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伏】施予糖與蜜的詛咒（萬聖節安價好讀版）

身為一個實力堅強且謹慎小心的二級咒術師，伏黑惠沒想過自己總有一天也會因這種低級詛咒中招。當張牙舞爪的半透明靈體朝他襲來時，他毫不猶豫地揮舞咒具，將方才還嚷嚷著「不給糖就搗蛋」的咒靈斬下。

卻沒想到麻煩的「束縛」在此時才生效。

幾乎是那個剎那，伏黑的腦袋忽然被某種略微沉重的異物感籠罩，他奮力地甩了甩頭卻始終揮之不去。他疑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卻意外感受到某種柔軟、彷彿玩偶一般的觸感。

什麼鬼！他心中的警鈴大作，沒有餘力檢討自己為何疏忽而中招，伏黑帶著一絲不安將手中的刀刃舉到眼前，藉由亮面的反射查看自己此刻的模樣。

於是他看見了一團橘色的……這是什麼？南瓜？

要不是面容被這奇怪的玩意阻擋，伏黑大概能看見自己的表情會有多麼精彩。

先姑且不論這到底是哪門子惡趣味，伏黑當機立斷地用力去扯自己臉上的頭套，甚至用上手中的咒具來輔助——然而不管他如何奮鬥，南瓜頭套始終紋風不動地停留在他身上。

「嘖，玉犬！」

伏黑甚至叫出了式神，讓一臉疑惑、歪著腦袋的玉犬幫忙。

他彎下腰，指著頭套讓玉犬咬掉它——這麼做的瞬間伏黑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也得慶幸這裡沒有其他人在，光羞恥感就能讓他體驗到什麼叫活著比死亡還痛苦。

十分鐘後，一人一狗無奈地坐在原地。

完蛋了。

這副模樣真不想被任何人見到。伏黑惠絕望地心想。

看來這東西也不是普通的頭套。總算冷靜下來的伏黑開始思考如何應對。大概是某種術式構成的東西，因此一般的方式無法移除，雖然不影響看東西的視線但再怎麼說頂著這玩意走在路上也很詭異，更不要說等等還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麻煩死了。伏黑嘆了口氣。

自己所持的咒具看來都行不通，但或許有其他能成功破壞它的刀刃也說不定？可問題就在於該如何尋找這樣東西，該詢問精通咒具的真希學姐嗎？還是……

伏黑的腦海裡忽然閃過某個身影。

那個和他同年但實力深厚、在術式方面的學識淵博到令其他咒術師都望塵莫及的傢伙。

是否該求助於他呢？伏黑再度陷入苦思。

不管了！伏黑自暴自棄地站起身。再繼續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在任務地點拖太久的話高專的人遲早會起疑。

傳訊息……問一下就好。拿起手機點開通訊軟體的伏黑又遲疑了。

該怎麼開口會比較好？伏黑好不容易點開聊天室，在訊息欄裡輸入又刪掉反覆了數次。畢竟這件事從始至終都難以啟齒，就算想求助也不知要從何下手。

他看著寫著「宿儺」兩個字、連頭貼都沒設置的訊息欄忽然一陣恍惚。

聊天室並不是沒有任何對話，相反地，兩人的訊息數其實不少，大部分是伏黑向他請教咒術方面的問題，偶爾夾雜了「時間不早了，晚安」、「吃過飯了嗎？」這類的問候語，對話日常到細細回顧起來會令人驚奇的地步，尤其是聯想到宿儺這個人本身之後。

在高專裡，這名沉默寡言、看似不屑與人來往的特級咒術師，其實私底下也會耐心地回應他的訊息。

啊、就連當初都是宿儺主動和他交換聯絡方式的。

回想起來才知道有多麼不可思議。伏黑也是沒有必要不會主動加人好友的類型，使用通訊軟體也只是方便聯絡公事，頂多平時會與虎杖和釘崎閒聊；宿儺顯然比他還不需要這種東西（虎杖和釘崎甚至懷疑過這人不會用3C產品），但在伏黑不曉得第幾次找他請教問題後，宿儺居然拿出手機並說了「用這個聯繫吧，我的行程不固定，總不能每次都讓你找得這麼辛苦。」這種令任何人聽見都會吃驚不已的話。

實在太神奇了。且若要繼續追溯的話，宿儺願意一次次解答他的疑惑也是奇蹟……等等，現在不是回憶這些的時候。伏黑將思緒拉回眼下的困境。

卻意外發現裡頭早已跳出一則新的訊息。

「在哪？」

簡短的問句，至少來自兩分鐘前。還來不及思考對方的目的，回過神的伏黑有些手忙腳亂地拿起手機打字。

「還在任務地點。」送出的瞬間便被已讀，數秒後回應再次跳出，速度快到超乎伏黑的想像。

「遇到麻煩？」是，而且好巧不巧被你知道了。伏黑在心裡吐槽。

「我需要一點幫忙」伏黑打完的瞬間卻又刪掉這句，緊接著重新鍵入：「有點棘手但不嚴重，我想問你關於咒具的事。」

想了想，他又補上「要是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然而還沒來得及打完這句話，他便因宿儺的下一條訊息而感到震撼。

「給我幾分鐘，我過去找你。」

什麼情況？

他要過來？

「……蛤？」伏黑這句是喊出來的。

沒記錯的話，宿儺也有自己的任務必須處理才對，不過依他的能力要是提早結束也不奇怪。即便是如此，從他那邊到這裡也挺麻煩的……怎麼可能真的為了支援他特地跑過來？

更何況我並不想被他看到這個樣子啊！

伏黑此時才忽然驚覺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宿儺。

太丟臉了……雖然換成其他人來一樣會使伏黑困擾，中了會讓外表看起來超蠢的詛咒還無法解決什麼的，但他尤其不想讓宿儺看到自己能力不足的模樣。就連伏黑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會有這種想法。

躲起來算了。伏黑帶著放棄一切的心情環顧四周。

這次的任務地點位於東京大神宮附近。

這裡是著名的參拜地點，當中又以祈求良緣的人居多。既然是人多的地方必然會產生詛咒，強烈的執念加上因各種原因聚集在此的人們，會出現什麼樣的咒靈也不奇怪……話雖如此，伏黑也不是很明白這跟南瓜頭套的關聯在哪？

他身處的地方大致在神社周遭、被高專人士刻意封鎖並佈下「帳」的林野內，包含遊客在內的閒雜人等並沒辦法進入，但要是來的人是術師就另當別論了。

就在伏黑處在一個想逃離但無法、隨時都可能會被找到的情況時，他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

來了！伏黑此刻的心情比面對再強大的咒靈都還要慌張。躲進樹叢嗎？還是草堆？還是……「脫兔！」

在那人的身影映入眼簾的剎那，伏黑召喚出一大群式神。

這就是為什麼當宿儺來到現場時，他看見了一名被兔群包圍、掩蓋住上半身的年輕咒術師。

「……伏黑惠？」

再怎麼經驗豐富，看到這樣的景象也會發愣。但憑藉著心裡那一絲擔憂，宿儺還是趕緊上前查看狀況。

「你不要過來……」

接著他聽見少年悶悶的聲音從裡頭傳來。

糟糕，下意識就讓式神出來幫忙擋住自己了。伏黑整個雙頰燙到不行，雖然是他先向宿儺求助，此時的他卻滿腦子只希望對方快點離開。

但要是宿儺真的聽話就不是他了。

他一言不發地走向前並一隻一隻地將脫兔扒下來。伏黑惠想必是中了某種術式，只是不知為何要將自己包圍起來……嘖，兔子也太多了。

在宿儺耐著性子抓起這些不斷增殖的脫兔後，他總算看見埋在裡頭、戴著南瓜頭套的少年。

「不要看……」伏黑將手臂交疊在臉上，儘管效用不大，但他還是試圖遮掩自己。

這下子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伏黑惠為何會有這些舉動，宿儺只需看一眼便完全明白——也就在那個當下，他陷入了當機狀態。

一陣漫長的沉默，久到伏黑都忍不住一邊想著這人是不是在偷偷恥笑自己、一邊好奇地放下擋在眼前的雙臂後，臉上帶有咒印、睜圓雙眼一言不發的特級咒術師出現在眼前。

接下來輪到伏黑不能理解情況了。

可惜伏黑無法聽見他人的心聲，不然的話，此時的他大概會聽見一連串來自宿儺的「伏黑惠的反應好可愛好可愛」這類讓他無法理解的話語。

「為什麼你會是這種反應啊？」伏黑終於忍無可忍地打破沉默。

「啊、抱歉。」宿儺總算回過神來，十分自然地伸手觸摸伏黑的頭套。「拿不下來嗎？很難受吧。」

伏黑下意識地想要閃躲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最終還是定在原地讓他碰。他忽然有一種宿儺正在撫摸他臉頰的錯覺——察覺到自己有這種想法的伏黑又紅了臉，開始慶幸南瓜頭套讓他不會被看出異樣。

「還好……我快習慣了。」才怪。伏黑尷尬地低下頭。「有什麼咒具可以切開這種詛咒嗎？」

「沒聽說過……」宿儺將手抵在下巴細細思考著，「如果用我的術式或許也能破壞它，但弄不好的話會傷害到你。」

這是在顧慮他嗎？伏黑忍不住猜測。

宿儺的術式有斬擊或火焰這類的攻擊效果。伏黑雖然沒有實際和他一起出任務的經驗，但也曾在因緣際會下目睹過。

「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幫忙……我差點召喚魔虛羅那次也是吧？因為你即時趕到我才能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

伏黑越說越心虛。無法解決問題的自己實在太難看了，他也想成為獨當一面的咒術師啊。雖然宿儺的確是很可靠、只是在身邊便讓人感到安心的傢伙，伏黑也不希望自己總是依賴別人。

「不用感到對不起我，伏黑惠。」宿儺彷彿看穿他想法一般地開口：「我說過的吧？你很有潛力，只要能幫上你其他事情都無所謂。」

過於直白的誇獎讓伏黑一頓。宿儺無疑是個足夠強大、令人嚮往的咒術師，再加上從來沒有聽說宿儺肯定過其他人……這樣一想，來自宿儺言語的份量顯得意義非凡。

伏黑應該要因此開心才對，但現在的他心臟狂跳，反而更不知所措了。

「不如先思考咒靈的目的吧。」所幸宿儺拉回了話題，「你中詛咒的時候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嗎？」

「我想一下……啊，我有聽見它說『不給糖就搗蛋』，難不成這就是……」

「問題或許就出在這裡。」宿儺點點頭。

這也太令人困惑了，難不成還得給它糖果才能解開詛咒嗎？但問題是……

「我祓除咒靈之後它就瞬間消失了。」伏黑還特意走回剛才戰鬥的位置確認。「不確定沒有成功，可以確認的是想再找到它非常困難……至於糖果倒是可以在神社附近的攤販購買。」

「我去買。」宿儺隨即開口，「我會再鋪一層帳加強它的效力，你待在裡面沒有人除了我沒有人會進來。」

「……謝謝。」

聽見宿儺要離開的瞬間伏黑心裡閃過一種難以形容的失落感，但他沒有細細思考太多，只是再一次向宿儺道謝並目送他離開。

宿儺對待他的方式實在是異於他人、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了。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慢慢才察覺到這點的伏黑也感到些許不對勁。仔細想想，他身邊的友人也曾對此透露過想法。

「你們兩個的關係也太不對勁了吧？」得知伏黑會與宿儺交流的釘崎不只一次地吐槽過他。

「他連我這個雙胞胎兄弟都會忽視欸，只對伏黑你這麼好肯定有隱情。」和宿儺外貌極為相似但氣質全然不同的虎杖也曾抱怨。

這些曾被他當做耳邊風的調侃如今再度被回憶起。或許宿儺是真的肯定他的潛能，但被如此特別的看待確實讓伏黑忍不住暗自竊喜。

這樣的情感又意味著什麼呢？

邊等待邊揣摩他和宿儺究竟對彼此保持什麼看法的伏黑不知不覺就在原地打轉了將近十分鐘。

好像比想像中久……「宿儺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不對勁！

「我怎麼講出來了……欸？」

伏黑並沒有特意說出，然而卻聽見了自己的話語，且正是他所思考的內容。他很快地發現聲音來源來自臉上的南瓜頭套。

「這玩意還能透露心聲也太可怕了吧！」

不管他的思緒飄到何處都能被身上的詛咒迅速捕捉並以伏黑的聲音播放出來，讓當事人困擾不已，但最令他擔憂的是……

「拜託不要把我剛剛想的講出來，我不想被宿儺知道我會因為他特別關照我而覺得開心不想被發現我很在意他！啊……」

完蛋了。

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伏黑愣愣地回過頭，和剛回來的宿儺對上視線。

如果可以挖洞跳進去那伏黑大概馬上就會這麼做，但現在他最迫切需要的是切斷自己的意識。

「伏黑惠，你……」

提著紙袋的宿儺一手捂著半張臉，一臉不可置信地望向伏黑。就算沒有刻意表現出來，在聽到那些話語後的震驚也展露無遺。

「該死，被聽到多少了……欸、不是……快點給南瓜詛咒吃糖果！」

伏黑不管不顧地趕在咒靈之前大喊出聲。

「這是最快的辦法了。這東西都能開口了那吃糖果也不是什麼問題，快一點我真的不需要這種被代言的技能……」

宿儺當即反應過來，撕開糖果紙並來到伏黑眼前，將剛買回來的糖果送進南瓜頭套嘴巴的位置，阻止他再繼續（非自願地）胡言亂語下去。

幾乎是同一瞬間，橘色的笨重頭套化成一陣黑煙消失了，一直被隱藏在底下的臉龐也隨之出現。放進去的糖果理所當然地落入伏黑口中。

「……是薑糖口味。」

「唔、對。剩下都給你。」

宿儺將紙袋塞到伏黑手中，此刻兩人的雙頰漲紅到對方都能清楚看見的程度。

「謝謝……」尤其是伏黑，還在努力調整自己的呼吸頻率。他從袋中拿出另一顆糖果，「你要吃嗎？」

「好。」宿儺沒有伸手接過，反而湊近伏黑身前張開嘴。言下之意就是要伏黑餵他。

「喂，你可以自己來的吧？」

「可以，但我奔波太久了需要點慰勞。」

「……」

雖說伏黑很尊敬對方，其實他也不會特地將宿儺當成前輩看待，反而是希望能拉近距離的對象……但在經歷剛剛那場混亂之後，伏黑已經一句敬語都吐不出來，此刻更是被宿儺幼稚且厚臉皮的一面震撼到說不出話。

還挺意外……不過好像有點可愛。

最後伏黑認命地拆開包裝，將糖果湊到宿儺嘴邊，讓對方張嘴吃下，指尖擦過唇瓣的觸感讓伏黑頓了頓。不曉得是不是錯覺，過程中對方一直盯著他的雙眼，眼神看起來就像要……

「對了，」好在宿儺再度開口，中斷他逐漸逾矩的念頭。「伏黑惠，你剛剛說的那些……」

「笨蛋！想也知道那是咒靈說的不是我！」伏黑忿忿地打斷他。

兩人之間的氛圍變得更奇怪了。

「該、該回去了吧……」既然任務已經完成了也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裡。這麼想著的伏黑卻遲遲沒有動作，平時總是希望速戰速決、趕緊回去避免更多麻煩的他難得有了想在此地逗留的想法。

「要去神宮那邊逛逛嗎？」宿儺卻在此時十分自然地提起邀約，彷彿看穿伏黑心中所想一般。

伏黑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心中浮現某種令他不知所措的期待感。

與此同時，他想起了先前接任務時，順帶查過的相關資訊：祈求姻緣、解決戀愛煩惱的聖地——難道宿儺也需要嗎？

這樣想雖然有些失禮，但感覺宿儺是個和這些事情搭不上邊的人，主動提起要去參拜實在不像他的風格……還是說，宿儺也有令他在意的對象嗎？

行走的途中伏黑一直忍不住瞄向宿儺那張看不清想法、不知是否也和他一樣在期待的側顏。好想問清楚。但伏黑是打死也不會開口的，這時候他忽然有點懷念剛剛出言不遜的咒靈。

不，那種東西還是被祓除掉比較好。伏黑隨即否定這個荒謬的想法。

兩人經過古樸的木製建築並走過由石頭鋪成、沿途景色優美的道路，周遭的遊客也越來越多。最終兩人停在莊嚴的神宮前。

「直接進去嗎？」

「嗯。」

就在這時，有人上前叫住了伏黑，正確來說，是幾名年輕的女孩子。

——「不好意思，請問可以跟您合照嗎？」

蛤？

伏黑當下就想拒絕。他並不是特別喜歡拍照的人，畢竟總是令他聯想到不好的回憶……比如之前被迫在女僕咖啡廳與人合照的經驗。

「我們從剛剛看到您走過來就很想這麼做了，拜託您了……」

伏黑並不覺得自己的長相有親和到會讓人萌生想合照的念頭。困惑不已的他抬眼望向宿儺——其實他可以自行做決定，但他就是下意識地想徵詢對方的意見——同時他看見了宿儺瞬間垮下來的臉。

這麼說或許有些誇張，雖然他的五官變化不大，但伏黑就是能看出他的眉眼間籠上一層陰鬱。顯然女遊客們沒有意識到，反而順著伏黑的目光注意到宿儺後說出了更驚人的發言。

「這位是您的朋友嗎？能不能請他幫我們拍照呢？」這名女子說話的當下還順勢挽住伏黑的臂彎，隨後其他幾人也站在伏黑身側，儼然已經擺好拍照的姿勢。

靠太近了。伏黑和宿儺不約而同地產生一樣的想法。

伏黑當機立斷地擺脫他們的手，同時嚴正的拒絕：「我不方便，請妳們別這樣。」

他有種預感，此時的宿儺非常生氣——雖然他完全不了解這種猜測的依據從何而來——且要是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伏黑也不敢保證的事。

「欸？別害羞嘛——」

然而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們依舊不善罷甘休。正常人都會知難而退的吧！這群人是誰派來試煉他的嗎？伏黑覺得十分困擾。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宿儺做了讓所有人訝異的舉動。

他伸出修長的手臂，不算溫柔也不算粗暴地將伏黑從人群堆裡拉出來——光是這樣還不夠，他順著力道壓著伏黑的肩頭，一把將他攬向自己胸前。

——「別造成他的困擾。」

當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同時看見宿儺那冰冷到不行、彷彿隨時會當街砍人的眼神（除了仍低著頭的伏黑，他的肩膀抵著宿儺的胸膛，耳邊傳來不曉得是誰的心跳聲）。

要是這個時候把會說出心聲的南瓜頭套戴在宿儺頭上，在場的人大概都能聽見「垃圾，給我離伏黑惠遠一點。」這種超級情緒性的字眼。

這下她們也明瞭情況了，在此起彼落的幾聲「抱歉」、「對不起」後相繼離開，留下兩人在原地。

隨後，宿儺也放開懷中的伏黑。

「謝、謝謝你……」

伏黑仍處在錯愕的情緒之中尚未緩和——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在聽到宿儺留下不冷不熱的「沒事，繼續走吧。」並打算轉身前進時會選擇伸手拉住他的手，接著說了要是讓他人生重來、他打死也不敢再說第二次的一句話。

——「宿儺你……該不會在吃醋吧？」

話語落下後，宿儺整個人身形一頓。

他緩緩地回過頭，將視線放在伏黑身上，以某種難以言喻的眼神望著他。伏黑這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舉動、說了某個得到答案後很有可能會改變兩人之間關係的問題。

他趕緊將手從對方身上移開，有一剎那定格在空中，收回也不是、繼續僵持也不是——就在這時宿儺撈起他的手、連帶著另一隻一起被交疊在身前，放在手心裡慎重地握著。

於是伏黑清楚地感受到來自對方那清晰、暖和的體溫。他忽然有些緊張。

「是，我在吃醋。」宿儺開口了，血紅色的眼神透露一股珍重的情感。「因為我不想看見我唯一在乎的對象被人玷汙。伏黑惠，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伏黑沒有立即回答，他眨了眨眼，沒有迴避對方灼熱的目光。他知道宿儺特別重視他，此刻從本人口中得到證實更是令他有些欣喜——伏黑發現，不管他接下來即將聽到什麼，他也不是完全沒做好接受的準備。

即便得不到回應，宿儺也知道對方默許他繼續說下去。他輕輕捏了捏伏黑那溫度逐漸與他相同的掌心。

「我對你保持的情感不僅是欣賞而已，是期盼、是佔有；希望你能繼續發光發熱、希望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這是極為深沉的愛意。」

宿儺停頓片刻。

「伏黑惠……你願意承擔這份來自我的詛咒嗎？」

在神宮入口外側的這個小角落裡，光線混著綠蔭披在兩人身上。入秋後的天氣微涼，暖陽又將氣溫維持在舒適的範圍中。宿儺和伏黑牽著彼此的手站在此處，周圍喧囂的人聲彷彿早已被隔絕，他們眼中的彼此構成了世界。

伏黑必須承認，宿儺這傢伙說起情話來真的很犯規。尤其是在看到他那對十分深情、彷彿只專注於伏黑一人的眼神後更是無法招架。算了，反正早就已經淪陷其中了——是的，伏黑已經發現他對宿儺也是保持著同樣的情感，倒不如說，要是宿儺再繼續如往常一樣和他保持不上不下的關係，伏黑總有一天也會因為對方遲遲沒有下一步行動而惱怒的吧？

伏黑將自己的手從被宿儺緊握的狀態下抽出，並且就在對方以為他要拒絕掉時握回去，學著他方才的動作報復似地捏了捏。

「開什麼玩笑啊。」他小聲嘟囔著抱怨，「雖說是我先提吃醋的話題但……不然好歹也說一下喜歡我的理由啊。」

雖然正在理性地對談，但伏黑本人也沒發現自己早已內心慌亂到必須找個話題加以掩飾了。

「……理由？」思路再敏捷的宿儺一時之間也沒料到伏黑會問這個問題，與此同時又被他的舉止可愛到無法反應過來。

「嗯，不然你說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嘛……大概是從我見到你對戰的模樣後？」宿儺倒是認真地回憶了起來，也沒有抽回手而是留著讓伏黑繼續把玩。「你第一次碰上特級咒靈的戰鬥，以及再之後我和你切磋的過程中我就已經迷上你了。」

這不是挺久以前了嗎？也虧這傢伙能把心思隱藏得那麼好。伏黑默默在心裡吐槽。

「但那次我選擇了逃跑，你也問過我為什麼要逃不是嗎？」伏黑也記得很清楚，畢竟那次稱得上是他咒術師生涯中一個相當重要的轉捩點。

「是沒錯。」宿儺聳聳肩。「但你卻憑著我那幾句話自行突破並變強，甚至學會領域展開。這些還不夠證明你是個有天份且足夠努力的人嗎？」

伏黑一向不會將他人的稱讚放在心上。並不代表他是個高傲的人，就僅僅是覺得自己還有更多進步空間而已。然而或許是因為宿儺這個人各方面來說都非比尋常，來自他的肯定總意外地能讓伏黑聽進去並仔細思索；再加上宿儺給予的建議總是一針見血且非常實用，這也是往後伏黑在遇到問題時會想找宿儺商量的原因。

「但是……」

伏黑也明瞭感情這種事不單只是由對術式的欣賞就能成立的。宿儺重視才能是事實，畢竟他是個十分享受戰鬥過程的人（或許這也是為什麼他剛剛面對遊客們的表情比面對咒靈時還要唾棄），但伏黑真的有足夠的資格成為他的唯一的在乎、達成他的期望嗎？

——「比我更有才華、更加傑出的咒術師還很多，為什麼偏偏是……」伏黑便在看到宿儺挑眉的的瞬間便閉嘴了。不需要對方特地點出來他也能意識到，此刻的自己正脫口而出一個愛情劇裡常見的笨問題。

是啊，並不是說一定得達到某個門檻才能成為宿儺的伴侶，而是因為這個人正是「伏黑惠」本身。

意識到這點的伏黑已經不知是為自己的一連串失態或其他原因而感到羞赧了，他乾脆忿忿地收回自己的手。

「那、至於我的答覆……」他低下頭，拉起高專制服略長的衣領遮掩掉三分之一的面容。「不需要說出口，你也知道了吧？」

宿儺勾起微笑。

「說起來、我一直很想問。」肅穆神聖的建築裡，在見到宿儺雙手合十的恭敬模樣後，伏黑終於忍不住說出自己感受到的違和。「宿儺你……也有信仰嗎？」

心意相通後，似乎就連提出疑問也變得相對容易。伏黑不得不承認，剛剛聽到宿儺主動提起邀約時、心裡也不禁好奇他的目的，甚至浮現想探究對方隱私的想法。

「不，其實我不相信這些。」宿儺乾脆地回答。與其相信世上有神明存在，他更傾向於依靠自己……「但都來這附近了，逛逛也是無妨，畢竟它也被標榜是約會聖地了。要是真如傳說所云那麼適合的話，難得有機會邀請心儀之人一同前來，怎麼能放棄呢？」

他收回停留在屋簷上的目光，轉而放在伏黑身上。

「在我心中能和我同行的僅有一人。可以的話，這世界各種美好的角落我都想與他涉足。伏黑惠，你覺得他會答應嗎？」

「……」伏黑一時之間答不上話。這段刻意隱晦說出的話語，最終答案指向為何卻十分明顯了。

雖然緩慢，但他最終還是明瞭了宿儺的心意。明明如此強烈、卻又藏得縝密，彷彿為了不讓他嚇到一般不願躁進、刻意放緩節奏讓他察覺並逐步沉淪。他不是不善表達情感，只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輕易行動；這並非窩囊，只是一份不願使他困擾的體貼。

「我想那個人……」伏黑學著對方敘述的方式接了下去，「只要對象是你的話，不管做了什麼他都能接受吧？」

宿儺微微睜大雙眼。

「……是嗎？」

「嗯。」伏黑微微彎起唇角。「走吧。」

兩人又逛了一陣子，才在宿儺的提議下一同享用午餐。不知是誰先向對方伸出了手，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穿越鳥居的台階、回高專的途中，他們始終十指交扣。

❖

「沒想到你也會親自下廚。」在僅有兩人的廚房裡，伏黑瞠目結舌地盯著宿儺完美而流暢的烹飪過程。

「我一向都是自己解決伙食，只是沒有任何除了我以外的人品嚐。」宿儺的話語頓了頓，乾脆利落地甩了個鍋。「你大概是第一個。」

這麼說來好像也是。伏黑通常是與虎杖、釘崎一起用餐，偶爾也會跟二年級學長姐們一起，但在其中從來不會看見宿儺的身影，畢竟他總是獨自一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常常陪你吃飯。」想了想後，他由衷地說出想法。

「……」宿儺沒有給予回覆，只是沉默地繼續手上的動作，半晌後他關掉爐火。「你可以幫我拿個盤子嗎？」

「好。」伏黑不疑有他，轉身找了個餐盤遞給宿儺。

然而對方卻沒有立即接過。

他將手撫上伏黑的後頸，整個人傾身向前並微微低頭——伏黑愣愣地看著那逐漸模糊的粉色頭頂，事情過於突然，在他意會過來前對方的唇瓣已經覆上他的頸脖，大約在喉結下方、與生命攸關的動脈如此相近的位置。他情不自禁地仰起臉，全身泛起一股戰慄。

蜻蜓點水的觸碰、充滿暗示的部位。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吻。

宿儺對上伏黑的視線。他的手仍搭在伏黑後腦，修長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刮搔他的臉側。

「我剛剛在神宮面前就應該吻你的。」

片刻過後，他才緩緩開口。血色深沉的目光裡閃爍著令伏黑看了都會逐漸心跳加速的情緒。

「而且是當著街上的遊客面前，吻你吻到讓所有人、甚至神明都知道你是屬於我的人。」

伏黑輕輕喘著氣。

「雖然一直以來我都壓抑著，但我其實不是對你沒有慾望——我會用往後的時間讓你認清並體會這一點，伏黑惠。」

伏黑極少感到羞赧，但他的雙頰已經是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紅透了。

他氣憤地收回拿著盤子的手。「不給你了。」

「那我用另一個。」宿儺壞笑著靠近對方、繞過他身後拿了另外一個餐盤，還刻意在伏黑面前晃了晃才帶回瓦斯爐面前盛菜。

「……不要以為我不會用盤子砸你。」

「砸得到再說。」

用完餐後，伏黑隨著宿儺來到他的房間。

老實說，回想起方才廚房裡的小插曲他還有些心有餘悸，但真要說起來，他並不討厭對方主動的行為。倒不如說，直到今天他才見到宿儺表達慾望的模樣。

是啊，今天真的發生了好多事，只是出一趟任務就遇到不少意外，還多了位伴侶；在短短一天內，他釐清了宿儺一直以來對他的情感、以及自己的心意，看到景仰的對象因為他而有不同的面貌，可以的話，伏黑還想要了解更多。

想和他拉近距離、想和他變得更親近。

「宿儺。」

他輕喚和他一同坐在床緣的那人，拿出早已藏在口袋許久的某樣東西。

「這個給你。」

宿儺伸手接下——那是一個繫有紅色繩結、掛著精緻小槌的吊飾，迷你的金屬片上刻有的花紋正是出自於他們去過的東京大神宮。

「原來你那時說要去洗手間就是為了買這個。」他瞬間瞭然。在宿儺面前似乎什麼驚喜都算不上。

「……你果然發現了。」伏黑撇撇嘴。「之前查資料時剛好看到……想說既然我們是在那裡開始交往的，乾脆買一組來紀念。它的顏色很適合你的眼睛。」

接著伏黑拿出成對的另外一隻小槌，上頭所繫的繩索是和他深色眼眸十分相襯的深藍色。

兩個金屬片上皆有凹凸不平的浮雕，組合在一起成了一個「幸」字。

「這樣啊。」

宿儺沒有對此發表任何感想，他只是輕輕托著伏黑的下頜俯身靠近對方。兩人交錯的視線停留數秒，才緩緩闔上雙眼。

彼此的唇瓣輕碰、試探片刻後緊密貼合。柔軟、令人蕩漾的觸感隨著雙唇摩挲擴散開來，一呼一吸之間皆是彼此的氣息。這是他們的初吻，純潔而不帶情慾，千言萬語都化作這短暫而美好的時光。

「宿儺。」

伏黑的眼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唇貼著唇呼喊對方的名字。

「我今天……還沒正面說出想法對吧。」

「嗯。」宿儺摟著對方的腰，以鼓勵的眼神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有能力、可以信任的人，得到你的讚許會開心、會不自覺想依賴你、會在意你對我的看法……」

伏黑眨了眨眼，細長羽睫揚起的風彷彿能掃到宿儺臉龐上。

「如果今天我的心聲沒被咒靈說出口的話，你打算繼續隱藏這個秘密嗎？」

「我沒刻意隱藏。」宿儺開口，「但正如你所說的，要是我不了解你心思的話，我也不會對你坦白。」

「我知道你會擔心我，但是啊……」伏黑停頓下來，深吸口氣並下定決心。

他忽然翻身坐起，長腿跨過對方身側，膝蓋跪在床上、臀部則坐在宿儺大腿上。一瞬間，他們的姿勢變得親暱不已。

「現在、想要靠近你的是我喔？」

宿儺嘆了口氣。

「伏黑惠。」他沒有收回搭在少年腰側的手。「雖然我說過會用往後的時間讓你認清我對你的慾望，但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現在的你還沒有準備好。」

伏黑輕輕蹙眉，「我有沒有準備好是我說了算吧？」

兩人凝視著彼此，再度陷入短暫的沉默。久到伏黑以為宿儺會就此放棄僵持，甚至趕他下去。

——宿儺卻在此時再度吻上他。

那是一個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吻。

嘴唇微張的縫隙被對方探入，舌尖相觸的剎那伏黑下意識一頓，卻沒有閃躲，放任對方與自己糾纏。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此刻所有的矜持、顧慮都被拋下，兩人交換著彼此的體液與吐息。宿儺舔過他的口腔上顎、捲起伏黑的舌又放下，他在試探他，而他也是。他們極盡所能地將心中所想以這種形式傳遞。

伏黑覺得自己快喘不過來，他顯然尚未學會在接吻中換氣，而宿儺卻又做得如此流暢；在咒術的領域裡，對方也總是高出一大截。從前他並不會特別感到不公平，現在卻因為接吻比不上對方而稍稍心有不甘。

但與宿儺接吻的經驗總歸是歡愉的。伏黑很快地無暇思考更多，只能讓自己專注在接吻這件事上。然而接下來他已漸漸失去較勁的意味，從彼此進攻到只能被動接受。他的面頰染上紅暈，分不清是缺氧還是其他原因。

這是一個十分漫長且激烈的吻。

兩人分開時，伏黑已經全身使不上力，腰桿癱軟如一灘水，整個人倒在在對方懷裡、腦袋倚在宿儺肩膀粗喘著氣，就連半跪坐的姿勢也無法維持，雙腿無力使他的下身緊緊貼在宿儺身上。

太可怕了，怎麼只是接吻他就變成這副德性？

而宿儺則一幅早就知道的樣子，用理所當然的笑容望著他。

……可惡。

「還要再繼續嗎？」

伏黑維持著同樣的姿勢，腦袋頂著對方肩頭晃了晃、搖頭表示拒絕。

總有一天要扳回一城……他在心裡默默發誓。

宿儺輕撫著他的後背，權當安慰。

「下次再這樣的話，我就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了。」畢竟只有他本人才知曉，此刻的他忍耐得多麼辛苦。

在意已久的心上人與自己心意相通、甚至主動靠近他，縱使是再優秀的他也覺得招架起來十分困難。

然而懷中的伏黑卻全然不自知自己在對方眼中是多麼誘人。

那你下次就別像這樣迴避啊。伏黑很想抗議，話到嘴邊卻又覺得此刻說出不太合適。

「搞清楚……下詛咒的可不只你一人。」

調整好呼吸的伏黑最終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

如同先前宿儺問他能否承擔這份詛咒一般，伏黑也在逐漸表達自己的愛意，而且正努力追趕上對方。

這是兩份如同糖果一般甜蜜的詛咒。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