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丨中国农村高额彩礼：谁为结婚花费了更高的成本？

▲来源：www.pexels.com

撰文：段朱清、靳小怡

(西安交通大学“新型城镇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团队)

责编：钱岳

写在前面

近期，我和我的博士生导师靳小怡教授在Family Relations期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研究高额的婚姻成本与初婚年龄之间的关系。其实自2019年以来，我们已围绕“中国农村地区男性的婚姻成本”议题累计发表了5篇研究成果。

在当前中国农村，年轻人结婚到底要负担多少婚姻成本？这个成本伴随时代发展有怎样的变化？除彩礼外，婚房的费用高吗？群体间、区域间是否存在差异？不同婚姻成本内涵是否可以归纳出几种类型？国家在治理高额彩礼问题时还存在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带着这些问题，我们于2018年年末在全国11个省份的上百个村庄开展了“农村人口婚姻家庭调查”，我们的研究全部针对持有农村户籍人口的被访者展开，考虑到农村地区的婚姻实践，我们的研究不仅包含“彩礼”，还包含婚房费用、媒人中介费用以及婚礼费用。

▲来源：www.pexels.com

1

近三十年，中国农村男性婚姻成本变化几何？

▲图1 历年两性婚姻成本总金额、倍数及全国性关键经济指标

上面的图1展示了三十年来两性婚姻成本变动情况，可以看出农村男性婚姻成本（蓝色线条）经历了不断上涨，且在2010年后涨幅骤增；相比之下，农村女性婚姻成本（红色线条）的涨幅则相对平缓，趋近于全国人均GDP的变动情况。具体金额而言，男性婚姻成本总金额均值为82818元，女性婚姻成本总金额均值为29108元。

2

不同区域间，中国农村男性成婚经济负担有何差异？

分区域的分布特征如下表1所示：

表1 分省农村男性婚姻成本及关键费用比重

在本研究所涉及的省份中，男方婚姻总成本最高的为湖北，其次是安徽；彩礼方面，甘肃的彩礼金额和占比均最高，山西的彩礼金额位列第二，其占比也较高，接近总成本的四成；婚房方面，金额最高的为湖北，其次是安徽，均为7万元左右。

分区域来看，西部地区农村男性的婚姻总成本明显低于中、东部地区，这与经济发展的地区差异相吻合。与经济发达的东部地区相比，西部地区农村男性的婚姻挤压更严重，彩礼的金额和占比均更高，经济压力更重。婚房方面，受东部地区房价较高的影响，东部地区的婚房金额和占比均最高，占比超过六成，中部地区次之，西部地区最低。

“西部重彩礼、东部重婚房”的这一发现反映出西部地区农村男性面临较严重婚姻挤压的社会现实，表现为远高于当地人均收入的“天价彩礼”；东部地区农村男性则面临较高的婚房压力，表现为婚房支出高、占比大。

三个省份在农村男性婚姻成本四要素方面具有典型特征：山东省农村男性婚姻总成本较高且婚房花费最多，四川省农村男性婚姻总成本最低且彩礼花费最低，甘肃省农村男性婚姻总成本较高且彩礼花费最多。说明地区经济发展、婚姻市场性别结构与地方婚俗文化，均与农村男性婚姻成本之间存在显著相关关系。

▲来源：www.pexels.com

3

谁为结婚花费了更高或更低的成本？

伴随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个体和家庭的资源拥有情况逐渐多元，婚姻匹配模式多样，是否结婚、何时结婚或结婚花费，已逐渐成为一种“选择”，但这种选择，也或多或少地被地区文化、个人观念与物价左右，那么，在暂不考虑“主动”或“被动”的前提下（这属于成婚困难、成婚意愿范畴，需另做研究），哪些群体为进入婚姻花费了更多的成本？我们的研究发现：

第一，与户籍内通婚相比，跨户籍通婚的农村男性（即，与城市户籍女性结婚的男性）支付更多婚姻成本，特别是彩礼与婚房支出。

第二，与婚前没有流动经历的农村男性相比，婚前拥有流动经历的农村男性支付更多婚姻成本。

第三，个体教育程度更高、父辈职业阶层更高的农村男性支付更多婚姻成本。

那么，哪些群体为进入婚姻花费了更低的成本？我们的研究发现：

第一，相比于婚娶教育程度与自己相同或高于自己的妻子，当农村男性的教育程度高于妻子时，这些男性支付更少的婚姻成本，特别是彩礼费用。

第二，相比于婚娶职业阶层与自己相同或高于自己的妻子，当农村男性的职业阶层高于妻子时，这些男性支付更少的婚姻成本，特别是婚房费用。

研究发现，农村男性在夫妻匹配中，当自身拥有教育程度、职业阶层优势时，这些优势与婚姻成本产生显著的替代效应。换句话说，“个人能力”和“发展潜力”与婚姻成本存在显著的替代效应。当下高昂的婚姻成本现象，除了有物价上涨的因素之外，还体现出了年轻人对婚姻“抗风险能力”的期望，当丈夫的个体资源较自身更好时，婚姻成本会有所下降。

▲来源：www.pexels.com

4

不同群体支付的婚姻成本是否呈现类型特征？

我们的研究通过定量方法，识别出农村男性婚姻成本的四种类型，即“彩礼婚房并重型”、“混合型”（婚礼、媒人、婚房、彩礼的花费在个人总花费中的比重差不多）、“偏重彩礼型”与“偏重婚房型”。我们发现“偏重婚房型”金额最高并在东部最为普遍，“偏重彩礼型”则在西部最为流行。

伴随时代发展，“彩礼婚房并重型”与“偏重彩礼型”的发生概率均有增加，“混合型”比重下降。年轻群体为“偏重彩礼型”和“偏重婚房型”的比重更高，初婚年龄较小的群体更有可能为“混合型”。四种类型具体特征见表2。

表2 农村男性婚姻成本类型的金额构成（元）

5

高额的婚姻成本是否会推迟初婚？

近年来，伴随教育程度普遍提升，年轻人的初婚年龄呈现推迟趋势，而婚姻成本的升高又加剧了这一变化。

▲ 图2 婚姻队列视角下农村男性婚姻总成本与初婚年龄

如图2，我们的研究发现，农村男性的婚姻成本与他们的初婚年龄呈现U型关系，当农村男性比适婚年龄（大约是20-26岁）提前或推迟时，他们将支付更多的婚姻成本。虽然结果都是支付了更高的成本，但“提前”或“推迟”的人群却属于不同的情况。提前结婚的农村男性大多是经济条件较好的，他们在家庭资源的帮助下能够在婚姻市场中“抢占”婚姻资源；而推迟的农村男性则更可能是由于“竞争力”不足而被迫延迟初婚。这种“晚婚”和“早婚”既是农村男性抢夺稀缺的可婚配女性人口策略的体现，也是男性婚姻挤压加重的直接表现，对农村的婚姻稳定性与生育率产生负面影响。

▲来源：www.pexels.com

6

结语

在中国，“普遍结婚”的文化是主流，因此婚姻关系着千家万户的幸福，既是个人温暖的港湾，也是生育的起点。让年轻人“结得起婚”一直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事关重大的民生问题。伴随经济发展、人口流动与男性婚姻挤压后果愈演愈烈，在当下农村，我们已然看到了人群的分化与婚姻实践的多元化表现。在相对落后的农村地区、处于劣势地位的农村男性青年确实面临被迫“成婚难”的困境与更大的“失婚”风险。

“没有爱情的婚姻不幸福，高彩礼下无赢家”。我们的研究发现，农村地区高额彩礼有多维成因，包括性别失衡导致的男性婚姻挤压、传统父系家族制度观念、消费主义盛行引发的攀比、以及从众心理。因此，破解农村地区高额婚姻成本问题，需要前后端延伸、综合治理，即在促进教育公平、减少就业性别歧视、宣传倡导新时代婚恋观、移风易俗、缩小地区经济发展差距、为新婚夫妇购买首套房提供福利等各方面同向发力，共同推进。在政策执行方面，考虑到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与婚俗文化千差万别，也应该避免“一刀切”的政策，地方政府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深入科学调研，制定大众接受度高的政策与规定。

对农村地区高额彩礼治理，须坚持“尊重个人意愿，保护两性权益”。对男性而言，直接治理“天价彩礼”的后果看似是减轻了男性的经济压力，实则是通过提高男性人力资本破解成婚难问题，例如在乡村振兴中加强针对弱势男性的教育投入和专业技能培训，这样既有助于促进“爱情是婚姻的道德基础”的实践，也有助于树立正确的奋斗观，真正降低农村男性失婚风险。对女性而言，直接治理“天价彩礼”的后果看似是减少了女性在成婚中的“既得利益”，实则是让女性（特别是一些“男孩偏好”较重地区的女孩家庭）能回归婚姻的本质，以“找到真正心仪的对象”为基础，避免掉进“物化”自身的陷阱。后续，我们团队会持续关注该领域议题。欢迎大家留言与我们交流你的想法。

内容来源

1. 靳小怡、段朱清、孟阳、李树茁．少难成家、老无所依？性别失衡下的男性婚姻挤压与家庭发展风险研究．《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12-16（OL）：1-18．

2. Xiaoyi Jin, Jiaxuan Teng, Zhuqing Duan, Beibei Sun．Will high expense delay marriage? Age at first marriage of rural men in urbanized China. Family Relations, 2023（06）：1-23.

3. 靳小怡，段朱清．透视“天价彩礼”：现状、成因与治理．《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23（01）：37-49．

4. 靳小怡，段朱清．天价彩礼源何来：城镇化下的中国农村男性婚姻成本研究．《妇女研究论丛》，2019（06）：18-31．

5. CHINA DAILY（2023-03-18）：High time rise in bride price in rural areas was contained. https://www.chinadaily.com.cn/a/202303/18/WS64181131a31057c47ebb5776.html

6. 澎湃新闻（2023-2-14）：生育的细节⑭｜新研究剖析“天价彩礼”：一场农村男性婚姻市场的恶性竞争. https://www.sohu.com/a/640475187_260616

7. 人民日报数字传播（2023-2-14）：新研究剖析“天价彩礼”：一场农村男性婚姻市场的恶性竞争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7786296685606846&wfr=spider&for=pc

8. 正观新闻（2023-2-14）：天价彩礼是如何产生的：一场农村男性婚姻市场的恶性竞争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57764354412952720&wfr=spider&for=pc

9. 红星新闻（2023-2-18）：专访彩礼研究学者靳小怡：“承认爱情是婚姻的基础”是治理天价彩礼的底层逻辑，高彩礼下无赢家 https://static.cdsb.com/micropub/Articles/202302/68693feca09992e8f7326a97c9dddc3f.html?fromUdid=0d56a825-8f63-4e75-8adc-fb452c63413b

10. 法治日报（2023-2-22）：靳小怡，治理“天价彩礼”须多措并举 http://epaper.legaldaily.com.cn/fzrb/content/20230222/Articel05003GN.htm?spm=zm1012-001.0.0.2.Nfc8nL

11. 中国妇女报（2023-2-28）：靳小怡，农村高价彩礼之思：源何来？怎么治？

制版编辑：杨楠

- 更多相关文章 -

权威、严谨、客观

我们带你体验不一样的

情感婚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