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

妖獸

唯唯


冰天雪地中,有一抹紅色的身影在一片白濛濛中奔跑著。


一襲紅衣的青年被一群狼狂追不捨著。


雙方的追逐戰僵持了一會,一直保持一定距離的青年驀地停下,狼群迅即形成包圍圈將青年困阨其中。


被包圍著的青年深吸一口氣,在呼出的白霧中戴起了獸顔的面具。


這一舉動似是戰鬥的號角,其中一隻狼隻猛地撲向青年,他一腳踢向狼的腹部,直接將猛獸給踹飛。


同伴的哀嚎顯然沒能阻止殺紅了眼的野獸,其他狼隻同時衝前,青年一個側移,先踩住了其中一隻的頭部,再是一手掐住了想要撕咬他頸脖的狼,長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鮮血順著流到前臂。


青年甩手將垂死的狼擲向狼群,同時接著由衣袖滑出的煙管。


他眺了一眼剩餘的狼隻,打了個響指將煙管點燃。


狼群步步迫近,只見青年重重抽了口煙,向牠們呼出一團紫色的煙霧。


不出一會,吸入煙霧的狼無一不倒下抽搐,口吐白沫。


看著一片屍橫遍野,青年收起面具和煙管,甩著手想甩走黏稠的血液。


成功討伐了主動襲擊人的野獸,他覺得本來累積的壓力紓緩了點。


遠處狼嚎聲響起。


壓力又上去了。


東按了按太陽穴嘆了口氣,眼角看到不遠處的山洞,決定先進去休息一下。


剛廝殺一輪的東來到山洞,覺得精神與身體仍是亢奮得過分。


他盤腿坐下,在上衣中翻找,想要看看自己有沒有帶著甚麼食物。


一輪摸索後他找出了一個楬色的小瓶子,打開木塞嗅了嗅,撲鼻的酒香令東記起了這是烏天狗心情好時送自己的。


烏天狗親自釀製的酒在妖怪間一直是夢幻逸品,相傳每一壇都有好幾百年的歷史,酒味濃郁醇厚。


連個像樣的下酒菜也沒有,外面還是冰天雪地,寒風刺骨,東拿著瓶子猶疑著要不要真的打開來喝。


然後他發現到有張紙條剛剛也在懷中掉了出來,上面一手秀麗的字堂堂寫著「鹽烤雞肉」。


東拿起瓶子,一口氣把酒給乾了。


高濃度又嗆口的酒精刺激得東不住地咳嗽。


自己總是因為同一個人弄得這麼狼狽。


起初東還是覺得那個擅自跑到別人祠堂去釣魚的虎獸憑小子有夠沒大沒小。


但經歷過偷竊萬華鏡的事,他看到了北斗聰明又重情義的一面。


常常說著自己是師範堂的優等生,一天到晚給自己塞各種字條來點菜的事的確蠻目中無人,然而每次對方吃得一臉津津有味的樣子也挺可愛的。


大概也知道自己長了副討人喜愛的皮囊,幾次點菜都得償所願後,北斗明顯愈來愈賴著東,紙條的數量也愈來愈多,甚至開始藏在祠堂周邊各處,像是在玩尋寶遊戲似的。


這行為縱然有點幼稚,不過當作打發時間也不錯。


過了一段日子,紙條開始出現北斗交代生活安排的內容,也有對菜式的評價與感想。


所以東找到那張紙條時,看著上面不似是菜式名字的文字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月が綺麗ですね」


東把字都唸出來才驚覺自己說了甚麼。


他倒抽了一口氣,同樣在祠堂的紗南投來很是疑惑的目光,而他也只能慌慌張張將紙條藏起。


想起來自己的反應也許有一點點過於誇張吧,隨口說要去燈影街找調味料便逃之夭夭,然後途中聽說山這邊有狼群肆虐襲擊妖怪還一估熱血直接跑來。


酒精的麻醉作用開始減退,東算了一下,自己這樣一言不發離開了已經快一星期。


紫西和紗南都有好好吃飯嗎。


東有點想念在祠堂圍著火堆吃飯的日子。


紫西總是一點一點,悠悠的吃飯,臉上卻帶著很滿足的淡笑。


紗南雖然不時在吃山豬肉時會抗議耍賴,但每次吃完飯都是乖乖跟東道謝。


「東,給我那個楬色又辣又甜又像木頭的粉。」


披著虎紋皮毛的人喝著湯,用手肘碰了碰東說道。


說好的師範堂優等生呢,東翻了個白眼,從衣袖裡拿出了小罈。


「是肉桂,還有請求人是這樣的態度嗎。」


北斗笑了笑。


「謝謝。」他俯身跟東耳語道,再接過小罈。


低沉磁性的聲音令東有一瞬的晃神。


東捂著耳朵瞪了對方一眼,只見北斗面上仍是那玩世不恭的輕笑。


他其實有刻意忽略無視對方眼底的感情。


活了幾百年,有些事是知道,但不代表懂,也不代表不會害怕。


會如此驚慌失措,也正是因東其實知道自己心底那悄悄的想法念頭。


他們都本為人類,被野獸附身後得到了強大的力量,永恆的生命。


他們的生活比之前更為自由,亦有更多的可能性與選擇。


與紫西,紗南他們不一樣,北斗跟妖怪打交道可謂如魚得水,俊美的外貌令他身邊也從來不乏豔美的妖怪。


所以東更加不懂了。


對方是當自己是漫長歲月用來打發時間的其中一個玩物?


自己有甚麼能讓對方好貪圖的?


明知道只有不可延續血脈的結果還一頭栽過來是鬧甚麼?


最重要是,自己為甚麼會動搖?


被野獸附身,身為獸憑的日子來算他絕對是緊隨紫西的大前輩。


東不是說想要以前輩身份去引導後來者,但他也不想誤導,阻礙年輕獸憑的將來。


永恆的生命太長,野獸的力量太強大。


他沒有與誰一起面對時間鴻流的信心,更沒有不傷害到誰的自信。


東撓了撓頭,嘆了口氣拿出煙管。


點燃起來的煙草化為煙霧進入體內,苦澀又濃郁的味道,加上微微的刺激感令東放鬆了一點。


放空看著裊裊輕煙,東的視線飄到火皿上。


「好痛耶,為甚麼要打我!」


明明是貓舌,但又急著想吃肉的大貓在抗議的畫面驀地闖入腦海中。


東皺了皺眉,煩躁感令血壓上升,煙抽得更兇了。


然後他聽到了狼的嚎叫。


正好。


掐滅了煙,東站起來拍掉灰塵,手伸進衣袖打算拿出面具再來一趟討伐與紓壓的獵殺。


但是未等東走到洞口,有一龐然大物擋住了去路。


東呆愕地看著面前的大型猛獸,拿著面具的手也停留在半空。


在他能反應前,猛獸向前伸展爪子,後肢蓄力,瞬息間發力向東猛撲而去。


雖說有野獸的力量,但身形上的絕對差距令東直接被撲倒在地。


狠狠撞擊到地面的東因吃痛自然閉上眼睛。


雙眼再次打開時,他先看到正居高臨下壓制著自己的猛獸,然後視線移到那一雙紅瞳上。


咦。


思緒還沒理清,猛獸咧開嘴張大了口。


滿佈倒刺的大舌頭狠狠舔過東的臉。


倒刺又麻又痛的詭異質感令東甚至沒顧上臉上一片濕漉,身體不其然打了個寒顫。


然後他又被舔了。


怪奇質感的疊加令東汗毛直豎,身體下意識的掙扎,卻被大爪穩穩踩著,無路可逃。


「這是懲罰。」


一把低沉渾厚且熟悉的聲音在東的腦海響起。


他停止了抵抗,總算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北斗你為甚麼會在這裡。」


正壓著東,外表完全是一隻老虎的北斗瞇起了眼睛,鼻子噴氣發出哼音。


「還不是因為你在這裡。你不逃我用得著追到這裡嗎?」


的確。


被說中的人稍稍回避目光,北斗看著東,似是無奈的又噴了噴氣,移開前爪讓對方先起來。


東爬了起來,人還沒站穩已被老虎用整個身體給圍著,腳腕還被尾巴的末端輕輕卷著。


插翼難飛呢。


完全打消再次逃跑念頭的東半放棄半報復的索性往後一躺,而北斗也順勢乖乖趴下,東的身體因而深深陷入老虎柔軟的皮毛中。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東翻了個身,手摸著蓬鬆的毛,眼角看到了側腹被鮮紅浸染的一片,心漏跳了半拍。


「那是狼的血,我沒受傷。」似是讀到東的心聲,北斗慢悠悠的舔著爪抹了抹臉。


「會擔心就不要搞失蹤,紫西和紗南都要嚇壞了。」


原來被唸真的有點煩人。


東咂了咂嘴,面直接埋到皮毛中,只傳出悶聲抗議。


「還不是有個人沒頭沒尾的突然告白。」


感受到枕著的軀體僵了僵,東然後聽到老虎重重的嘆氣聲。


「我以為自己表現得足夠明顯。」


圓圓的耳朵微微下垂,明明是隻巨獸卻一副委屈巴巴楚楚可憐的樣子。


不愧是在賭場混得風生水起的騙子。


東強忍著內心覺得老虎十分可愛的想法,有一下沒一下的掐起了對方的皮。


看著裝可憐的力度好像還不足,北斗扭過頭,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著對方。


徹底的低姿態令東真的心軟了。


好吧,自己也是有在逃避。


明明是比較年長的一方,卻認為視而不見便可以解決問題。


東伸手輕輕撓著北斗的下頜,老虎舒服得瞇起了眼,喉嚨因呼嚕聲而震動著。


「你知道老夫甚麼也沒法給你吧。」


北斗稍稍撐開了眼,又再蹭了蹭東。


「你可以幫我梳毛,還有撓下巴。」


「不是那個…」


「還可以繼續煮飯給我吃。」


「又不是只有你。」


「只有你。」


北斗看著東,一雙杏眼緩慢的眨了眨。


東看著那雙眼,清澄且堅定,覺得自己真的要淪陷了。


「老夫…」


未等東說完,北斗綣縮起身體再次將人包圍起來,尾巴擱到對方的肚上。


老虎打了個哈欠,自顧自的趴下來。


「東你有一個誤會,我並沒有要求你給我答覆。」


配合著慵懶的語調,尾巴輕輕拍打著東,似是調戲又像是安撫。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你會看到我的成長,我的變化。


我會變得更強,強得能保護到你和大家,強得能承受所以你自以為會帶給我的傷害。」


東感受著北斗的體溫,他撫過長長的尾巴,掐了掐又放鬆。


對耶,這小子是甚麼時候能完全獸憑的。


原來臭小鬼在自己不知道時已成長得那麼快。


原來他都做了決定,下了決心。


原來自己會因而被說服。


原來,自己確實傾心於他。


不過既然小鬼想耍帥,也就再多拖著一點時間吧。


東笑了笑,穩穩睡在北斗身上。


「你真夠自戀。」


「是的,所以我確信自己挑對了人。」


「你那張嘴不再消停老夫就剥了你的皮。」


「老虎紋不合你。」


「那你想滾遠點嗎?」


「但我適合你。」


「…閉嘴」


「你可以吻我來讓我閉嘴。」


東翻了個大白眼,北斗低低的笑著。


一妖一虎拌著嘴,之後在山洞裡互相依偎著沉沉睡去,等待太陽再次升起。


而他們,也將會一起迎來一個又一個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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