惶惶然下了床,步伐凌亂地穿越長廊,又在邁進書房前頓下腳步,做足心理準備才推開門板。千野瑠璃果然還沒休息,溫聲問著:「怎麼啦?」話音剛落,他三步併作兩步上前,沒梳整而翹起的髮絲搔過她的前額,足可見兩人靠得有多近,讓千野瑠璃屏住呼吸,心跳聲驟然沖破桎梏。
「……我不會離開森林,那些事情也不要再提了,我沒興趣。」他語氣生硬,尾音甚至帶著喘息。聲音或許不大,一字一句卻化作槌,重重落在她的心上,讓千野瑠璃狼狽地亂了陣腳,結巴著應好。富岡義勇很快轉身離去,心情莫名暢快地去睡他的回籠覺,卻苦了才剛打算入眠的千野瑠璃,滿腦子都在想他說的話和映進眼簾的那張臉。
義勇什麼時候長這麼大了?明明昨天還得掂起腳才等拿到架上的書,怎麼一轉眼就成了這副模樣?肩比想像中要寬、圓潤的臉頰肉消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高挺的鼻梁、飽滿狹長的眼皮下,是沉得像潭的瞳和長睫毛。所有一切都在失控,從這一刻起,她深入解剖,越往深處去就越駭人——但這可不行,若是義勇變成老爺爺,自己在外人眼中就像他的孫女、更何況義勇遲早會變成星星,屆時,她也會變回森林中的怪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