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夜裡永遠轉瞬即逝

如夜裡永遠轉瞬即逝

無CP,有到小說約310章的捏他,主要是申流承視角的孩子們的故事,捏造甚多




  申流承做了夢。

  那個人眼底有星星,唇邊的笑容很透明,像隨時會消失。

  他的一句話改變了一切。



  「往左走。」

  「右邊。」

  他們互看一眼。


  意見相左,常有的事,他們初見也是這般吵吵鬧鬧,沒在滅亡以後的世界裡替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添上一筆。

  那時的李吉永還比申流承矮,而她緊貼那個人,盯著他頭髮裡的昆蟲皺眉,李吉永當然為此生氣。他們趁那個人睡著的時候低聲爭論不休。哥哥討厭像妳這樣的孩子。申流承不服輸反擊:我知道叔叔喜歡誰,他喜歡一個姐姐。李吉永聞言反倒笑了:姐姐?妳搞錯了,哥哥喜歡男人,我在哥哥身邊很久了所以我知道。

  申流承反芻過那個「很久」。

  偶爾她會聽李吉永說他們兩人相遇之前的事,偶爾不會。鄭熙媛和韓秀英分別和她告誡,如果李吉永說那個人事蹟的話要打個幾折來聽。

  但申流承必須承認,她確實對她所不知道的那個人的其他面相感到好奇,即使同時對於努力也無法插足的過往無可否認地感到寂寞。就算如此,也想要忍受寂寞去理解。

  黑暗裡我牽住哥哥的手。李吉永說:哥哥問我是不是對他失望了。撫摸剛剛才馴服的生物的申流承沉默聆聽夜裡營火劈啪聲響。我回答沒有。男孩染上夜色的聲音參雜些微閃耀的碎光,與營火一同升起:……哥哥很不擅長說謊,如果哥哥是那種人,就不會救我了。

  沒錯。申流承差點出聲附和。那個人在某些方面確實不擅長撒謊。

  她和李吉永同樣擁有多元交流的能力,處世之道卻截然相反。那個人曾和她說過完成任務可以實現願望的概念,後來輾轉得知是從李吉永那端流出時,申流承險些笑出聲音——不是嘲笑。他們適應世界的方式如此不同,然而兜兜轉轉,最終因為那個人聚在一塊。

  那個人不擅長撒謊。

  因此當那個人說真話之際,更能感受其中差異。

  他說:我選擇了妳。


  「喂。」

  申流承抬起臉。

  三年過去,李吉永已經比她高了,稚氣看似是比初見少了那麼一點,可那天李雪花幫他們量完身高時她才瞧見李吉永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哈、真是幼稚。

  星流之下不分性別年紀,就算還只有14歲,他們的能力也已超越大多數人,兩人單獨解決一些隱藏任務不在話下。

  眼前是叉路,探查的結果又差不了多少,導致他們一人想往左,一人想往右。

  意見不合是家常便飯,早就習慣。

  「老方法?」

  「……老方法。」

  李吉永從口袋摸出一枚硬幣,100元,正面是李舜臣。他們也長大了,多少是知道的,有時李智慧的背後星會犧牲概然性,使某些答案成為必然。眼下不是那種場合,純粹的運氣問題。

  他將硬幣往上一拋,申流承的目光便隨之而移。

  同一時間,夜空闖入視線。

  而夜裡星星轉瞬即逝。



  如同李吉永一直記得某一天,申流承也一直忘不了那一天。

  她初次見到那個人時覺得對方看上去有些冷漠,但印象在他笑起來的瞬間改變,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起,縱使不可能,申流承也模模糊糊認為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再見面時,那個人身邊的兩人吵了起來,她隱約知道和自己有關。

  可能就到此為止。

  她聰明,也狡猾,足夠膽識,明瞭該如何在滅亡的世界活下去。從第一個主線任務開始即為如此,請擊殺一名以上的生命體。視窗的出現使申流承愣了不只半晌,時間限制卻狠狠將她拖回現實,頭皮發麻。

  申流承很快意識到藏在文字裡的漏洞。

  血是溫熱的,跟前幾秒還在舔拭她手心的小小舌頭一樣。

  之後她一直走下去。

  違背良善也得走,違背道德也得走,腳步沉重也得走,她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又沒有資格活下去。

  她問那個人:是多壞的壞人呢?

  而那個人答:大概是全首爾最壞的人。

  無法明白最壞的界限落在何處的申流承只好拿自己知道的人物舉例。像小丑那樣?像薩諾斯那樣?他們一來一往對話,她幾乎做好要被殺死的心理準備。結果那個人卻表示:我會贊助妳。

  不可置信,以為是玩笑,可那個人如言贊助,毫不手軟,申流承一晚沒睡,隔天太陽緩緩上升,從廢棄建築的縫隙撒落的光芒刺進了她的眼睛。那個人見她沒有闔眼,走過來了,她在交談中發現他的一些小習慣。

  即使出於那個人之口,申流承也並不相信能在全部結束後實現許下的願望。她曾幻想過這個世界是惡夢,光是醒來已足夠,現實卻是罪惡感每天跟著意識一起清醒,在耳邊低語訴說著殘酷。

  但那個人的下一句話動搖了她的心臟。

  他說:我選擇了妳。

  不是首爾,而是妳。且不為此感到後悔。

  她能感覺到那不是謊言。

  申流承突然能夠順暢呼吸,彷彿初生嬰兒第一次哭泣般落淚。第一個任務起她就被逼著不斷做選擇,把自己與他者置於天秤之上,每每總是自己和罪惡一同落至地面,震盪到令人想吐,罪惡不能抹滅,她也想過背負,如果因此死去也不能有怨言。

  即使如此,就算腦袋再怎麼明白,內心某處也想活下去。狡黠冷酷,自相矛盾,又弱小。

  可是,相較於或許即將迎來毀滅的世界,那個人選擇了這樣的她。



  「這次我出力出比較多,應該我拿比較多獎勵吧?」

  「你在胡說什麼?」

  兩天一夜的隱藏任務結束後他們立即接到來自工業園區的消息,順道解決了附近產生的問題,對手不弱,但也不難,他們合力解決類似的事情不少次,算是得心應手。善後還比較麻煩,申流承讓奇美拉巨龍將首領踩在腳下,注視李吉永指揮昆蟲搬運那些被綑綁起來的人們。

  他們最終的決定是帶回首領,其餘人士好自為之。

  騎乘於龍背,狂風在耳邊呼嘯,首領被龍爪握住,還不願意消停,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我真的有救贖魔王的消息!

  「如果每個消息都信,我們還不忙死。」李吉永喃喃自語。

  申流承沒有回應,似乎在思考。李吉永見狀搖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才回頭,「……幹嘛?」

  「妳不要相信,那些人不可能有哥哥的消息。」

  「我沒相信。」

  李吉永表情怪異,「妳房間那些收藏怎麼解釋?」

  「這個跟那個不一樣!」

  「那妳在想什麼?」

  申流承抿抿唇,把頭轉回去,才說,「……我在想,尚雅姐能不能不要再用能力了。」

  這下李吉永也跟著沉默。

  幾年相處,劉尚雅已是他們的中心支柱之一,無論是對團隊還是對他們的心靈來說,儼然成為不可或缺的齒輪。

  她有星雲支撐,能力非凡,他們都被她救過,甚至有幾個主線任務若非劉尚雅先預測未來,他們將損失慘重,乃至全軍覆沒。只是擁有能力的代價過大,敏銳的人都感覺得出來溫柔的女性一天比一天虛弱。

  像是話匣子打開,申流承繼續說,「而且,最近園區的氣氛不太好。」

  他們擁有的特性讓他們對生物的情緒敏感。

  鄭熙媛和韓秀英之間的氣氛緊繃,起因是申流承沒有參與的過去——其實她曾經想過,為什麼韓秀英願意留下來?申流承知道她隨時可以離去,她見識過,就在那個人選擇自己而不是首爾的隔天。

  ……實際上,申流承也清楚知道為什麼。

  無論是鄭熙媛,還是韓秀英,或是申流承自己,沒有離開的理由都一樣。

  而現在,把他們聚集在一起的那個人不在這裡,這種關係似乎也搖搖欲墜。指引方向的星星不在的話,又要依靠著什麼前進?

  申流承不想這樣想,卻無法阻止思緒奔騰,三年過去,那個人回來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房裡的收藏是她的小小冀望,也是失望的痕跡。

  這次換李吉永沒有回應話題。

  過去好一會兒,他開口,不曉得是否因為處於變聲期的緣故,聲音聽上去有些不自然,「可以看到園區門口了。」

  申流承跟著望去,看見李賢誠正揮著手迎接他們。

  李吉永低噢了聲,聽不出情緒,「不知道那個黑色傢伙在不在。」

  她明瞭他話中所指。

  這三年,聲稱自己有救贖魔王消息想藉此交易的人,無論立場,幾乎全死在劉衆赫劍下。團隊起先有人阻止,後來逐漸銷聲。鹽灑多了誰都會痛。



  李賢誠把首領帶走,讓他們先去休息。

  回來時值夕陽西下的尾聲,整頓好後已然入夜,申流承尚未躺上床鋪,敲門聲先一步響起,她前去應門,一身輕便且臉上毫無睡意的李吉永站在門口。

  「要不要去探險?」他問。

  在附近廢墟走動成了他們現在僅存的娛樂之一,類似於尋寶,如果發現什麼還能帶回來。某回他們撿到好幾本漫畫月刊和奇幻小說,前者和李智慧一起分享閱讀;後者為了那個人留了下來。

  申流承眨眨眼,考慮了一下後點頭。離開前他們遇到李智慧,問了對方要不要同行,李智慧摸摸他們的頭,說師父在找她,不得不去(「他回來了?」李吉永不滿地碎唸),兩人目送她消失在走廊轉角。

  他們探險的方式固定,以園區為中心展開,為附近的廢棄大樓或建築分別標上不同的編號,照著編號由小至大依序探索,每次的範圍是兩樓。以防萬一,李吉永會先讓昆蟲探測,確定建築物裡無人才出發。

  這次是從第38棟的7樓開始。

  夜間行動於他們的特性而言不難,憑藉月光足以穿梭在樓層之間,申流承看著李吉永的背影一步一步輕巧登上一層一層階梯。大樓沒電,電梯形同虛設,好在這些在星流系統能力面前都算不了什麼。

  他們抵達7樓,遍地都是窗戶破掉的玻璃碎片,鞋子踩了上去,咯咯作響。這棟大樓原先是商業大樓,有很多辦公桌椅,文件凌亂,不少東西上頭有深色的血跡,不難想像發生過什麼事情。

  在這裡活動過的人大概都死了。

  申流承抬起眼,一遇上李吉永的眼神便明白他們有同樣想法。

  他們上去逛了一下8樓,最後又回到7樓的休息室,裡頭有一張破掉的大沙發,對兩名未成年的孩子來說綽綽有餘。唯一的缺點是這裡的窗戶又高又小,看不清楚夜空。

  「……反正沒有哥哥的夜空也沒什麼意義。」

  「……難得我們想法一致。」

  沉默暫時佔據掉他們的空間。

  只是李吉永突地有點心神不寧,他張口幾次,不出聲音,腳又踢了沙發幾下。

  「你不要再動了。」申流承忍不住,「沙發會被你弄壞。」

  「才不會,要壞也是因為放在這裡太久的關係。」李吉永也沒好氣,他抿緊唇,下定決心似開口,「……我突然想到今天剛好是第38棟7樓。」

  「什麼?」申流承不明所以。

  「第38棟7樓,所以是3807。」他接到申流承不解的目光,試圖解釋,「是我跟哥哥搭的那節車廂號碼。」

  「……李吉永。」

  「妳那是什麼眼神?!跟哥哥有關的事情我不可能記錯!」

  「是嗎?那在73魔界重建的前兩天時,叔叔他做了哪些事情?」

  「……妳不能問我還沒抵達時發生的事!」

  他們就那樣吵了起來。

  也不是少有的事,類似的情況有數次,這些來來往往是雙面刃,可以讓他們牢牢記得幸福,也讓他們忘不了疼痛。但無論快樂還是傷痛,他們都必須講述,倘若故事真的停下,才是真正無可挽回。

  只是今天時機不算太好。

  或許是因為又有人帶來空穴來風的消息,也或許是因為早上的那場夢,逐漸累積的疲倦快要爆發。

  我選擇了妳。

  夢裡,那個人的聲音就跟那天一樣,毫不猶豫,也無懊悔。

  申流承多麼希望自己能把這句話也對著那個人說一次。

  要是能夠選擇,她也會選擇那個人,而不是世界。

  ——而那個人是不會讓她選擇的。

  多想與星星一起分擔,然而她是他的化身,比誰都更能感受那個人的執意堅決。

  儘管再難受。

  儘管再痛苦。

  假如是平時,絕對不可能,但胸口的什麼瀕臨沸點,不宣洩出來就無法承受。

  她的眼淚比話語先落下。

  「可是你一開始就遇見了叔叔!」

  李吉永見了她的眼淚,先是愣了幾秒,瞪大眼睛,而後彷彿不可置信,「妳是他的化身!」

  是啊,化身。

  眼睜睜目睹星座送死卻無能為力的化身。

  她聞言哭得更狠,掉落的淚滴打在大腿上,於褲子上暈開,布料吸收了眼淚,潰堤的情緒卻無處可去,最後不受控地化為利刃。

  而到底說了哪些也沒餘力注意,只在模糊的視線中隱約看見李吉永跟著落下的眼淚。

  他們或多或少都擁有與那個人相處時得到的小小故事,即使力量微弱,不用盡全力便難以注意,也仍舊存在。星流裡,人就是故事。那些小小故事有些寂靜無聲,滿布灰塵;有些還能勉強講述,此時終於現身,輕輕貼在他們充滿眼淚的臉頰上一起哭泣。



  細碎的陽光打在臉上,促使申流承睜開眼睛。

  眼皮很重,昏沉沉的腦袋花了好幾十秒才能運作。昨晚的畫面緩緩流入腦海,和李吉永吵到兩人哭成一團,在廢棄大樓裡的沙發上就那樣睡著。他們捲縮成嬰兒在羊水裡的姿勢,兩人的手不知何時牽了起來。

  李吉永的眼皮很腫,她想自己的也是一樣。

  申流承輕抽出手,撐起身子,然而發現有什麼滑落。李吉永終究被她的舉止吵醒,他揉揉眼,「早上了?」

  「……可能快中午了。」

  申流承拾起那張殘留他們餘溫的黑色毛毯。唯一不會當面安慰他們的大人。

  「……衆赫大叔跟叔叔很像。」

  李吉永的腦袋轉了好一下才意識到申流承突如其來發言的源頭在哪,他迅速看了一眼黑色毛毯,不以為然,又或許也明白,只是不想承認。咂嘴,「哥哥跟黑色傢伙?哪裡像?」

  那兩人總在注視別人遙望也望不見的遠方。

  她沒再說話,只是把黑色毛毯整齊對折在手上。

  「走吧。」她的聲音啞啞的,再加上臉上慘狀,回到園區免不了大人們一陣責備與關懷,「你今天的計畫是什麼?」

  他的聲音同樣沙啞,「我下午要跟賢誠大哥一起訓練,妳呢?」

  「我要把衆赫大叔教的技巧再磨練一下。」

  李吉永移來的眼神難解,不過沒說什麼,只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他們三步併兩步下了樓,破碎陽光滿室,折射與反射了玻璃,很刺眼,申流承下意識伸手去擋,手指縫隙間出現馬尾女性的身影。她的雙手插在連帽外套的口袋裡,站在大樓門口等著他們。

  太陽高掛,外頭果然正值白日午間,理所當然看不見星星。李智慧雙手捏上他們一人一邊臉頰。

  「唉,真是讓人擔心的孩子們啊。」

  李吉永噘嘴,拍掉她的手,「妳又沒大我們多少。」

  「6歲還不夠多嗎?」她聳聳肩,「你們要回去了?慢慢來吧,反正你們今天放假一天,可以輕鬆一點。」

  申流承疑惑地看向李智慧。放假?

  「師父說的。」她補上,如下聖旨。

  這次李吉永比申流承要早反應,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跳起大叫,「誰要聽他的?我就要訓練!」

  語畢一溜煙跑走。

  李智慧目瞪口呆盯著那道快速消失的背影,轉過頭,一臉不解,只能開口,「他又受了什麼刺激?算了。那妳呢?也要回去嗎?」

  而申流承的視線直直停留在李吉永離去的方向。

  「……我也要回去訓練。」



  申流承做了夢。

  能夠清楚意識到這是夢,是因為現在只有在夢裡才能見到那個人。叔叔。他聽見她的呼喚,眨眼,低下身,睫毛下的陰影清晰可見,胸口的酸脹痛楚讓申流承近乎落淚。我和李吉永吵了架。她啞聲開口。叔叔,如果他也跟你告狀了,你不要理他。

  那個人揉了揉她的頭髮,申流承順勢環上對方的脖頸,將頭埋進頸灣,擁抱她的星星。緊緊的,緊緊的,像想要抓住這個夢。

  她總怕夢會太早醒來,如夜裡永遠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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