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讀版4-5
4(上)
「會不會太誇張了。」
林義陽不解的看著正港分局吳姓刑警本週第三次因為私人原因跑來同安分隊。
每次手裡都提了一個保溫袋,而且從不固定時間來。
最神奇的是,明明東西是要轉交給張志遠的,但他總能錯開能見到本人的機會,改由其他同事轉交。
目送生無可戀的吳明翰離開,林義陽把保溫袋放到桌上的時候張志遠正好出勤回來。
「欸,你的東西啦。」
「又我的?」
張志遠看了看時間,八點多而已,是個消夜嫌早、晚餐嫌晚的時段,但他恰好因為外勤錯過吃飯時間,正餓得前胸貼後背。
拿出兜裡的手機一看,果然有林季子發的Line。
想到這幾天不同時間來送飯的吳明翰和羚羊轉述對方生無可戀的表情,張志遠還是好奇的打聽了下怎麼回事。 訊息讀得很快,林季子回了四個字,吃人嘴軟。
哦,那不意外。
「別看手機了,快開來看看今天吃的是什麼,我剛跟子伶和邱sir打賭,賭你今天吃炒麵!」林義陽靠在他辦公桌邊信誓旦旦,不小的聲量引來另外兩個賭徒和其他圍觀群眾。
張志遠無可奈何,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掀開保鮮盒,一陣白霧夾雜著鍋氣撲面而來,超過三分之二圍著的人發出哀嚎鳥獸散。
「靠腰喔太香了啦!」
飽滿金黃的米飯粒粒分明,牛肉、雞蛋、高麗菜和青翠的蔥花攪伴成完美的炒飯。
「志遠你有神秘追求者欸。」連邱漢成都忍不住調侃。
「才沒有,是朋友啦,朋友!」
「朋友你這麼激動幹嘛?」林義陽拿起湯匙眼疾手快的舀一大口送到嘴裡,隨後被護食的張志遠踢了一腳跑開躲到其他人後面。「艮嗚!敲號次的啦!」
「廢話你哪次說不好吃了!」張志遠翻了個白眼,從便當袋裡拿出第二個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是還溫熱的蓮藕排骨湯。
自從上周末林季子要走他這個月的排班表後,從週一開始,只要他值班遇到飯點,早飯、午飯、下午茶、晚飯、消夜,這幾個中總是會出現一樣在他的辦公桌上。
而且每次都是吳明翰送來,並且完美錯開張志遠有空到時間,讓他沒辦法親自問到底為什麼要來送便當,發Line給林季子也只會得到打太極的回答。
這麼多天好吃好喝伺候,過幾天排休的時候去看看他脖子上的傷有沒有好一點。
「你朋友是開餐廳的?」徐子伶端著保溫杯滑到他旁邊,在一群不是已婚就是單身的,相較之下她敏銳嗅到不尋常的氣息。
「沒,開酒吧的。」
「......餐酒館?有廚師的那種?女孩子?」
「不是,酒吧老闆,男生。」特別好看的那種,不過這就不用說了,張志遠無意識的勾出笑容,拿起湯匙和筷子吃飯。
徐子伶默默挪回自己的位置,完全不想理解為什麼一個男生要費盡心思給另一個男生做便當,吃便當的那個還笑得特別傻。
戀愛中的男生啊,哎,都是笨蛋。
另一方面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列入笨蛋行列的林季子正在考慮著如何委婉勸解兩位互相生氣夫夫。
起因是某天吳明翰來酒吧聊天的時候,毛邦羽飄著說了一句——「雖然我不喜歡這麼說,但想抓住一個男生的心,還是要先抓住他的胃,老梗但有用。」
就是從那天起,林季子開始研究起做飯這件事。
也是從那天起,一人一鬼就開始陷入莫名冷戰。
因為脖子上的瘀青還沒退,自然也沒有出去被人群圍觀的打算,這幾天用的食材都是熊貓外送,便當則是由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吳明翰外送到同安分隊。
基本上林季子做的飯都還挺好吃的,吳明翰也算是省了筆伙食費,三根香插上去拜一拜,讓毛邦羽也能吃到美食。
至於他們倆確切是怎麼冷戰的,他雖然沒有直接目擊現場,但猜也是能猜到一點。
支走吳明翰去送便當,林季子收拾好桌面在吧台後的高腳椅坐下。
「你也知道吳明翰就是個鋼鐵直男,第一次結婚、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愛上一個人,搞不好也是第一次為一個人吃醋,這不值得你開心嗎?」林季子甩開打火機點煙,透過灰濛濛的煙霧去看自從吳明翰離開後就抱著雙腿縮在沙發上的鬼。
「有什麼好醋的,我們都冥婚了,也就你和他看得見我,他自己也說冥婚是想離都離不了啊。」毛邦羽托著下巴說道。「重點是吃醋了還不承認,有什麼好不承認,是會讓他顏面掃地還是掉一塊肉,蠢死了。」
「毛邦羽,你在他面前誇我好,想看他吃醋的模樣,卻看不出來比起我,他更醋你的那些前任嗎?」林季子挑眉,兩指夾著煙在煙灰缸旁邊輕彈,「我或許跟他長很像,可我對你的認識還不如吳明翰,但你那些前任,每一個都見過鮮活的你、自由的你、意氣風發的你。」
酒吧的門被推開發出喀噠的聲響,林季子按滅只燒了一半的煙,吳明翰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眼下已經沒像離開前那麼暴躁和茫然,正若有所思看著毛邦羽。
並不打算現場看人鬼夫夫大和好直播的林季子丟出一個震撼彈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明天不用來了,我自己去送。」
要說這個可就不需要醞釀沉重的情緒了,毛邦羽從原本的坐姿改為橫躺,一臉的八卦和好奇。
「不當神秘情人啦?」
「神秘個頭,張志遠老早就知道了。」吳明翰翻白眼。
「不敢相信,你們也太沒情趣了吧。」
「......只是好朋友而已要什麼情趣?.......不、不對,靠腰不是吧幹喔......」
吳大警官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震驚的轉頭指著林季子。
「靠北你喜歡張志遠?!」
是,沒錯,但也不用這麼大聲喊出來。
「......」被指著的林季子一把拍掉他的手,手指鬆開煙蒂,有意識的放在煙灰缸上摩挲,「天色不早了,二位請回吧。」
「本店要打烊了。」
吳明翰一瞬間想起林季子雖然已經金盆洗手,但曾經也是個心狠手辣的冷漠角色,伸手拖著還想繼續打聽的毛邦羽迅速跑路。
「笨喔,這邊打聽不到明天去現場看熱鬧不就好了嗎,同安分隊的班表我也能查得到。」
「對欸,老公超棒的~」
4(下)
「小秋,一定要平安長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滴嗒滴嗒,滴,滴嗒,是血滴落的聲音。
從他父親臉上、從林季子手裡的小刀上、從林本川脖子上。
「你懂什麼是愛嗎?」
半月形的傷口滲出濃稠的紅色液體,手指上沾滿鮮血,就像回到還在船上的那刻,但這次是林本川給了他一個告別的吻。
「你能愛他嗎?」
帷幔緩緩落下,林季子從充滿血腥氣息的夢裡抽身,睜開眼被晃眼的太陽刺了一下,皺著眉頭把手蓋在臉前從沙發上爬起來。
手機定的鬧鐘還沒響,他從來就沒睡到鬧鐘真正響過,只是每天機械式的重複睡前定時間、起床關掉的循環。
拿著毛巾走進浴室梳洗,熱水沖掉身上黏膩的冷汗緩解肌肉緊繃,林季子穿好衣服擦著頭髮走出來的時候Line叮了一聲,把他吸引過去桌邊。
來自吳明翰的訊息,但是毛邦羽的語氣,回覆了他昨晚發的消息。
「我讀大學的時候有個教授特別會講這方面的東西,可以去聽聽看。」
還貼心的附上一張教授的課表。
「謝謝。」
林季子存了課表放下手機,轉身進廚房準備材料。
林義陽拿著掃把一路從辦公室掃到門口,偶然瞥見有點熟悉的身影,轉頭朝裡面喊。
「張——志——遠——!」
「幹嘛啦,洗勒叫魂喔!」
「凶什麼凶,吳警官來了啦。」
張志遠抬起頭半死不活的向門口張望,果然看到一個穿著黑衣黑褲的高挑身形。
等等,吳明翰是會穿這麼黑的人嗎?
林義陽看著張志遠嗖的跑了出去,兩人交談片刻,他就帶著對方走過來,啊奇怪,平常吳警官不是送完東西就走了嗎。
走近了他才發現這人好像不是吳警官......
「這是我同事,林義陽。」張志遠忍著笑介紹。
「......熱心市民先生?」
林季子恍然大悟,這人不就是一個月前在大街上亂晃的時候把他送到正港分局的人嗎。
「抱歉,前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他伸手,「我叫林季。」
「沒事沒事,比起酒空鬧事你算很小咖啦。」林義陽也伸手回握,「你和吳警官還真是長很像餒,遠遠看過去根本一模一樣。」
「也還好吧。」張志遠轉過頭上下打量,「頭髮不同,穿衣服的風格也不太像啊。」
「......」林義陽無語的看著他,你說你沒事研究人家的穿衣風格幹嘛?
「先吃東西吧,今天弄得有多,冷掉就不好吃了。」林季子好笑的抬起手上的保溫袋遞過去示意,「沒事的話我就先回——」
「林季先生,請務必留下參觀本隊。」林義陽搶在張志遠之前接過袋子,至至誠誠的邀請他,怎麼著也要等邱sir和子伶回來看看張志遠的蠢樣。
完全是可以年末尾牙和年初春酒拿出來反覆嘲笑鞭屍的等級。
「如果你們方便的話,我可以啊。」
林季子挑眉,對於林義陽昭然若揭的看熱鬧之心沒什麼意見,甚至可以說是樂意配合。
倒是張志遠在旁邊狐疑的多看羚羊兩眼,但也沒多說什麼。
真有什麼好說的也是......「我靠,牛肉麵?黑白切滷味?你是去什麼百年老街廚藝班進修了嗎?」
一鍋深褐色的湯水散發著熱氣,金黃色油花浮於表面蕩出波紋,大塊半筋半肉、軟爛的紅蘿蔔、吸飽湯汁的白蘿蔔。
一鍋看起來十分Q彈的刀削麵條。
一盤擺滿豆干、素雞、百頁豆腐、滷蛋、海帶和各種滷菜的拼盤。
甚至還貼心的準備了辣椒和酸菜。
「其實學校選修課真的有廚藝班可以報名。」林季子看著兩個趴在桌邊目瞪口呆的男人,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下去。
某方面來說,這也是做菜的成就感?
至於菜單是怎麼選出來的,其實簡單又奇葩,是毛邦羽和吳明翰折了好幾個紙條給小毛抓鬮找出來的。
全程公平公正公開,林季子作為裁判保證試吃團的一人一鬼都沒有作弊。
「什麼味道這麼香啊?」
說曹操曹操到,吳明翰跟在邱漢成和徐子伶身後走進來,頭頂上還飄著一個看起來興致勃勃的毛邦羽。
「時間抓得真準,一到吃飯時間全出現了。」張志遠搭著林季子的肩膀,偏過頭小聲吐槽。
獵人都還沒下餌,獵物就急著往洞裡跳,林季子好笑的看著他。
「下次去我那裡吃,沒人能跟你搶。」
這邊兩人咬耳朵聊天,另一邊人鬼夫夫也在單方面咬耳朵。
「不敢相信,你來了這麼多次都不覺那個人很眼熟嗎!」
「......」吳明翰斜斜的瞪了毛邦羽一眼,非常小聲的用氣音回答,「靠北我當時忙著跑路哪有時間仔細看交警長什麼樣子......」
「至少一個是警察一個是消防員,這個肯定不是把你前後都看光的那個啦。」當事鬼毫無歉意的發言。
「要不是你我他媽的哪會深夜裸奔——」
「不敢相信,你要是乖乖叫老公我還需要附身嗎?」
林季子挑眉,突然想到某個毛邦羽當廣告在竭盡所能宣傳的「事故」——關於光屁股、鋼管舞和被警察追著跑的那件事。
趁著林義陽去叫其他人一起來吃飯的空檔,他還是接受了吳明翰看似眼角抽筋的暗示,狀似不經意的提問。
「熱心市民先生有兄弟嗎?」
毛邦羽默默的飄近了一大段,吳明翰不動聲色的豎起耳朵。
「羚羊嗎?好像沒聽說,沒有吧。」張志遠想了想,「但是我聽說附近派出所的警員和羚羊長得很像,邱sir認證過,大概就是你跟吳明翰的這種像吧。」
「不敢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毛邦羽笑得非常放肆,仗著沒什麼能看見乾脆彎腰抱著肚子飄著打滾。
「......」吳明翰默默在心裡祈禱願此生都不會再遇到那位警員。
「問這個幹嘛?」張志遠回答完才後知後覺的好奇。
「幫朋友解決一個心結。」林季子意有所指的看著吳明翰臉色逐漸變青。
「蛤?」張志遠困惑。
吳明翰假裝聽不懂話題,拎著正港分局要求轉交的文件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轉角,毛邦羽低下頭朝林季子感謝大眨眨眼,緊隨其後穿牆消失。
其他人陸陸續續圍過來吃飯,張志遠倒是不著急,拍拍林季子的手臂示意換個地方聊聊。
在一片沉浸在美食中其樂融融的場合裡,徐子伶從碗裡碗裡抬頭瞄了眼兩人的背影,然後夾起一塊豆干堵住林義陽想叫住他們的嘴。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我還以為你說送便當是開玩笑,沒想到是來真的。」張志遠走在林季子前面一點,領著他來到遠離人群的地方聊天。「吃這麼多天,讓我良心都過意不去了。」
「良心會痛?」林季子挑眉,搭上他的肩頭,「那很簡單,從今天開始寫心得回饋讓我交作業,吳明翰那個文采我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希望你能給我點驚喜。」
這他可沒說謊,吳警官誇誇是不怎麼厲害,但他有個台大研究所的老公可以代筆,不過老師確實也說多寫幾份分數會好看一點,這樣不過份吧?
「......」可惡,好像給自己挖坑了。
「隨便寫寫就好,不要有壓力。」林季子安慰似的揉揉他的肩膀。
張志遠果斷翻白眼,正要問他脖子上的傷有沒有打算回診,突然斜前方的會議室大門喀一聲被推開,林季子迅速放下手站直身體,可在看到出來的人是誰時,他背在身後的右手下意識的收緊手指握拳。
「局長,林先生,王先生。」張志遠朝從會議室裡走出來的消防局局長和兩個中年男性點點頭。
林關中,中興集團老闆。
王慶年,林關中的司機。
「志遠啊,這位是......?」楊局長看了眼他身邊陌生的青年提問。
「朋友,來幫我家裡送東西的。」張志遠打哈哈想帶過話題,沒想到林關中反倒主動走近了兩步。
「真巧,林同學,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自從德國回來後我兒子就一直說聯繫不上你。」林關中客套且不失熱絡的開啟話題。
很近,太近了。
如果他手裡有一把刀,在場甚至沒有人能阻止他把刀插進林關中的脖子或是心臟。
可往後看,王慶年,王小秋的父親還好好活著。
他不是他的仇人了。
他也不是他的父親了。
「小川回國後忙著要畢業答辯和考研究所,我又休學了一陣子,他聯繫不上也很正常。」林季子同樣客氣的笑了笑,背在身後的拳頭握的很緊,緊到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有勞伯父掛心,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在國內的成績一直都很穩定,在德國讀書更是名列前茅,畢業後要不要來中興工作,日後有你陪在小川身邊,我也更能放心。」林關中點點頭,他對這個年輕人一直都很看好,若能收為養子也不錯,一來有能力、二來能照顧他性格內向怯弱的獨生子。
「伯父,別人家大業大都怕找能力太好的員工被整碗端走,怎麼你剛好相反呢?」林季子苦笑,沒想到開頭不同、過程居然還能圓回來,林關中又想收養他給林本川當伴讀和弟弟了。「但我已經找到想做的事情了,恐怕只能拒絕伯父的好意。」
「你要是會同意,早在德國就同意了,也不會拖到現在,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加油吧。」林關中也不意外會被拒絕,只是拍拍林季子的手臂,跟楊局長一起同他們擦肩而過。
王慶年緊跟在老闆身後,經過他們時小聲的對林季子說了一句。
「少爺是真的很喜歡你,就算不像在德國的時候親密,這樣音訊全無也不好。」
「我知道,王叔,我會再聯繫小川的。」
「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
「不會。」
王慶年點點頭,轉身快步追著林關中的背影而去,直到人影都消失在拐角,張志遠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林季子。
「沒想到你居然認識......靠!幹嘛自虐啊你不痛嗎?!」
被張志遠掐住右手腕,一根一根掰開沾滿紅色液體的的指頭,掌心血肉模糊,全是指甲摳撓出來的傷口。
「緊張。」林季子也沒想抽回手,張志遠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看著這個人忙碌的找出急救箱,一臉嚴肅又難掩擔憂的模樣,動作卻非常標準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消毒、上藥、包扎。
這就是毛邦羽說的那個,認真的男人的最帥氣嗎?
林季子不合時宜的開始聯想到奇怪的地方。
「喂、我說你至於嗎?緊張到把自己弄成這樣?」總算包好手心的傷口,張志遠收好工具,抽了幾張濕紙巾把他手指上和指縫殘留的血跡清理乾淨,垃圾裝好丟到垃圾桶裡再把急救箱放回原位。
「我就緊張啊。」林季子眨眨眼。
「沒說你不能緊張,但你緊張就不能做別的事情嗎,哪怕掐我的手臂都比自殘好吧。」張志遠嘆了口氣,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這麼一看他們半斤八兩,誰都不比誰好。
「傷口不要碰水,知道嗎?洗澡要注意,這幾天也別做飯了好好休息,至少要讓傷口結痂。」
「好的,志遠哥。」
林季子忍著笑意,難得喊了他應該用但沒從沒用過的稱呼。
「......明天開始我連休,你不准動,就在酒吧裡等我。」張志遠暗暗磨牙,好好一個假期又又又丟了。「我去照顧你。」
「謝謝,那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倒是拒絕啊。」
笨蛋才拒絕呢。
林季子挑眉笑看,眼神不加掩飾的傳達了這個意思讓張志遠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5(上)
「不要因為愛一個人,讓你變得完全不像你。」
「也不要誤以為,你可以對一個人為所欲為來證明之間情感親密,這是一個謬論,非常非常大的謬論,經常出現在我們生活周遭。」
「我不是因為計算過才愛上你。」
「我愛你,是因為這世界上有你。」
下課鐘聲準時想起,林季子長吁一口氣,低頭解鎖手機回覆張志遠的消息,休假中的人已讀的更快,回說她媽媽準備了半成品的菜餚和湯,熱一熱就可以吃的,讓他下課了就快點回家別在外面亂晃。
林季子笑了一聲,收起手機和書東西離開教室,剛從座位上抬起屁股就被叫住。
「同學,老師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既然教授都說話了,他再怎麼急也得慢下來聽聽她老人家要幹嘛。
「你不是我們系上的學生吧,來旁聽的?很少人會來旁聽這門哲學理論的課程呢。」
「會嗎?」林季子聞言,倒是覺得很新奇,「沒人想來聽聽看愛情是什麼樣子的嗎?」
「我說的愛情是我看到的樣子,不是每個人都贊同的啊,這堂課從來就沒有一個標準的定義和答案,說到底只是希望大家可以自己用心、用腦思考,而不是隨波逐流接受他人的愛情觀而已。」
教授走上台擦掉黑板上的粉筆字,很快就把字跡擦得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留,她轉過身來拿起教材朝林季子點點頭。
「希望你有在我的課上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同學。」
林季子目送教授離開,拿起收拾好的東西走出教室,午間陽光明媚、空氣清爽,他住的地方離學校不是很遠,Ubike騎十分鐘就能到停車的公園,下車走路拐個彎就能看見酒吧門口。
還有站在路邊提著大包小包等他的張志遠。
「等很久了?」林季子伸手想接過東西,被瞪了一眼才想起來把下意識伸出去的右手換為左手。
「我就說你肯定不是會照顧自己的人。」
張志遠提著東西跟在他身後走進酒吧,雖然早有耳聞是個裝潢乾淨清幽的小地方,位置也不多,角落還擺了一架鋼琴。
林季子帶著人上到二樓,一廚一衛一廳兩房,他自己住起來綽綽有餘。
「廚房借我用用啊。」張志遠把東西放在半開放式廚房的中島上,捲起袖子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別燒起來就好。」林季子倒了兩杯水,拉開高腳椅在另一側坐下。
「靠你別詛咒我,消防員熱菜熱到燒掉廚房,我會被當成反面例子放在教科書裡嘲笑一輩子啦!」張志遠轉頭大喊,但又不敢讓視線離開鍋子太久,馬上就轉回去嚴肅的盯著湯。
小火咕嘟咕嘟不一會兒就飄出濃濃的香氣,林季子把其他便當盒裝好的菜擺在桌上,碗筷盤子一樣不缺放好,基本上除了張志遠面前的那鍋湯,完全是一副可以開飯了的樣子。
「伯母的手藝一定很好。」林季子看著桌子上的菜色算是有些意外,完全可以看得出來是精心配菜準備的,更別說碗裡濃白的熱湯,熬煮也要花時間。「但為什麼是豬腳湯?」
「吃什麼補什麼啊。」張志遠理所當然的回覆,催促林季子快點嚐嚐味道。「你下午也沒其他安排吧?」
「沒有。」
「來去拜拜如何?」
林季子抬起頭看了眼張志遠,沒有拒絕但心裡列了好幾個問題,首先最大的部分是......怎麼向法師解釋說他跟一個長得超級無敵像毛邦羽的人去拜拜。
自己挖的坑跪著也要跳下去。
還是乾脆不要解釋算了?
林季子第一次跟吳明翰來正港北瀾宮求籤的時候就引發過法師的大呼小叫。
畢竟再怎麼唯物主義,在看到已經死掉的人變成鬼飄在面前還是會很懷疑人生,所以他們乾脆來找法師求籤,看城隍爺有沒有什麼說法。
結果就是,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這是林季子第二次來,還踏進前廳就被眼尖的法師喊住。
「欸小林啊你那欸底加......哭夭喔災肖年欸那欸哈像嘿向?」
「法師。」林季子朝披著法袍的人點點頭,轉頭正要介紹卻看見張志遠一臉震驚。
「學、學長?原來你還有做兼職喔。」
「謀啦肖年欸,哩令母丟郎啊,我母洗同安分隊嘿郎啦。」法師揮揮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打開相冊,指著裡面一張黃衣服和紅衣服的合照說。「里垮,溫齁並又啦,母洗兄弟。」
兩人湊上去看,果然一個穿著正港北瀾宮的T-shirt,另一個穿著同安分隊的制服,長得很像但確實是兩個人沒錯。
「我靠,這世界上長得相似的人也太多了吧。」張志遠看完忍不住感慨。
林季子挑眉,沒把還有個跟你長很像的鬼這一席話說出來,但倒是隱隱約約有想讓他認識毛邦羽的想法在萌芽。
「哎也別站在外面聊了,你們今天來是有事情想問,還是就來走走?」
「來走走而已,法師你忙,我們自己拜一拜就好。」
「厚厚厚,啊幾兩日洗月老生辰,廟裡有辦抽紅繩手環的活動,要是沒女朋友可以去看看啊,都說緣分天注定,搞不好就會遇到對的人餒!」
5(中)
北瀾宮特別開了一塊地區專門供奉月老廟。
右邊的柱子上刻「月下情濃絲繫赤繩由我定」。
左邊柱子刻「潭中波湧舟......」那是絕嗎?是絕吧?好吧當他是「絕白浪任君遊」。
中間橫批「月下老人」。
張志遠在艱難的讀完後扭頭去看林季子,「我們來月老廟幹嘛?」
「拜拜啊,求月老保庇。」順便證婚。
「......有人拜平安在拜月老的嗎。」
嘴巴上講歸講,兩人還是很誠實的加入排隊到行列,一邊聽工作人員一邊張望前面的人都在幹嘛。
簡單來說就是把想拜的事情寫在紙上壓在神桌的紙鎮下,擲筊祈求月老保庇,聖杯可以得到自選小禮物、笑杯也有幸運籤可以抽來玩,基本上都是情侶來寫著玩的小事情,張志遠本來還覺得在一群年輕男女裡面混著兩個男人有點尷尬,沒想到林季子完全不在意甚至還能跟工作人員聊天。
「哎呦ㄍㄧㄥ阿里洗安抓,攏扣謀欸。」穿著志工背心的阿姨小小聲碎念,又一對情侶繞到隊伍後面重新排,看來是跟擲筊這事槓上了。
「今天還沒有人擲到嗎?」聞言張志遠倒是很好奇。
「丟啊,今天洗日子謀後喔,馬母洗啊......就後就後嗯日子宜嫁娶膩。」
因為都沒擲到聖筊,人龍前進的速度非常迅速,很快就換林季子和張志遠站到神桌前,旁邊幫忙的阿伯看著他們張了張嘴,表情狐疑。
可惜還沒開口就被志工阿姨巴頭,「洗累跨帥哥跨蛤ㄎㄧㄤ起喔,人和鬼都能冥婚了兩個男的談戀愛不犯法啦靠腰!」
林季子挑眉,合理懷疑眼前這位阿姨是新郎0號和新郎1號的婚禮現場見證人之一。
「呃,阿、阿姨......」張志遠欲言又止。
「謀代誌、謀代誌啦。」看到他的表情,阿姨顯然誤會的更深了,將紙條和筊放到林季在手裡,揪著阿伯的耳朵拖到角落裡去職場教育了。
張志遠目送阿伯垂死掙扎的背影,再轉過來看看林季子非常專注在寫紙條的表情。
好吧,阿伯走好。
「我壓下去囉?」林季子寫好紙條折起來,在放到紙鎮下前他徵求了一下同行者的意見。
「嗯、好啊。」等等,是不是沒看到他寫了些什麼啊。
張志遠眼睜睜看著林季子把紙條壓在黑色紙鎮下,雙手合住,非常隨意的把筊杯拋出去。
叩、咔嗒。
非常清脆一聲,一正一反,聖杯。
「我靠......」
張志遠震驚,後面排隊的情侶人龍也很震驚,職場教育完的阿姨很開心的拿出鈴啷啷啷!
「恭喜恭喜呦!百年好合!」阿姨撿起筊杯拜了拜,拿起林季子壓在紙鎮下的紙條遞回去。
「欸幹,你寫了什麼啊?」
「沒什麼。」林季子打開紙張攤開在他眼前。
工工整整的字跡寫了一行,確實沒什麼奇怪的訴求,就是想要一段月老的紅繩。
「哦哦哦肖年欸阿姨當好幾年到志工第一次看到這種要求膩,一般都是要紅繩編成飾品或是護身符,求姻緣或是求長長久久,啊你就要一段線齁?確定嗎?」
志工阿姨拿著月老神像前的紅線和剪刀拜了拜,找到線頭拉出一大段供林季子丈量,量好後用剪刀剪下來,讓擲到聖杯的人拿著紅線拜拜感謝月老。
「阿姨,我的緣分已經到了,不用求。」
林季子側身,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志工阿姨和後面看熱鬧的小情侶,隨即斂起糊弄人的表情,淡淡的笑了。
張志遠承認,林季子看過來的時候,心臟他媽的跟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一樣,如雷貫耳。
而他拉起自己的手,將紅線纏了兩圈打上活結的時候,一切聲音好像都消失了。
「屬於我的緣分,我會自己把握住,求人不如求己。」
林季子牽住張志遠的手,沒有到五指緊扣的親密,手指捏著對方的掌心輕輕搖晃。
「回神了,大英雄。」
「你、我......你沒有開玩笑,對吧?」張志遠抿了抿唇,很確定自己現在的心情是開心大過其他部分,也因此更經不起任何一絲的愚弄夾雜其中。
「沒有,真心實意,天地可鑒。」林季子挑眉,「你要是擔心的話,不如我們問問月老,問他我是不是真心的。」
「怎麼問?」張志遠愣了下,下意識反問。
「擲筊啊。」
於是所有人,志工阿姨、阿伯、當事人和眾多圍觀情侶,就站在那邊看林季子一下又一下的擲到聖杯,直到法師發現這裡人潮太多跑過來看,才結束他擲的第不知道幾個聖杯。
「要是想換個方式,問我是不是在騙你也可以啊。」林季子在法師催促的目光下,最後合掌一甩。
叩,笑杯。
「天意,天意不可違啊。」法師感慨,幸好沒有掐指一算,林季子還擔心他會不會算一個說誰是誰上輩子養的什麼動物。
吳明翰事件著實是令人印象深刻。
「好啦好啦,你們倆從後門出去,我在前面主持人群。」
在法師的幫助下,林季子牽著張志遠從大廟的後門離開,正好避過蜂擁的人群和信徒。
「林季。」
「嗯?」
「我想理解你。」
「隨時恭候。」
5(下)
吳明翰提前休了假,照著毛嬤寫好的時間驅車準時來到正港北瀾宮,提著一籃阿嬤準備好的水果和金紙放到神桌上點香拜拜,一邊在心裡默念願望。
阿嬤因為閃到腰不方便來祭拜,由兒婿吳明翰代為上香燒紙,請城隍爺保佑毛嬤和毛爸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毛邦羽飄在半空低頭看著臭直男虔誠拜拜,雖然聽不到他在心裡說了什麼,但想必都離不開阿嬤、老爸和自己。
他知道吳明翰很早就失去父母的幫扶照顧,靠著學貸和一點存款讀到警校,畢業後除了分局的同事幾乎什麼朋友,孤身一人。
現在他們是家人、夫夫,是親愛的對象。
他會陪著他一輩子。
「吳明翰,阿嬤交代要給法師的東西拿了嗎?」
毛邦羽趴在正用雙手拜拜的男人背上,作為一個鬼,他是有點重量沒錯,不過對於長年健身、奔走在第一線的刑警根本是小case。
「拿了拿了,這裡啦。」吳明翰從籃子裡拿出一個保溫盒,裡面是阿嬤手作的蘿蔔糕,每次做了都會分給鄰居好友大家嘗嘗。
也就是因為做蘿蔔糕才閃到腰的,毛爸和吳明翰都會勸阿嬤不用做或是做一點就好,但阿嬤還是都會堅持要做一樣的份量。
毛毛愛吃,多做點拿去拜拜,伊尬欸假得丟啊。
「明翰哩洗來拜拜齁,阿嬤勒?」
法師拿著小旗子熱情的打招呼,看到手裡的保溫盒就知道他是來幹嘛的了。
「阿嬤閃到腰,我來幫忙啦。」
「阮來如此丟,小林今天也帶朋友來,我還以為你們約好了餒。」
「他也來了喔?剛拜城隍爺的時候沒看到啊。」
「哇誇伊帶丙又起拜月老啊啦。」法師打開保鮮盒戳了一塊蘿蔔糕馬上吃。「齁假!丟洗愛機味!」
月老?
吳明翰抬頭和毛邦羽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某一個人,不是吧,這麼刺激?
於是某人非常大材小用的發揮了刑警臥底用的專業知識,藉著人群掩護縮在角落裡圍觀,毛邦羽也不敢飄太靠近怕被林季子看到。
當事人第一下丟出聖杯的時候一人一鬼都「wow」了一聲,接下來直接上手綁紅繩的舉動更是讓毛邦羽抓著吳明翰手臂用力搖晃。
「不敢相信!」雖說已經死掉但還是有顆追求浪漫之心的鬼趴在臭直男耳邊大喊,「他!好!會!」
「幹喔會會會就會啊,別在我耳邊大喊我沒聾。」吳明翰翻了個白眼,就在他們一來一往對話的當口,林季子已經開始第二次擲筊。
叩,又是聖杯。
毛邦羽看得聚精會神一邊數次數,倒是吳明翰看了兩三次後,眉頭高高挑起。
「喂,毛邦羽,你以前泡夜店跳舞肯定不賭博對吧。」
「蛤?問這個幹嘛,我是不玩那種東西啦......」
正港分局業績第一(暫時)的男人發出一聲了無生趣的呵笑。
「你知道十八仔嗎?玩骰子的那個,警方以前研究過,非常專業的賭徒可以透過手感訓練來骰出想要的數字,或者說,非常靠近理想中的數字。」
「......」毛邦羽看著眼神死的吳明翰,再扭頭去看頻頻丟出聖杯的林季子。
那人一個多月前自我介紹的時候.....好像是有說過......他有在俱樂部、夜場之類的地方上班過......
「......不敢相信到底什麼人會用骰十八仔的心態擲筊啊。」
「大概是一個不信鬼神的人吧。」吳明翰聳肩,要不是老天爺來了個紅包冥婚一條龍,他很有可能也是一輩子不信邪的那種人。
「不是吧我都飄在這裡了還能不信?」毛邦羽低下頭,腦門上寫滿問號。
「拜託,你除了用飄的、半透明、可以附身、別人看不到碰不到這幾點之外,還有哪裡像鬼的?」吳明翰刻意仰頭,讓毛邦羽可以看他翻的大白眼。
「這樣還不像?」
「不穿紅衣不索命不報仇不抓交替,請問哪裡像了?放眼整個分局說出來都沒人信。」
「......不敢相信,在你們警察心裡鬼都是這麼殘暴的嗎?」
「對啊。」吳明翰頗為肯定的點點頭。
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毛邦羽鼻頭發酸,心情複雜的揪著吳明翰的耳朵小聲抱怨。
「笨狗。」
至於後續林季子反向證明自己丟了個笑杯和法師過來主持散會,都不在一人一鬼在乎的範圍裡,倒是毛邦羽從城隍爺的神像旁邊飄過時福智心靈、有感而發。
「他這樣假借神意會不會遭天譴啊?」
「你問我我問誰,還是我也去城隍爺面前擲筊問問看?」
「......算了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