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らがれるとこ

安らがれるとこ

VIVANT/Fのぎ

 時值春分前後的彼岸時節,適逢故鄉的櫻花進入花期,凜冬後的山陰地區也開始復甦。手持花束坐在後座的乃木憂助低著頭不發一語,陽光普照的春景裡,黑色小客車順著蜿蜒山路向上駛去,穿越層層林蔭,最後停在半山腰處的水泥邊坡旁。

 憂助下了車,朝駕車的人點頭示意後轉身步入杳無人煙的林中小路,像是早已熟悉環境似地,他毅然踏過灑落在地的日光點點,通往墓園的石階就在不遠處。

 他拾級而上,林間微風吹過的樹梢沙沙作響,宛如要拂去前些乍暖還寒的日子遺留的寒氣般,帶起暖意陣陣。待走到得以看見墓園入口的圍欄,樹林已然在其身後,霎時林間一陣鳥鳴響起,尖銳的痛楚忽然攀上他的太陽穴。

 「為了私事還讓黑須載你來這種地方,真是懂得利用職權呢。」F將雙手插進口袋裡,誇張地歪著頭以戲謔的語氣高聲諷道。

 「你沒那個資格說我。」憂助沿著園內的石板路向前走去,步道兩旁的墓上多已經過清洗、整理,有的則已插上供奉的鮮花。

 僅是從伯父口中得知,這個家族靈魂的安息之地對他來說仍屬陌生,長時間的顛沛流離下,憂助對自己的歸屬已然模糊,他如今仍尋尋覓覓的一切也原自他人轉述。

 如果當時返回日本的自己沒有想起這一切,那麼我當今的歸屬又在何方?憂助曾如此向自己發問,也想過倘若自己不再追尋,或許現在的他還是那個丹後隼人。

 乃木家的墓在構造上是四周設有石造圍欄,類似一座小型庭園的模樣。他踏上板狀石材砌成的階梯,繞過覆蓋在墓室上的石板後,有些笨拙地將手上的鮮花擺在供臺上,這時身後的F忍不住乍舌。

 「就為了來這個連自己都不熟的地方這麼大費周章,你也是相當有閒情逸致啊。」

「我或許之後還沒機會被放在這裡呢。」憂助心不在焉地以指尖輕觸另一側刻有墓誌銘的石碑,暖風掀起額前微捲的瀏海,他瞇起眼睛。

 「……煩死了,老是想些無關緊要的事。」F也踏上了石階,習慣性地環顧四周。

 每當憂助開始思考起自身歸屬及過去的事時就像換了個人似地,F總是靜靜看著他陷入記憶的漩渦中。F凝視眼前的他,已知其思緒早已不在此地,他如今也在等待,等那個自己能夠出言將他拉離記憶的暗潮中的時機。

 對於自己過多的揣測與凝望,憂助只是回以或許會令他不明所以的淺笑。

 「我不在了的話,你也會隨我一起消失。」日照下,憂助的笑眼與輪廓彷彿融進眩目的春景之中,連梳理整齊的黑髮也在風中凌亂。


 在憂助心中,有什麼正蠢蠢欲動。


 彷彿察覺一切正以他無法掌控的速度飛快遠離,F緊抓著憂助此時展露無遺的孤寂與灑脫,為這不顧一切的執念感到異常惱怒,他咬緊牙關,試圖讓自己不要將憎惡的言語脫口而出。

 「再多陪陪我吧。」這是F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聽見憂助以請託的口吻向自己索求陪伴。


 F默不作聲。


 他無法放任憂助如此從容地步向僅有危險等待著的未來,卻又無從讓憂助停下腳步,他們彼此深知精神是他們之間絕無僅有卻也無法逃離的牽絆。

 唯有追隨才得以生存。


 「別說得像是要死了一樣。」F面帶嫌惡地說。

 「總得有心理準備嘛。」憂助偏著頭,以柔和的語氣回應。

 「那去死吧,死得最光榮的那種。」

 話語剛落,憂助便仰著頭大笑起來。

 F對眼前開心笑著的憂助莫可奈何,雖有不甘,他們卻終是達成了某個層面上或許不對等的共識。

 「時間差不多了。」憂助舉起戴著錶的左手示意。

 他們緩步走回起初的水泥邊坡,憂助這時瞥了一眼錶,當他再次抬頭望向身後的山林,F不在那裡。


 他接著聽見遠處傳來汽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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