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

Mix後來就很少上健身房了。

「為什麼我不能像喜歡吃東西那樣地喜歡上運動啊。」他說，一邊又再塞了一大口披薩進嘴裡。濃厚的起司和口感紮實的餅皮，富含大量醣類及油脂，邪惡但療癒心靈的快樂食物。

「Mix，你吃太多了。」相較於猛塞食物進胃袋裡的青年，在一旁出聲制止的，是他的Phi兼工作搭檔Earth——正在執行每日慣例的健身菜單。他一邊數著捲腹次數，卻也不忘叨念身旁已經吃掉一盒中型披薩，現在還打算再開一盒的貪吃鬼。

「我還很餓。」剛才塞了太大口的披薩讓Mix話回得含糊不清，儘管被叨念，他仍沒停下手來企圖再撕一片披薩。

「你喔...」最後一個用力挺腰，完成今日份的捲腹。Earth坐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腹肌，運動後肉體的疲勞總令人感到心靈上的踏實，能牢牢抓住不會背叛的肌肉，大概是重訓帶給人最大的快樂。

「如果你願意去運動消耗掉那些多餘的熱量的話，我才不會管你要吃多少。」Earth站起身，順手把Mix伸向披薩盒的手拍開，並將盒子蓋了回去。「可別忘了身為藝人多少還是要注重一下公眾形象。」

「嘖。」被說到痛點無法反駁，Mix只能恨恨地灌了一口甜死人的紅色汽水作為被制止進食的最後反抗。人家都說運動會產生令人愉快的腦內啡，關於這點他總想反駁。對他來說，吃東西時所產生的腦內啡絕對遠大於把自己累得半死。他永遠無法理解Earth每天固定進行那些健身菜單，配合飲食控制只吃那幾種無聊的食物究竟能產生多少腦內啡，沒把腦細胞殺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吧。

「是你要我叫披薩的現在又不准我吃。」Mix鼓起腮幫子。儘管嘴裡懟著卻仍乖乖地抽了紙巾將油膩的手指擦拭乾淨，結束今天這回合的進食。

「我沒不准你吃啊，前提是『要運動』吧！吃多少消耗多少，很公平不是嗎？」Earth皺了皺眉，這臭小孩怎麼老是曲解他的意思。

「我又不像你是健身狂。」好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現在開始舉啞鈴了，真的不累啊！結束一整天的拍攝，他們誰也提不起勁弄點吃的才叫了最快又方便的外送披薩，用食物犒賞完一天的辛勞之後Mix只想洗洗睡，真心不解對方那個還能運動的體力到底從何而來。

很早以前，大概是被稱為屁孩的年紀——雖然他現在也還常會被Earth說是個屁孩，也不是沒在健身。青春年少的男孩子們有的是無處宣洩的精力和時間，透過運動發散大概是最健康正向的方法。那時跟朋友們一起去健身房，重點好像也不是運動本身，而是滿足某種社交需求，換取那個別人有做我也不能落單的一體感。而彼此之間競爭誰的線條練得漂亮、誰的耐力更強所帶來的成就感和優越感，坦白說那感覺也的確蠻好的。

後來⋯⋯後來為什麼就很少上健身房了呢？

初初進入演藝圈，一邊唸書一邊工作的蠟燭兩頭燒，學著在刻意規劃、大量加工濾鏡的製造產業裡應對進退。隨著他和Earth主演戲劇的熱播開始走紅，兩人共同的宣傳、採訪、商演接踵而來，日子就在如颱風過境般的忙碌之中掉落。巨大的壓力將他們擠壓掏空，每人每天都公平擁有的24小時，掏出來給他人的很多，餵給自己的卻很少。在所剩無幾的私人時間內，首先被挪除的當然是那些對自己而言可有可無的選項，儘管曾經在Earth的叨念之下起心動念好好鍛練身材，但隨著疫情為生活帶來的巨大改變，他也因此從善如流地找到開脫的理由。

然而對於想要維持表現符合螢幕前的水準，做好自我健康管理應該算是最低限度的敬業。如同被Earth唸到關於公眾形象的問題他就無法反駁那樣，他知道作為演員，身體就是他們展演的工具，很多時候那並不僅僅只是自己的身體而已。

因此，就算不如對方那樣克己，他多少還是會意識自己不能太過放縱。

想到這裡Mix不免覺得有點委屈，明明很多時候是這傢伙拼命勸食的好嗎！就連今天也是，他在外送app上滑了半天不知道要叫什麼，兩人「叫披薩不是最快？」「你確定？這個時間點吃不會太不健康？」地爭論了一番才終於達成協議。看著Earth隨著舉啞鈴的動作一上一下緊繃窿起的二頭肌、全身上下宛如工匠精雕細琢般的肌理，那是他就算在自我史上最常鍛鍊身材的時期也遠遠不及的。Mix有些相形見絀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缺乏鍛鍊的腹肉軟趴趴的，觸感跟經過嚴格管控體態的Earth完全不同。他想起對方曾經一邊擼著在他面前翻肚的貓孩子，一邊笑說摸起來跟Mix的肚子一樣——

「哼。」是誰把自己的小孩養成像只大水缸的，這樣想著，Mix忍不住拿桌上剛擦過手的那團紙巾往那位專心舉著啞鈴的人身上丟去。

「欸，幹嘛！」Earth被紙團精準地砸中。一轉頭往紙團的方向看去，就對上Mix皮笑肉不笑的臉。

「沒事～你還要練多久？不然我要先去洗澡了。」Mix朝Earth勾了勾手，眼神飄向掉在地上的紙團，示意對方丟回來。

口氣跟表情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沒事。Earth嘆了口氣，將掉在地上的紙團撿起，投向一旁的垃圾桶。一整天的工作下來加上今日的鍛鍊，他很確定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跟小孩吵架，「我要再練一下，你可以先洗。」

Mix聞言沒再說話，朝Earth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咚咚咚地上樓去了。

累了整天，除了用快樂食物急速填滿能量被榨乾後的空虛之外，Mix覺得今天的自己值得好好地泡個澡。打開水龍頭將水量調到最大，浴室沒多久就氤氳繚繞。他伸手抹去浴室鏡上那層薄薄的霧，看著鏡中那副自己也稱不上有自信的身體，已經想不起來上一回看到身上的肌肉線條是幾百年前的事。

是不是真的該來健身一下提升這部分的自信？

但——

鏡子再度起霧模糊了鏡中的倒影，Mix忽然意識到自己想到出神了。他沒再繼續深想，只是踏入浴缸將自己沉入水中，任憑紛亂的思緒和情緒隨著水氣一同蒸發。或許是因為心理上的食慾沒被滿足的賭氣，他還刻意泡得特別久，直到全身泡得紅通通、腦袋也像棉花一樣輕飄飄，這才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浴缸。

而待到出了浴室，那大概也是一個多小時之後的事了。

偌大的房子悄然無聲，Mix想這個時間點Earth大概回自己房間去睡了吧。自從有了新家，無需為了僅有一間的浴室使用權拌嘴，也才能如此毫無顧忌地霸佔浴室的空間。他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洗完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先撈手機看。

才點開螢幕解鎖，就看見大概在他進浴室沒多久之後，Earth傳來的訊息。

——生氣了？

——其實我也不是不准你吃，也沒有要你天天練身材，只是之後拍戲時還是得做體態管理，越晚開始只會越辛苦而已，對健康也不好。

——還要洗很久？

訊息停留在Earth丟給他一個醜醜的想睡貼圖。儘管對方選擇貼圖的品味總是令人感到費解，Mix仍忍不住嘴角失守。

真的是，很愛操心耶。看著落落長的文字彷彿對方的叨叨絮絮就在耳邊，他嘆了口氣往梯間探去，樓下的燈依然亮著，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回房去睡的樣子。

「是忘記關燈嗎。」Mix這樣想著走下樓，卻發現Earth縮成一團在沙發上睡著了。

「欸Earth，怎麼睡在這裡。要睡回房間睡啦。」Mix說著，正想伸出手叫醒對方，卻在手伸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是在等我嗎。

看Earth已經換上居家服，Mix大概可以想像對方是在等自己看到訊息之後的回覆。無論是文字也好一句話也好，他總是希望對話有所回應，不喜歡被已讀不回。

然後為了等那個回覆等到在沙發上睡著。

Mix覺得有點好氣又好笑，那些耳提面命總是如此像個可靠的Phi*，在這種時候卻像個孩子。

那個平常他總是得往上看才對得上眼神的高大身形，在沙發上把自己縮得像隻雛鳥，肩膀隨著規律的呼吸緩緩地一上一下，看樣子是睡得很沉。

也許今天他真的累壞了吧，Mix想。

他知道Earth淺眠易醒，為了不打擾雛鳥的好夢，Mix放棄了將對方扛回房間的選擇，悄手悄腳地回臥室搬了件毯子，輕輕覆上那蜷縮拱起的背脊，為彼此飲食和運動之間的爭論暫時劃下休止符。

＊                          ＊                                  ＊

「Mix，借我躺一下。」Earth拍了拍Mix的腿，沒有經過後者同意就躺了下去，而Mix也沒說什麼，他挪動了一下身體，讓對方的頭可以安穩地埋在他併攏的雙腿所提供的柔軟空間，然後繼續滑手機。

——那是在捕捉到可以休息的片刻之間常見的光景。

如同大多數的演藝人員那樣，不穩定的工時、鏡頭背後耗費大量時間的前置準備，能在規律的時間、熟悉的場地入睡是件奢侈的事。他們得學會在零碎的時間補充睡眠，但凡上通告時的通車時間、等待化妝或演出setting的後台，能找到任何一絲空檔養精蓄銳都已經彌足珍貴，場地的舒適與否就更是可遇不可求。

有時工作人員會貼心地空出一個沙發、或是準備小枕頭，示意可以採取更舒適的方式休息，Mix只是禮貌地點頭笑了笑卻沒有後續動作，因為他的Phi已經陷入熟睡。

Earth並不是一個容易入睡的人，平常得在他那張過分柔軟的床墊上才能睡得安穩。

Mix睡過幾次還是沒能習慣，「你那樣睡久了會背痛。」他說，換來對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但就算這樣，Earth還是喜歡偏軟的床，喜歡那些柔軟的東西，包含他的貓孩子們。每當將疲倦交付給那些柔軟，彷彿就能感覺到被包覆的安全與平靜。如此需要這些，或許是因為面對工作、面對人群，他總是為自己上了追求完美的緊繃發條。

在高度競爭的演藝圈裡，如何工作如何調適，這個喜歡躺在他雙腿上補眠的人都以前輩的姿態教予他很多；在私下的生活裡，也是這個人提供了無微不至的照顧。「Nong*一直都很努力，在工作跟學業上都是。我知道那不容易。」他細緻的觀察力總是留給了那些檯面下不容易被看見的細節，也總是為周圍營造和樂的工作氛圍，不忘將目光留給每一個人，卻好像忘了留給自己。Mix用盯著手機的眼角餘光瞥了一眼Earth，放鬆的臉部線條顯示此時此刻，他應該是有睡得好吧。

「再5分鐘後開機喔！」現場傳來工作人員的提示，Mix輕輕拍了一下Earth悄聲提醒：「Earth，該起來了。」

「嗯⋯⋯」Earth揉了揉睡眼，從Mix腿上撐起身子。

他有些眷戀地來回撫摸枕在他身下那個柔軟的來源，回頭用無聲的嘴形對那柔軟的主人說，「好舒服。」

這個舉動讓Mix耳朵悄然發熱，幸好他腦袋運作得夠快，在感官浮上檯面之前嘴巴已經找到反擊的回應：「把我當沙發？」

Earth沒回答，只是瞇著眼睛笑。

「走了。」他站起身，朝Mix伸出手。

反正我就是愛吃又缺乏鍛鍊肉很多。Mix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乖乖地伸手握住對方的，一起踏進了鏡頭前。

Mix後來就很少上健身房了。

至於理由，或許說也說不清。

——FIN.

*Phi/對年紀較長者的稱呼；Nong/對年紀較小者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