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歷（一）

01.

　　姬歷將劍上鮮血擦淨後收刀，接著他彎身想拾起那枚嵌在怪異身上已然渾濁的寶石，卻不想他的指尖才觸到寶石表面，他耳畔便興起一陣淒厲的咒罵聲。
　　「人皆有好壞，偏你不去瞧那些個作惡多端王八羔子，倒一門心思只踹我們這些安分守己的妖？」寶石嘎嘎大笑，「小少爺啊，你這是為虎作倀啊！」
　　姬歷冷哼一聲，指頭用力將那寶石碎成粉末，他看那些亮晶晶的粉末隨風消逝，不屑道：「只要是妖，全都該死。」

02.

　　「只要是妖，全都該死？」

　　清河挑起好看的眉毛，她歪在枕榻上有一搭沒一搭得看著牛皮紙袋裡的資料，又瞧瞧她面前坐得端正的少年，她隨意將紙袋往旁邊一扔，撩開隔著他倆的珠簾，朝著少年招招手，「過來。」
　　姬歷一時未動，在清河掀開珠簾的那瞬間，他嗅到了隱在薰香裡得淡淡妖氣，姬歷下意識尋他的佩劍，卻撲了個空。
　　「小少爺，這是在找武器要來砍奴家這隻妖嗎？」
　　涼絲絲的觸感滑過他的臉頰，姬歷斜眼看去，只見一條手臂粗的蛇尾捲著他的佩劍在他身側輕輕晃了晃，「天子腳下，小少爺要動武前不妨掂量掂量你有幾條命可以揮霍？」
　　清河輕笑一聲，又道：「都說鳳凰能浴火重生，不知小少爺是否也能如此。」　　
　　「什麼？」
　　「你蒙奴家呢，還裝不知？」蛇尾調皮得蹭一蹭姬歷的手指，清河又想起方才粗略看過一眼的資料，驀然收聲。她重新打量起姬歷，少年約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一雙唇抿成一條直線，未脫稚氣的雙眸圓滾滾的，卻透著一股不肯服輸的勁兒，他幾次偷覷著自己捲著的劍，似是只要自己不察，他便會立時奪回那把劍的架式。清河心下覺得有趣，蛇尾略略一鬆，果不其然姬歷馬上伸手要搶。
　　見狀，清河取過自己的帕子，輕吹一口氣後往前一甩，倏然拉長的絲帕軟綿綿搭到了姬歷手腕上，略略一扯，絲帕成了鎖鏈，纏著姬歷的手臂蜿蜒而上。姬歷斜眼去看，鎖鏈映著搖曳燭光，恍惚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了蛇鱗正閃閃發亮。「都說蛇主大喜，小少爺若是碰見萬蛇纏身……」清河細細的笑聲傳來，「也不知你有沒有那個福消受。」
　　「姑娘以為這樣就能嚇住我嗎？笑話！」
　　「是呢，名帖都遞到陛下跟前了，想來奴家一隻小小蛇妖，公子也是不放眼底的。」
　　「妳不必再拿陛下的名頭壓我。」姬歷冷笑，鄙夷的瞪著清河瞧，「妳也不過是個吉原太夫，架子擺的再大、再多人擲千金只為見妳一面，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以色侍人，我當然不放在眼裡。」
　　這話說得實在冒犯，有那麼一瞬間，姬歷以為自己的手會被捲斷，可到底沒有。直至劍鞘落地撞上木板發出清脆聲響後，姬歷才發現那捲著劍的蛇尾不知何時消失，清河依舊歪在枕榻上，手裡拿著一條香帕。
　　「我實在不歡迎你。」女子安靜片刻後才道，她用帕子摁了摁鼻頭。接著清河站起身朝他走近，姬歷見她滿頭金釵，上頭垂著細細流蘇，她分明正走著，可那些流蘇卻紋絲不動，一丁點聲音都沒有，連衣物摩擦地板時亦無聲無息。

　　啪。

　　牛皮紙袋穿過珠簾，被扔在他身邊。
　　「公子資料填錯了，煩你改過後畫個押再遞回來。三日後正式文書會寄到你暫居的客棧，萬勿挪地方讓人尋不到。公子要現改也成，不過一小地方錯了。」她比比一旁桌案，上頭筆墨硯皆備。
　　「為何我報到十紋的東西，會是妳來替我處理？」
　　「公子以為十紋是什麼人人都可進的地方嗎？」清河淡淡說道，她居高臨下的瞅著還端坐在地的姬歷，唇畔漫出一絲譏笑，「若收個身家不乾淨的進來，豈非要大亂？」
　　「可妳是妖怪，怎能讓妖怪插手……」
　　「插手？公子以為這帝都有多大，上頭的人又有幾隻眼能好好盯著底下？」清河頓了頓，續道：「要真來個存心的……家賊難防四字還要奴家教公子怎麼寫嗎？」
　　姬歷一時語塞，清河也不看他，逕自將話題往下說：「他們要的是情報，奴家要的是安身立命，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公子若是看不慣，不妨努力往上爬，待到哪天成了萬人之上後，奴家再來瞧瞧公子倒有幾個眼睛能瞧這天下萬民。」
　　清河又笑道：「哦，不對。公子自是要滅絕所有妖怪的，想必到時奴家也躲不掉公子屠刀，恐怕看不到公子焦頭爛額的樣子。」
　　隔著珠簾，姬歷仍然可以看見清河盈滿雙眸的嘲諷，他本欲出言回擊，卻不想被清河搶先一步，「奴家只怕公子也難逃一死。」她的笑聲很輕很輕，更像是嘆息，爾後一把匕首自她袖口滑落，掉在腳邊，「怎得公子自己是妖，也沒人告訴過你嗎？」

　　只要是妖，全都該死。

　　清河用口型無聲說道，接著她將匕首踢到姬歷面前，「不若公子先以身作則，奴家定緊隨其後。」
　　「放屁！我怎麼可能是妖！」
　　「不是妖能在燒了幾天幾夜的屋宅大火內活下來？你姬家老宅可是被燒到只剩一個架子了。」清河嗤笑了聲，又道：「莫說人類做不到了，尋常妖怪也辦不到。」
　　清河撥開珠簾，彎身湊近姬歷，她身上縈繞一股香氣，直往姬歷面上撲來。女子離他極近，冰涼指尖點了點他的額頭，語氣裡的戲謔盡顯，她細聲喚他道：「小鳳凰。」

　　姬歷忽地就想起從前在書裡看過的一個詞：吹氣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