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般綻放
如烈火般燃燒的舞台後只是一片混亂和簡陋搭建的棚子,道具和服裝隨意地掛在架上又或是被扔在椅子上,過於擁擠而靠近的距離讓人忍不住縮起脖子想要閃躲,深怕頭頂臨時搭起的簡易舞台會因為過於熱烈的鼓聲給擊垮。一邊將等會要換的服裝放到更衣室裡,一邊確認補妝用的東西是否有缺漏,明明表演的不是她,卻感覺像是和那人一齊站在戰場前線一般,N肩負的任務,從來就不只是讓他光鮮亮麗地站上舞台而已。
「燈暗了!換場換場!」
聽見不遠處傳來沙啞的吼聲,N抬起頭望向通往舞台的入口,揚起笑容,本想著要和他說方才的表演有多精彩,總覺得比平時更加熱烈的演出讓她忍不住在後台悄悄鼓掌,卻在看見那近乎是跌下階梯的身影時褪去了所有喜悅。只見一旁的工作人員忙亂地伸手接住他,踉蹌的腳步似乎是想找回重心卻無法順利,為了上舞台好看的黑色皮鞋此時此刻只是礙事的束縛,在光滑的地板不斷打滑。N想也沒想便立刻扔下手裡的物品,快速跑到他身邊蹲跪下身,伸出手快速解開已經鬆開的鞋帶,替他脫下沾上汗水的襪子。
「冰塊!快去拿冰塊!還有水,不要冰水,純氧也拿過來!快點!」站起身,N將他無力垂下的手臂環到肩上,和工作人員一齊將他扶到沙發坐上。
「冰塊來了。」
「拿毛巾包著放到後頸,腳底也要。」
「U,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哥沒事,快點補妝換衣服啥的吧。」接過一旁遞來的水瓶,U仰頭大口大口地將水吞下,來不及咽下的水從嘴角流出,混著汗水全部融進緊貼在肌膚上的黑色襯衣裡。
望著他發白的嘴唇和粉底都遮不住的泛紅肌膚,N抿了抿嘴,正想轉頭讓工作人員問問能不能延後開場或是取消,卻被一隻過於滾燙的手掌抓住手臂,力道不大,但N無法甩開,又或是她無法在對上他的視線後,狠心地將他的手甩開。
「你……」
「不化就不化,我只是打鼓沒必要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語音剛落,U便接過純氧吸了幾口後,在眾人擔心地視線中站起身,轉頭就準備往舞台走去。
見其如此,即使知曉他不過是在說氣話,可偏偏N就是被刺激到了,咬了咬牙,上前拉住他。
「我可不能讓我負責的人就這樣上台。」抬起頭,對上了一抹得逞般的笑容,滿是疲憊卻仍然帶著當初吸引她的自信與從容,那份對於音樂和打鼓的絕不妥協。
「那就交給你了。」
N聽見他輕聲的說,帶點沙啞的低語,像是喝多了後卡在喉頭的一點醺然,就連世界都為之旋轉的感覺,又想吐又興奮地忘乎所以,她知曉U此時正身處於他的雲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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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掌中傳來一陣刺痛,N才意識到她把自己的手給掐出了幾個淺淺傷口。坐在監控室裡,一瞬也不敢眨地盯著監控畫面,不是去看站在舞台正中央唱著歌的主唱,她壓根不在乎那個人唱得怎樣,而是死死地望著在後方奮力打著鼓的身影。為了掩飾疲態而更加用力的動作,像是在燃燒一般,沐浴在火海之中的人將自己獻祭,獻給他所熱愛的一切。最艱險的路往往也是通往成功最輕鬆的一條路,爛大街的一句話,眼眶卻擅自熱了起來,或許是被他的表演所感染,但N認為這加速的心跳更似因為他的熱烈而感動。抬起頭看了看頭頂上的燈光,隨著舞台晃動而擺盪,昏暗的光線朦朧了視線,N眨了眨眼,暗自在心中對著自己喊話:不能哭,現在還不是落淚的時候。
看著監控螢幕再度暗下,終於落幕的舞台傳來稀稀落落的掌聲,只有N站在階梯口對著跌跌撞撞走下的人,用力地鼓起掌。或許是被她所帶動,原本各自忙碌的工作人員也停下手上的動作,為走下舞台的他們獻上掌聲。對上那雙含笑的眼眸,N也忍不住彎起嘴角,自發地撐住他有些不穩的腳步,同時對著他伸出拳頭。
發燙的肌膚輕輕碰上,他們在半空中交換了一個無聲的笑容,毋須言說的默契,從一開始便不曾忘記過。
為了確保一切安全無虞,N不顧U的反對依舊叫了車,將其送到醫院。理所當然的,因為過度勞累和當時舞台過於悶熱的關係,低燒加上中暑讓身體不堪負荷地倒下。在躺上病床前U都還在嚷嚷著「沒什麼大問題為什麼要來醫院」,但N眨也沒眨全都給懟了回去。看著躺在床上的人終於睡著,安靜下來的病房裡只剩下淺淺的呼吸聲和儀器平穩的滴答聲,N這才鬆了口氣,將身上同樣被汗濕的外套脫下,掛到牆壁的掛鉤上。
即使睡著也仍然輕蹙著眉,像是有什麼煩心事一般,N忍不住伸出手輕碰上他發燙的額間,為其撫平那些明明年少卻深刻的淺摺。總是將太多事情攬在肩上,總是顧全大局卻忘了顧好自己的人,明明長這麼大了卻還是讓人操心,N忍不住在心裡埋怨著,同時報復似地捏了捏他似乎又瘦了一點的臉頰。低頭看了看手錶,有些晚了,但被U這麼一嚇她倒是睡不著了,於是起身在病房裡來回晃晃,這裡翻翻、那裡看看,最後一無所獲地回到病床旁,輕勾起他平放在身側的手指,一邊把玩著一邊描摹著上頭遍佈的厚繭。
在每個指尖、每個指間,在他手裡彷彿有生命的鼓棒也在他手中留下許多痕跡,水泡反覆冒出又破裂、層層纏起的厚厚繃帶被血滲透,又因為流出的汗水而鬆開,埋首於黑白樂譜之中的人同時也將所有疼痛與歡愉都奉獻而出,N只是站在一旁也能感受到U散發出的熾烈,並永遠為其所震撼與動容。
「怎麼?是我睡覺特別好看還是我的手特別好玩?」
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N一大跳,抬起頭便瞧見早已醒來的U露出笑容,帶著玩味的溫柔在他的雙眼閃閃發亮。N感覺兩頰有些發燙,卻又不服輸地揚起下巴,沒有鬆手反而理直氣壯地握緊他的手。
「我也是第一次玩人家的手,我覺得還挺有趣的。至於你,本人出手,品質保證。」
「我們小N說的是。快叫醫生來辦理一下出院吧,這兒的床睡起來怪難受的。」
「我看你睡得還挺香啊。」
在收到U含笑的一瞪後,N才笑著踮起腳尖,一蹦一跳地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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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為了誰而打鼓的。我打鼓是因為我喜歡鼓、喜歡音樂,我喜歡打著鼓的自己。」
「但謝謝你擔心我,真的,謝謝你,N。」
在走回家的路上,一旁傳來的話語突然打破寂靜。在離開醫院後安心下來的N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疲憊,變得遲鈍的大腦還沒來得及思考,只是怔怔地抬起頭看著在路燈下的U,忽明忽暗的,直視前方的視線不曾動搖,即使周圍的光線模糊也依舊熠熠,N是在手裡傳來濕意時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她從來沒有質疑過U的堅持,也不曾覺得他所做的一切是白費力氣,但不免在鑽牛角尖時閃過一點不好的念頭,但這些微小的倒刺都在聽見U那兩句話後消散殆盡了。或許稱不上釋懷,也稱不上完全理解,但N感覺一切似乎都圓滿了。
她哭了很久,不是嚎啕大哭而是無聲地落著眼淚,滾燙的淚水從忍耐的那刻便開始堆積,霎時潰堤的情緒無以復加,就連U悄悄牽上的手也只是讓她哭得更慘,停不下的淚水洗去腦中的混亂,直到抽噎終於緩和下來,直到終於能看清U被光暈潤化的輪廓,N才伸手往其身上揍了一拳,沒有特別收力的,然後U笑著接住了她的拳頭。
「你以後想做什麼?繼續打鼓做音樂嗎?」冷靜下來後,N抹了抹眼淚,抬起頭對著輕輕哼著歌的U問道。然而後者只是點了點頭而後聳了聳肩,低下頭對著她眨了眨眼。
「你想去看花海嗎?看網上說附近山上開得特別美。」
「還是你想去看流星雨?前幾天看新聞說下個月會有千年一遇的盛況。」
「或是你願意和我一起唱歌,無論盛夏抑或寒冬,無論是大雨滂沱又或是雪花紛飛,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做音樂?」
不論其他,只是仰頭高歌,任樂聲穿透夢境與雲巔。
沒頭沒腦的問句先是讓N楞了一會,卻在聽見最後一個問題時覺得眼眶又泛起了熱意。
不能哭。N想。
「為什麼不能哭?想哭就哭,我都在這。」
有些愕然地停下腳步,N才知道心中默念的話語不自覺脫口而出。抬起頭便看見U認真而溫柔的表情,跟著她一同停下腳步站在無人的街道上,深夜裡格外安靜的城市裡沒有任何人能為他們的約定作證,但兩人同時揚起的笑容已經在無聲中與星月同輝。握緊手中的溫熱,厚實、粗糙,一點一滴隨著鼓點刻進心中的聲音,讓N想起了不曾忘卻過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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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璀璨是否會迎來腐爛的一天,無論花朵是否會有凋零的時分,無論燕子是否歸來、星火是否熄滅,他們依舊會在眾星殞落之際歌唱著生命的苦澀與燦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