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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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兩天一夜的行程回到家時已經是明月高掛的夜晚,將太一路歸途的路上仍帶著旅行的興奮感,腳步歡快且輕盈,踩著月色愉快地回家。回到那個有點奇怪但又溫馨的家,有著魔女與陰陽師父母,膽小內向的妹妹等著回家玩的家裡。


「我回來了──!」他進門邊脫鞋對著裡面喊,隨即發現只有寂靜回應自己,這是極為不尋常的,他頓時產生家人都不在的錯覺,但母親知道將太今天結束旅行回來,不太可能選在這時候出門,難道是沒聽到嗎?


將太拉著單肩背著的旅行袋準備往飯廳查看,才走前幾步就看到從飯廳出來的門邊倒臥一個人,因為只露出一點頭出來所以剛才沒看清楚,直到他發現並驚呼一聲,甩開手上的袋子大步走向前才看見是母親的身影。


「媽媽!怎麼了,妳⋯⋯!」

以為她是摔倒了或身體不適,直到將太跑進可以看見全貌的視角才發現母親是倒臥在血泊之中,紅褐色的腥稠液體染髒她身上的碎花衣裳,大片散亂的金色鬈髮沾到血液黏成一縷縷,將太急忙跪在她身邊把母親抱起,頭髮散開露出臉龐時卻又把他嚇得發出慘叫。


「啊⋯⋯啊啊!」


看似利器劃開的又長又深的傷口,從臉部切開剖至上半身,美麗的臉蛋變成皮開肉綻的肉塊,切開的皮膚露出一層黃白肉脂底下才是淌血的肌肉組織。長長的切面由左而下縱砍,被切開的眼窩流出變形的眼珠,悽慘的樣子讓將太根本無法把懷裡的屍體當成平常的母親想像,他害怕地鬆開手臂退後,他從未見過屍體,腦子裡混亂地質疑那團躺在地面的肉軀真的是母親嗎?


他顫抖著往後並想起其他家人,環顧四周無助地試圖喊人求助:「爸!爸爸!」

近乎嘶吼的大聲呼叫父親,然而他祈求著呼喊也沒有人出現,只剩瞪著一隻眼躺在地上的屍體無聲地回應他。


喊了幾下將太才想起家中不可能出門的另一人,他慌忙站起身往樓上衝去,慌張的過程還急著喊艾莉莎的名字。

「艾莉莎!艾莉莎!」他害怕妹妹也遭遇不測,也擔心她看到母親的狀況而驚慌害怕,將太從樓下喊至爬上樓直奔妹妹的房間,意外從已經敞開的房門看見裡面站立的姐姐。


「是明美姐!太好了!」

終於看到一個家人讓他稍微放下心來,明美握著一把長長的薙刀,將太只在她工作時見過這把刃器,看到姐姐拿著武器他緊張地想難道他們家被攻擊了?但是有明美在就安心了,因為她的實力很強悍,這是爸爸親口說過的。


「姐姐,妳沒事嗎?啊!艾莉莎!」


確認明美沒事後他才分心注意到旁邊瘦小的身影;與一樓的母親形象重疊躺在地板上,將太越過姐姐跑到妹妹身邊抱起她,艾莉莎蒼白的臉龐上睜大一雙冰冷的眼珠,死亡帶走眼底的生氣,只留下臨死之前的恐懼,曾經明媚的青藍色凝成了死寂的冰塊,映出將太驚懼害怕的身影,他抱著艾莉莎不停搖晃呼喚。


「艾莉莎,喂、回答我啊!艾莉莎、艾莉莎!」


她的樣子不像母親一樣悽慘,重傷的位置落在胸口,但臉部仍是記憶中的妹妹,只是蒼白了點,將太不斷喊著她希望妹妹回應自己,執拗地不停呼喚彷彿得不到回應便不停下,然而他愈喊心裡的空洞就愈大,不安與恐懼在裡面不斷迴盪,震出急切地心跳聲在將太耳裡幾乎壓過自己的聲音。


「可惡,姐!快叫救護車啊!」

「你難道看不出她已經死了嗎?」


他哭著做掙扎,而後方傳來明美平淡的疑問,將太抱緊妹妹的身體轉頭迎上站著的姐姐冷漠的目光,她的臉一如往常地不屑將太,似乎對他現在的表現感到鄙斥。


「什麼?明美姐⋯⋯艾莉莎她,還有媽媽⋯⋯」


明美冷靜與不善的語氣讓他感到害怕,她手持的長刀沾滿血液,而站立的身體上也染了血紅。將太不懂她怎麼無動於衷,艾莉莎與媽媽死了,明美為什麼看起來跟平常一樣冷靜,她的態度讓將太感到寒意,抱住艾莉莎的手收緊地將妹妹摟緊。


「為、為什麼⋯⋯」為什麼妳能像沒事一樣?

將太質問的眼神傳到明美眼裡卻誤會成其他意思,她一臉無所謂地聳肩,淡淡地說出答案:「因為你們很討厭啊。」


「而且礙眼。」她說。


「什麼?」


他愣怔地又問了一次,呆愣的樣子引出明美厭煩的情緒,口裡嘖了聲輕蔑地俯視地上的將太。


「我啊,一直覺得你們很煩很討厭,我不喜歡你們,還覺得很礙事。我想艾莉莎一直都知道吧,說起來真令人噁心,她能知道別人所有秘密,不覺得這是冒犯隱私嗎?做著討人厭的舉動卻因為裝乖就能沒事,真是受不了。」明美說著與將太相同的語言,傳進耳裡卻是讓他聽不明白的字句。


討厭?礙事?欸?

他知道姐姐脾氣很差,偶爾會偷偷欺負他們捉弄或發脾氣,但是在成年後各自生活圈拉遠了些反而找到適當的距離相處,將太明白明美個性不好,但他一直認為他們都是住在同個屋簷下彼此信賴,互相愛護的家人。


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說這麼過份的話?她的每句話像是劃在將太心上的刀鋒,句句將他割至淌血流淚。淚水像關不上的水龍頭自動從眼眶滑落,滴在懷裡妹妹冰冷的身體上。


「可是、明美姐,我們不是家人嗎?」他的話語帶著抽噎的喘氣,底氣不穩地向明美追問。


「所以呢?」然而明美卻也不解地回問他。

我們是家人,跟你們很討厭又礙事所以被我殺掉,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她不是逃避問題而答非所問,她是真的不明白地歪頭問著將太,同時也換了姿勢,原本側身站在他身後的角度轉成正面,將太這時才發現明美另一隻手環抱著一個東西,和她面對面對看的時候由於高低位置,他是先與明美夾抱在腰間的人對上視線,像顆籃球被抱著的哥哥的頭。


「啊啊啊啊啊啊──!」他抱著艾莉莎連忙後退直到靠在牆壁,哥哥的頭顱與母親的屍體一樣讓他害怕,因為不是記憶中的樣子宛如是有著他們形象的別種東西。

「明宏?明宏哥、為什麼,哈啊?」


理智終於不敵打擊碎成散沙,他不斷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家人會死掉,為什麼姐姐會說這些,事實擺在眼前他卻不敢點破兇手的罪責,一旦細想只有更多為什麼,將太只能緊緊抱著懷裡僵硬的身體發抖,呼吸急促得讓他換不過氣來,衣服被冷汗沁濕讓他低溫的身體更加寒冷。


明美的眼神沉了下,臉色浮現像是可惜的情緒,然後舉步往前走向將太,他瞠著驚恐的眼睛看著姐姐,忽然明白為什麼艾莉莎是用驚懼的表情慘死。


「是啊,我們是家人,但也只是這種身份而已,對於家人卻不能了解我讓我感到⋯⋯真的厭煩。」她說得無奈,聽不出感情,就算有也是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惋惜。


「但是你不一樣。」她看了將太最後一眼。「你一直都跟我們不一樣,不過也不可能跟一般人一樣,尤其今天過後更不可能了。」


她與哭泣的弟弟對望半晌,低語著說了最後一點什麼,接著頭也不回地走了,對於只有自己被留下讓他感到錯愕,明美把礙事的家人殺了卻留下他,是因為將太妨礙不了她,抑或是她從來沒把他當作家人?


他抱著妹妹頹然坐在地上許久,他的世界隨著意識從現實被分割開來,直到鄰居察覺不對叫來警察,警笛與人群討論的聲音包圍西村宅邸,直到有人將存活的他與妹妹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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