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他的〉

〈她的、他的〉

阿沉

  身後是劇烈的戰火,廝殺聲不絕於耳、四處都是死亡與鮮血的氣息。透也拔劍揮開幾支朝自己方向飛來的箭矢,以身為盾,一面護著身前的女孩逃亡,一面扣著她的肩不讓她回頭──

  她的父親身為國主,在幾近滅國之際慷慨地背負命運,選擇與王國共存亡。但他放不下自己疼愛的女兒,將她託付給世代都忠心侍奉皇家的護衛,吩咐他帶著女兒遠走高飛,逃得越遠越好。

  生在皇家,雪繪的身子本就嬌貴,又帶著自娘胎而來的病根,平時就體弱多病。這樣緊迫的奔走很快就讓她吃不消,搖搖欲墜之時,透也一把將她抱起。

  「透……哥哥……」雪繪虛弱地喊他想讓他留心從背後追來的敵軍,孰料心臟一緊、就這麼昏了過去。

  

  睜開眼眸時,她正躺在一張硬得讓她背脊發疼的床鋪上。雪繪蜷縮起來,昏迷前的記憶湧現,想到父親最後佇立在城牆上的身影,雪繪忍不住渾身戰慄,喘著氣流下淚水。

  她哭得安靜無聲,但還是很快就被透也察覺。當透也推開漏風的木門走進房時,雪繪突然聽見異樣的聲音,讓她在詫異間止住了淚。

  『此處還是不宜久留,不能讓殿下吃苦……實在捨不得。』

  明明透也沒有說話,她卻能聽見他朦朧的聲音。雪繪想坐起身確認,還沒動作就被透也察覺意圖,溫柔地按住她的被角:「得罪了。請您好好休息,村裡的女醫已經來看過了,殿下的心脈不穩,需要靜養。」

  「……好。」雪繪乖巧地道。

  「為了掩人耳目,我對外謊稱是殿下的兄長。」透也頓了頓,垂眸:「在外人面前,還得委屈殿下讓我直呼名諱。世人皆知亡國公主名雪繪,可否允許在下喚您雪兒?」

  雪繪依然頷首,沒有異議。她恍惚聽見透也帶著隱秘的歡喜為此開心、卻又自責自己的不敬,矛盾的心聲彼此互斥,但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跡。

  

  雪繪幾乎沒有出過門,但她偶爾能隔著破舊的牆聽見路過行人的心聲──她在經過試探後確認了這是他人的心音。離得近時會聽得清晰,距離遠了就淡了。

  有次鄰居來訪,透也在外與來客寒暄,雪繪怕生,本想退回屋內,卻被嬸婆們纏住了、一夥人連連誇她長得水靈精緻。但她們亂七八糟的心聲刺得雪繪耳膜生疼,有些盤算著讓自家兒子上門提親、有些覬覦著想抓她賣去給貴族作妾……雖然也有好意的善良,但聲音遠不敵那些壞心的盤算。

  天真的雪繪雖然不是很理解,但也能感受到其中撲面而來的惡意,面色慘白的她眼看就要往前跪倒、見勢不對的透也趕緊過來攙扶她進屋。從此,透也拘著她不讓她到人太多的地方,非必要時也讓她待在室內。

  這樣也好,清靜不少、也比較舒服。至少雪繪在那天之後斷斷續續的噩夢也好了些許,但精神還是渙散地無法集中……可能她內心有一部分隨著父王一起留在故國,在國破那天被點燃燒毀了。

  透過村子裡其他人的心聲和透也的說明,不安的雪繪慢慢釐清目前的狀況。這是個偏遠山區的小村,透也抱著她逃到這裡、恰好有間閒置的茅屋正要出售,他便拿身上僅剩的銀兩買下了。雪繪的病氣巧妙地遮掩了她精緻細膩的五官,村人雖然嘆她漂亮,卻沒有對她的身份起疑。透也和村裡其他樵夫農人們混得風生水起,眾人都認為兩人只是和他們相同的尋常百姓。

  的確,亡國了,自己也不再是金枝玉葉的皇女了。

  

  透也很快習慣了山村的生活,除了一肩扛起兩人的生計外,不放心雪繪的身體,他還抽空向村裡的大夫討教醫術。雖說此地純樸,但人心難測,透也還是想盡可能為雪繪排除所有潛在的風險,任何與她相關的事情都會親自接手。

  對他而言,雪繪始終是他的公主殿下。外人與他們終究還是隔著一層無法踰越的鴻溝。

  雪繪的精神偶爾還是會低落,但平常穩定時會拿著他帶給她的舊書閱讀、或是拿著針線琢磨女紅。透也的存在讓她既安心又依賴,在他的陪伴下雪繪才慢慢振作起來面對生活。

  「透哥哥,你看。」雪繪把自己研究半天才縫製出來的香囊獻寶似地遞給他。

  「這香囊上的圖樣很精緻呢,真厲害。」透也摸摸她的頭,溫聲道:「莫要累著了。」

  雪繪並沒有意識到對方舉手投足間不由自主的親暱,只是歪著腦袋看他:「這是要送給透的,不會累。」

  她全心全意信任著身前的男人,依稀聽某位路人的心聲提及想送給心儀之人親自製作的香囊,雪繪當下就產生送給透也的想法。她也真的實行了。

  透也聞言內心一窒,他不是沒想過雪繪送給自己的可能,但這只是他貪婪的妄念,他沒想到會成真。但他隨即又告訴自己雪繪不明白香囊的背後含義,正想笑著收下,就聽雪繪認真地開口。

  「我知道,香囊是要給喜歡的人的。」

  雪繪喜歡透也,雖然這樣的喜歡建立在身心的依賴和相依為命的共存亡之上,或許還混合著親情或友情等其他雜質,但無庸置疑是真摯的情意。

  也有雪繪自己還摸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情。

  透也啞了聲,反覆告誡自己不可犯上:「在下只是護衛……」

  「可是我也不是皇女了。」雪繪單純地道,不理解透也內心為何糾結:「我們不是、一樣了嗎?」

  一樣了。

  透也聞言倏地抬頭,對上雪繪清澈的視線,看見她的眸中只印著自己的身影。他不願意讓那雙眼睛染上屬於凡間的塵埃,但倘若是自己、倘若是自己──

  他傾身,試探性地吻上她。

  

  透也想,自己可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少女躺在他身下,對即將到來的侵略絲毫沒有防備,只是好奇地看著自己,就像任君採擷的青澀果實。透也終究按捺不住心底的欲求,他心悅雪繪已久,那些洶湧的愛意全數湧現在他觸上她的指尖,她的肌膚柔軟、他的指尖帶著薄繭的粗糙,彼此陌生而滾燙的觸碰讓兩人都忍不住沉淪其中。

  床板很硬,所以透也翻身讓自己的身軀作為緩衝,接住少女在自己的引導下一次次深入的擁抱。

  他知曉雪繪的身體禁不起太大的折騰,盡可能放輕動作、溫聲安撫,卻仍惹得女孩輕喘不已,斷斷續續地喊著他的名字。透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來這樣好聽,令人上癮。

  他是她的,而她也是他的。

  雖然他們回不去故國、雖然他們恢復不了曾經尊貴的身份,但透也會盡他所能給予雪繪最好的生活。他不會讓雪繪只能窮居在山村,過著這樣粗茶淡飯的艱苦日子──他已經在籌錢讓兩人能去遠處繁華的城鎮發展了。

  「待妳長髮及腰……我娶妳可好?」透也替她披上衣裳,撥弄著少女為了方便清洗而修剪至胸下的髮絲,在她耳邊呢喃著問道。

  雪繪累極,安靜又信賴地在他懷裡睡去,沒有回應。

  但透也知道她會答應。她從來沒有拒絕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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