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雨子2020/6/20 〈不治之鎮〉 李大根／李警官、林郡捷／林熊熊
「警官、警官……林警官……」
帶著笑意的雀躍嗓音，放輕了聲音喊他。
林郡捷微微睜開眼睛，在警察局樓梯間的睡袋裡甦醒過來。微亂的深棕色頭髮披在眼前，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見眼前站著身穿警服，一頭墨綠色髒辮，戴著墨鏡的李大根，一臉笑容燦爛。
「嗯？幹嘛啦……」林郡捷嗓音慵懶。
「起床了啦，林警官，上班！值勤！」李大根雙手叉腰。
林郡捷跟他對望了一會兒，眼睛微瞇，慵懶地微笑。
「我不想上班欸，李警官。」
「那，請你吃十根香菸糖？」
「什麼口味。」
「草莓的哦。」
「成交。」
林郡捷翻身下來，穿起脫在地板的皮鞋，走到洗手間，洗臉刷牙，對著鏡子，抹髮膠抓了抓自己的棕髮，再戴起黑框眼鏡。來到警局更衣室，褪下一身白襯衫跟黑西裝褲，換上警察局的靛藍色警服。
林郡捷走到警局櫃檯，打卡上班，領出自己的警用手槍跟電擊槍。來到警局大廳，溫暖陽光，透過擦得潔淨的玻璃窗輕輕灑落。
他看見李大根站在那裡，臉上有些期待又害羞，目光飄移望向他腰間的電擊槍，林郡捷笑了起來。
「怎樣？李警官，很想被電是不是。」
「沒、沒有啦，林警官。」李大根傻笑著。
「加油啊，李警官，你有逮到犯人的話，」林郡捷輕笑，湊到李大根耳邊壓低聲音，「就給你獎勵啊。」
林郡捷靠得太近，氣息吹在他臉上，李大根驚訝的倒抽一口氣，燦爛的笑著對他行舉手禮。
「是！郡捷學長！我一定會逮到人的。」
林郡捷愣了一下，「不要突然這樣叫好不好。」
「那，JJ？」李大根面露羞澀，小聲地喊，「還是……小林？」
「閉嘴。」
林郡捷別開視線，臉有點紅。李大根忍不住嘻嘻竊笑出聲。
「怎樣？笑屁喔？」林郡捷惱怒的看著他，掏出了實彈槍，「欠開是不是。」
「啊，不要不要，林警官，你這把槍太硬我受不了。」
李大根轉身逃跑，林郡捷追上去，兩人在警局大廳反覆兜圈。
「郡捷學長，你失控了。」
林郡捷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見陸志鋒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淡淡的看著他。
「這裡是警局。你們要玩官人遊戲的話，可能不太適合。」
「志鋒你這話什麼意思？嗯？」
「沒事，只是說明事實。」
林郡捷看著李大根跑出去的背影，他跟陸志鋒跟在後頭，步出警局。警局大門前的空地上，睡眼惺忪的學弟妹們面如死灰的排成一列。而林擾師精力充沛的原地跳步。
「泰瑞！交給你帶操！」倪妮按下收音機播放鍵，樂聲奏響。
「收到！」林擾師喊道，大幅度的跳起暖身操，「來大家一起來喔！跟我一起做！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警察們懶洋洋的做起早操，宛如公園裡的老先生老奶奶。沒有警察敢脫隊，唯獨小甘坐在一旁花圃邊，就著陽光，慢條斯理的啃著手裡的紅豆冰棒當早餐。
禿鷹站在最前頭，「提起精神來啊，各位！這樣死氣沉沉的怎麼抓犯人！」
香腸振奮起來，甩著雙馬尾，用力的跳著，「是，學長，我很認真啊！」
「很好！」禿鷹看向了學妹，「你的拍子沒跟上哦！」
「嗯？」柳澄織意興闌珊的舞動，「學長，你的意思是說我在偷懶嗎？」
「沒、沒有，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嘛。」禿鷹清了清喉嚨，轉向所有學弟妹大喊，「今天業績好，說不定局長就發獎金了！國家安全，警局有錢！」
「Oh my God，局長好久沒發獎金了。」艾瑪不禁讚嘆，更積極的做起早操。
「可是我們應該也領不到多少錢吧。」祥叔感嘆道。
「這就是身為菜鳥的命。」上杉附和。
「別說了，學長比你們當更久的背心仔都沒說話了。」林正義無奈說到。
局長室，林零漆坐在辦公桌前，打了個噴嚏，警局前舞動的人影，吵鬧的音樂，讓他無法專注在眼前的公文上。
「操。我真的會被氣死。」
林郡捷跟陸志鋒站在人群後，對這奇特的景象嘆氣。雖然是每天早晨都有的畫面，但不論看幾次還是一樣覺得荒謬。
林郡捷全力往警局停車場衝刺，倪妮跟在後頭大叫，「學、學長！你又要落跑，每次都這樣！」
李大根急速將警車駛來，打開車窗朝林郡捷招手。
「林警官這邊！你不要理他啦，你上我的車啦！上我！」
林郡捷手刀衝刺，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倪妮衝到警車旁，掏出電擊槍指著李大根。
「都給我下來做早操喔。李大根你還是個基層員警，我的話你敢不聽！」
「才不要咧，臭婊子，我只聽林警官的話！」
李大根踩下油門飛速跑了。留倪妮回頭去抓另一個開著警車正準備逃逸的陸志鋒。
看見李大根滿臉得意，林郡捷忍不住輕笑，柔聲說道。
「你很皮哦，李大根。」
「沒有啦……嘿嘿，」李大根靦腆的抓了抓頭髮，「我都有聽你的話啊，警官。」
「我跟倪妮都是副局長啊，怎麼差那麼多。」
「因為是你嘛，警官。」
林郡捷從後照鏡注意到有輛警車，隔著一段距離顯眼的跟在後頭。
「欸，李警官。你看，後面有人在跟蹤我們。」
「看我甩掉他！」
李大根催動油門轉進小巷，左彎右拐，卻始終沒能甩掉那輛警車。林郡捷知道那是誰。
林郡捷按下無線電，『英雄，你跟蹤技術太爛了吧。』
『啊，沒有啊，我只是經過。』吳英雄帶著笑意的嗓音傳來。
警務系統跳出有人正在販賣冰毒的通報，看見民眾報案的位置，林郡捷在無線電裡回報。
『有販毒喔，我跟大根過去看。』
林郡捷按下警車的導航系統定位，李大根鳴響警笛前往。
李大根回味著他剛才在無線電裡稱呼他大根。林郡捷對旁人提起他的時候，總是那樣說，聽起來親暱了一些。對他又都是直呼李大根，或是半調侃的李警官。但不論是怎樣的喊法，只要可以聽見林郡捷慵懶地喊著他，他也就開心了。
警車抵達現場，只見一台車飛速而過，行跡可疑。
「李警官！前面那台，追他！」林郡捷指著前頭，並按下無線電回報，『看到了，白色GTR，現在經過皇家銀行，持續向東，速度很快喔，車牌是JJL001。』
JJL……？林郡捷有些驚訝，剛好跟他名字的英文縮寫一致。
『收到，林警官！』駕駛座的李大根對無線電開心的大喊，握緊方向盤。
無線電傳來倪妮困惑的聲音，『郡捷學長，你跟李大根不是同一台車嗎？』
『兩人一車，要在那邊咿咿喔喔了。』林曰砲訕笑道。
林郡捷壓低嗓音，『曰砲你說什麼啊？嗯？』
『咳，我是說，等一下如果歹徒受傷可能要叫救護車啦。』
前方那輛白色GTR在幾個靈巧的拐彎之後消失無蹤，李大根在附近巡了巡都沒有收穫。但是看見李大根一臉開心，絲毫沒有追丟目標的失落。林郡捷笑了出來。
「你都在我旁邊了，剛才還在無線電回答收到是怎樣？」
「沒有啦，」李大根害臊的笑了笑，「以為還在回無線電嘛。」
「我也不是第一次坐你副駕吧，這麼不習慣我在車上啊。」
「……你又不常坐，」李大根嗓音無辜，「不然，林警官你以後都當我的副駕啊。」
「可以啊。」林郡捷淡淡說道，「但也是要看情況，如果犯人太難追，還是要我當頭車啊。」
看見李大根瞬間失落下來的表情，像是垂耳的小狗，可愛得讓他忍不住笑。
「到時候，你再當我副駕啊。」
「真的嗎！好、好！我知道了，警官。」
李大根的眼瞳立刻亮了起來，他抓著方向盤，輕輕的哼著歌。
林郡捷輕笑，「這麼開心啊？李大根。」
「沒、沒有啦，嘿嘿。」
警務系統傳出珠寶搶案的通報，林郡捷在無線電調度警力。
『珠寶。等一下倪妮談判，擾師頭車，大根二車，志鋒負責接人質、搜店內。』
又發生走私車跟非法物品販售的通報，林郡捷繼續分配。
『小強你去非法，走私車……鼠樂去好了，你一個可以嗎。』
『沒問題，學長，包在我身上！』無線電傳來鼠樂意氣風發的回答。
林郡捷將警車停在珠寶店前側的建築物旁，持槍戒備。看見裡頭那個歹徒的衣著，剛好他也有一套一樣的衣服，還真巧啊。門口顯眼的停著剛才追丟的那輛白色GTR。
那傢伙的車技挺難應付，如果是大根的話，會追不到的。
林郡捷想了想，說，「李警官，你下車，先換我開。」
李大根落寞的下車，乖乖跟林郡捷交換位置。
「對不起啦，林警官，是我太爛了。」
「沒事啊，是因為這個有點難追。」林郡捷看向他，微笑，「我沒有怪你啊。」
倪妮跟珠寶搶匪談判完畢，搭上擾師的警車，隨即在無線電內進行回報。
『歹徒有兩名，特徵是熊頭面具，白襯衫黑色西裝褲跟皮鞋。另一個戴黑色面罩，全身黑西裝，黑背包。熊頭持有槍械。歹徒的要求就是不要動他的車，讓他們安全離開。第二個街口會釋放人質。』
『OK。』林郡捷回應，坐進警車駕駛座，「安全帶繫了沒！」
「繫了！」副駕的李大根大聲回應。
「帶你來體驗一下快感啊。」
林郡捷踏下油門，歹徒放下人質，GTR開始高速逃逸，兩台警車跟在後頭追補。
歹徒幾度繞進小路，意圖將警察甩掉，追逐戰僵持了一陣，突然，前頭傳來幾聲槍響，頭車的林擾師警車車胎被射破。
『換我頭車，』林郡捷在無線電說到，『擾師倪妮你們先到後面，注意安全。』
林郡捷替補頭車位置，前方歹徒持續開槍，林郡捷不得已將車距拉遠。幾個拐彎過後，被歹徒給逃了。
無線電裡卻傳來卡霸學弟的聲音，『他在……你們左邊那條路進去的位置。』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很神啊，』卡霸軟軟的嗓音帶著得意，『我都知道，我都有看到。』
無線電裡，傳來他身旁警犬飯桶得意的汪了一聲。
林郡捷轉進那條小路，確實看見GTR就在視線所即的盡頭。兩車再次開啟頑強的追逐戰。
林郡捷抓著方向盤，沒有平常放鬆的微笑，而是謹慎的全神貫注。不得不說，前面那傢伙的車技，還不錯嘛，真的有點難搞。林郡捷勾起嘴角笑，享受著勢均力敵的追逐所帶來的興奮感。
前方歹徒又開始開槍。
「李警官，開他車胎。」
「是！」
副駕的李大根雙手持槍，瞄準那輛GTR的車輪，接連扣下板機。
「他車胎全爆了！警官！」李大根難掩喜悅。
「很好。」林郡捷微笑。
前方車輛終於停了下來，林郡捷抓著手槍，驅車靠近那輛白色GTR，車底有紅色底燈，車輛還是紅色內裝座椅。真騷。跟自己那台漆了紅色珠光，黑色之中隱隱發亮的警車有得比。
駕駛座上那個帶著熊頭面具的大聲質問，「恁爸是林熊熊啦！你是怎樣，憑什麼爆我車胎？」
為了不被認出身份，刻意捏尖嗓子說話，聽起來挺像米老鼠的聲音。
「林熊熊？我看林老鼠還差不多。」林郡捷低聲哼笑，「是誰先開槍的？還敢對警察開槍啊，沒射你就很客氣了。」
「操你媽！」林熊熊氣噗噗的說，「警察都這麼囂張的是不是啦！蛤！」
副駕上那個穿黑西裝的，說起話來也是隻米老鼠。
「臭條子！敢這樣跟我主人講話，小心我請你吃土豆！」
李大根大聲回嗆，「敢這樣嗆我學長，我才要請你吃土豆啦！」
「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最好別動他！」林熊熊激動地大叫。
談判無果，見到林熊熊舉槍的動作，林郡捷一驚，立刻倒車遠離。前方的林熊熊瘋狂開槍，簡直往死裡開，警車的強化玻璃被擊出裂痕。李大根探出窗外，有些顫抖的手努力穩住開槍。
林郡捷焦躁地訓斥，「李大根你不要開槍！危險，你躲好！」
「警、警官，我想要幫你嘛……」
歹徒棄車，徒步逃逸。
「我追就好，你待在車上！」林郡捷拋下這麼一句，便獨自下車追過去。
我怎麼可能讓林警官你一個人……李大根抓著手槍跟在林郡捷身後。
一瞬間，林熊熊從建築物屋頂翻了下來，從背後，持槍挾持了李大根。曾經，有個姓雷的傢伙，也總是用這招出其不意的挾持警察，怎麼還是中計了。李大根懊悔不已。
林熊熊湊近李大根，吸氣，壓低嗓音說，「你好香喔。」
李大根緊閉雙眼恐懼的顫抖。林郡捷目光陰冷，舉著槍，沉沉地說。
「放開他。不然我他媽的直接斃了你。」
「講話還敢這麼大聲啊，」林熊熊冷笑，「信不信我先槍殺他給你看。」
「你要是敢開槍，敢動我家警員，」林郡捷面容扭曲，詭異地笑，「那我副局長可以不幹，從今以後，這輩子就專門料理你，我他媽絕對弄死你。」
「林、林警官，不要說這種話……」
李大根難過得快哭了，心疼於那樣近似半瘋的林郡捷。
突然一槍射到了林郡捷腳邊，他看見那穿著黑西裝的人站在前方，嗓音帶著哭腔。
「不、不行！你不可以動我主人！」
林熊熊手中那抵著李大根腦袋的槍，扣下了板機。瞬間，槍口轉向林郡捷，瘋狂擊發子彈，劇烈的痛擊，林熊熊的攻擊毫無遲疑，毫無留情。彷彿下定決心要取走他的性命。
林熊熊一槍射入他的心臟。
林郡捷摀著胸口，疼痛的跪倒在地。
煙霧飛散，煙硝味殘留，林熊熊跟黑衣人卻消失無蹤，彷彿瞬間憑空蒸發。林郡捷跪著，愣愣的伸手摸了摸自己，沒有血，沒有痛，全身都沒有受傷的痕跡。只有心臟急速而穩定的搏動。
發生什麼事了。林郡捷感到茫然。
他回頭，看見倒在地上的李大根。林郡捷跌跌撞撞的撲到他身旁，只見他雙眼輕閉，彷彿陷入沉眠。
「……李大根，你怎麼倒了？」林郡捷嗓音發抖，「欸，李大根！……你怎麼了！」
是我害的嗎？是我……都是因為我……
林郡捷知道應該先檢查他的傷勢，確認他的呼吸，確認他的生命跡象，呼叫醫護局、在無線電跟警局同仁回報。此刻，看著彷彿死去的李大根，他卻什麼都做不到。
林郡捷的雙手不自覺的顫抖著，嗓音帶了點哭腔。
「你給我起來喔，李大根……」
李大根突然動了一下，睜開晶亮眼睛，開懷地笑。
「哈哈，騙你的！」
他卻看見，林郡捷就跪在旁邊俯視著他，眼眶通紅，泛著淚光。
李大根愣住了，他沒有想過……林警官會為了他哭泣。
李大根內心感到一陣柔情，他輕聲喚他，直到林郡捷回過神來。
「你……有受傷嗎……」林郡捷的嗓音很輕，輕得像是風一吹就會消散。
「沒有啦，警官。」李大根放軟嗓音，「我沒吃早餐，低血糖昏倒而已啦，聽到你在叫我，我就醒了。」
林郡捷痛苦的閉起眼睛，鬆下緊繃的肩膀，深深嘆氣。
「林警官，我沒事，」李大根嗓音溫柔，「不用擔心我。」
「所以你剛騙我就對了。明明聽到我在叫你，還故意裝死就對了？」
林郡捷站起來轉身就走。李大根慌忙起身，跟在後頭。
「對不起啦！警官！我……我沒有想到你反應會這麼大，我原本只是想開個玩笑……」
「死也可以開玩笑？操你媽的。」林郡捷高亢的嗓音充滿怒氣，「剛才叫你待在警車上，硬要跟是怎樣？為什麼不聽我指揮？」
李大根有些混亂的腦袋，想起了持槍指向林郡捷的林熊熊。
「啊！警、警官你有受傷嗎？」李大根嗓音焦急，「他一開槍我就昏了，我沒看到你的狀況！」
林郡捷走回到警車邊，GTR不見蹤影，留於地面的剎車痕消失無蹤，林熊熊就這樣憑空蒸發。警車車窗也完好無損，沒有任何裂痕，林郡捷坐進駕駛座，將車門上鎖。
「警官！你有沒有怎麼樣！有被開槍嗎！」
李大根站在外頭急得快哭了，林郡捷面無表情的看著，淡淡地說。
「我有沒有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我擔心你啊……我……」淚水沿著李大根臉頰流下，「我在乎你啊，林警官。」
林郡捷的嗓音輕輕的，「說謊騙我，也不聽我的話，這樣叫在乎我？」
「對不起……嗚……警官對不起……」
「李大根，看我那個樣子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
李大根望著林郡捷臉上那抹冷笑，帶有一絲威嚇的嗓音，但是他的眼瞳卻那麼悲傷。
警車駛離，丟下李大根獨自一人。
李大根踱步前行，有些頭暈目眩。他想起林郡捷不斷呼喚他的聲音，想起他泛紅的眼眶……知道林郡捷在為他難過，讓李大根感到幸福，卻又感到愧疚。李大根低下頭，抬起雙手胡亂擦抹眼淚，像是跟大人走失的孩子，靜默的嚎哭。
他分不清，他是為了被拋棄的自己，還是為了那樣悲傷的林郡捷而哭。
他強撐身體走著，車輛引擎聲逐漸靠近，最後來到他身旁。李大根抬頭，看見林郡捷在警車駕駛座望著他，神情沒有剛才的憤怒，卻帶著一絲心疼。
「林、林警官……」李大根有些畏怯但開心的喊他。
「上車。」
李大根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緊張的觀察林郡捷，確定他身上沒有任何槍傷，他才終於放心下來。林郡捷突然將養樂多遞給他，一手依舊握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路況。
「頭還暈的話，先喝。」
「……謝謝警官。」
李大根伸手接下養樂多，撕開瓶口薄膜，喝了起來，甜甜帶點微酸。
JJ請的養樂多，好甜，好好喝喔。
最終警車回到市區，卻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
「去看醫生，然後你今天就好好休息。」
「警、警官沒事啦，我沒事！」
「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林郡捷看向他，語氣溫柔，「這是命令。」
李大根看著林郡捷悲傷的神情，有些恍惚地回答。
「……是。」
李大根初識林郡捷的時候，他總是掛著一抹疏離的微笑，跟所有人保持距離。
警察大多是倆倆搭檔，林郡捷卻習慣單獨值勤。李大根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他最常見到的就是林郡捷孤單的身影。林警官總是一個人。那讓李大根感到難過。
李大根後來才知道，環繞在那個男人身邊的氣息，叫做寂寞。
如果靠近他，如果對他笑，對他示好，他會有什麼反應呢？他會抗拒他，還是接受他呢，他會笑著接收他的給予，還是遠遠推開他。李大根好想知道，那個男人真心的笑容會是什麼樣子。
想知道，自己對他的這份在乎，究竟是什麼。
看見他生氣，悲傷，就讓他痛苦萬分，林郡捷的一顰一笑都左右李大根的情緒。李大根是多麼恐懼這個人不再注視著他，又是多麼高興這個人對他有過在乎。多麼希望，這個人可以幸福快樂。
此生，不曾對任何人有過這樣的感覺……
天色向晚。
李大根離開醫院，走回警局，也不知道林郡捷會生他的氣多久，不知道該怎麼挽回。如果沒有搞那一齣，而是乖乖聽他的話就好了。那樣，林郡捷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我不想看到林警官因為我而難過的。
回到警局，見到林郡捷將一個逮到的犯人押進地下室。李大根跟過去看，卻聽見喇沆對林郡捷問了一句。
「副局，明天可以跟你一起值勤嗎，不然一個人好寂寞喔。」
不、不行！林警官的副駕只能是我的！
如果林警官就這樣答應，那我、我明天就不能跟林警官一起……李大根害怕的等待林郡捷的回答。
「沒差吧，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林郡捷淡淡的嗓音傳來。
「那是因為你能力很強啊，所以沒有搭檔也沒差。」
「你問其他人吧。」林郡捷微笑，「我跟大根說好了。以後他會當我的副駕。」
李大根望著林郡捷臉上真心的微笑。胸口有些疼痛卻又溫暖。他看見林郡捷對著犯人掏出了電擊槍，犯人被電總是神情痛苦，但是每當李大根看見林郡捷的笑臉，他就很想，成為能讓他開心的那一個人。
一次主動求他電他。從此李大根深深迷戀上林郡捷電擊槍的滋味。
只要李大根扮演一個聽話的下屬，聽話的學弟，林郡捷學長就會給他獎勵。他知道林警官還是會電其他犯人，電擊槍是追捕時相當有用的工具。但李大根卻有一份自私的期待，多希望林警官的電擊槍只專屬於他。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想成為林警官的唯一。
我是他的犯人。林郡捷的心就是李大根永遠的囚牢。
李大根乖乖聽林郡捷的話，打了下班卡，換回便服。
坐在警局大廳，等待外出執勤的林郡捷回來。
他知道林郡捷下班以後，就會在警局梳洗，最後回到樓梯間入睡。雖然李大根還沒有想好該跟他說什麼，想對他傾訴的情感有太多，想對他說的話有太多，多得他還來不及說。
但是他今天肯定傷害到林郡捷了。他是因為他才那麼難過的。
所以他想，必要的一句肯定是對不起。
沉思之間，李大根看見林郡捷跟倪妮回到警局，一路往裡頭走。李大根遲疑一下，起身跟了過去，跟到門邊，透過玻璃望向裡頭，悄悄聽著。
倪妮嘆了口氣，「學長，你有空唸一下李大根吧，你看他今天罵我臭婊子……」
「那你就罵回去啊。」林郡捷嗓音帶著笑意，「大根就是皮了點。別跟他計較。」
「學長，我覺得你對李大根特別寬容啊。」
「不然呢，要兇他嗎，他沒有做錯什麼事。他很乖啊。」
「他只會對你乖啦。只會聽你的話。」
「那就夠了。」
李大根站在門外聽著，有點想哭，但是又好開心喔。他壓抑著胸口洶湧的情緒。
「學長，他對你來說是什麼？」
「……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林警官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欸！
李大根開心得差點大叫出聲。
林郡捷終於回首，望向了他。
隔著玻璃窗與李大根視線對在一起。李大根有些心驚，林警官知道自己在這邊偷聽是不是又會生氣……看見林郡捷神情淡然，朝他的方向走來。他很想逃跑，但是他知道那樣做的下場會更慘，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等待林郡捷，一步一步的靠近他。
林郡捷推開了門，來到他身邊，輕輕微笑。
「李大根，你要當背後靈到什麼時候。」
「嘿嘿，警官，被你發現了啊。」李大根傻笑著。
「早就知道你在那裡了。」
「聽到警官你剛才那樣說，我有點害羞欸。」
「本來就是說給你聽的。」林郡捷嗓音很輕，「你都有聽到了嗎？」
「有，我都知道了。」
李大根聳起肩膀看他，等著挨罵，林郡捷的神情卻很溫柔。李大根與那樣悲傷的眼瞳對望。
這樣子，好不像林警官喔。
看見林郡捷又紅了眼眶，李大根手足無措起來，「警官，對不……」
林郡捷突然抱住了李大根，林郡捷顫抖的嗓音近在他耳邊。
「不要道歉。收回去。」
李大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李大根擁抱了他，輕拍林郡捷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嗓音溫柔。
「沒事了，林警官。不哭哦。」
「嗯……」
林郡捷吸著鼻子哽咽。李大根總覺得，林警官像小孩子一樣哭著的樣子，好可愛哦。他感覺到林郡捷濕熱的眼淚落在他身上，感覺到他將自己抱得很緊，很緊。
李大根輕聲的說，「警官，你還生我的氣嗎。」
「我從來就沒有生你的氣。」
「那……」李大根輕笑，「你可以……電我一下嗎。」
「你今天，身體不好。明天再說吧。」林郡捷很輕很輕地說，「明天，你來，我才會電你。」
午夜時分，星夜垂憐，星子靜靜閃爍光芒，警局之外，僅存一片無盡漆黑。
李大根對林郡捷微笑，輕輕揮手。
「那、那……警官再見。掰掰。」
林郡捷溫柔的回望著他。
「晚安，李大根。」
「警官、警官……林警官……」
帶著笑意的雀躍嗓音，放輕了聲音喊他。
林郡捷微微睜開眼睛，在警察局樓梯間的睡袋裡甦醒過來。微亂的深棕色頭髮披在眼前，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眼前什麼人也沒有。
林郡捷翻身下來，穿起脫在地板的皮鞋，走到洗手間，洗臉刷牙，對著鏡子，抹髮膠抓了抓自己的棕髮，再戴起黑框眼鏡。來到警局更衣室，褪下一身白襯衫跟黑西裝褲，換上警察局的靛藍色警服。
對著鏡子，看見自己悲傷的神情。林郡捷從背包裡，取出一枚鑽石別針。
那是曾經他送給李大根的鑽石。
但是在李大根的葬禮上，復歸林郡捷手中。他會好好幫他保管的。
總有一天，會親手還給他的。
林郡捷慎重的，將鑽石別針刺在自己的警服左胸口。
在警服之下，他的心臟穩定地跳動。他將永遠把這顆鑽石放在心上。
林郡捷走到警局櫃檯，打卡上班，領出自己的警用手槍跟電擊槍。來到警局大廳，溫暖陽光，透過擦得潔淨的玻璃窗輕輕灑落。林郡捷愣愣地望著，夢裡李大根所站的地方。
此刻，那裡什麼也沒有。僅有塵埃在光裡輕躍飛舞。
欸，李大根。
我昨天……夢到你變成警察了。變成李警官。
我不知道，那是你來託夢，還是不過是我自欺欺人。是我愚蠢的自我欺騙，想像你對我的所有心思，你對我的好，你對我的情感，想像，你還願意那樣為我付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希望那真的是你。
你最後還跟我說了那些話。
你說，警官，我知道，你說過你以前的朋友都死於那一場病毒。我不應該拿死開玩笑，我絕對不會再這樣做了。林警官，我一定不會比你早死……我會努力活得比你還久。
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欸，李大根。
我最討厭別人說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為什麼你要騙我……你啊，沒有乖乖喔。
其實不乖的是我。
如果那時我沒有那樣失控，你就不會被我開槍，你就不會──
欸，李大根。
如果我們，可以擁有多一點時間，那該有多好。
我總是在傷害你，但是你從來不會對我生氣。就算我對你這麼壞，就算，我是這麼可惡的人……你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卻依然是對不起。明明，那句話是我該說的才對……遇到你，我就變得如此任性，如此貪婪。
是因為你總是對我很寬容吧。現在的你，還願意對我寬容嗎。也許你還會像從前那樣，對我笑。
會嗎？我可以這樣……自私的期待著嗎？
如果那天可以重來，我……
可惜沒如果。
我不奢求你的原諒。
就算在夢裡，我一樣沒那個臉對你說。連道歉都顯得可恥。
我只求，你還願意來見我。
你今天晚上，要再來託夢哦。我相信你會來的。我等你。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