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友谊可以成为化解N号房悲剧的解药

女性友谊

Female Friendship

大家好，我们是赛珀与海。

我们介绍过网络性剥削及虐待的定义，

讨论过如何看待儿童色情制品，

解释过404能否解决对儿童网络性剥削，

探究过外教性剥削中国女生背后的问题，

分析过网络性犯罪如何打败警察，

翻译过韩国N号房一审判决，

揭露过推特上的炼铜大本营，

支持过弦子们，

这次，我们想要分享这篇来自造就，由郭婷主讲的《女性友谊可以成为化解N号房悲剧的解药》。

主讲者：郭婷

香港大学性别研究所

客座助理教师

“有一句话叫岁月静好，其实岁月静好就是隐藏这种结构性暴力日常作用最绝妙的话语。因为这种暴力作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并因此而静水流深，人们不知不觉便承受或承继了暴力。

‘岁月静好’是隐藏社会问题的绝妙话语，让大家只关心自己的小世界，遗忘个体的社会属性，和连接每一个个体的公共性。

这些问题只有在公共机制和公共话语中才能改变 ”

——郭婷

一

N号房从来不是韩国或东亚特有问题

不要他者化，要看见结构性暴力

N号房事件是2018年到2020年在韩国所发生的，通过加密社交软件Telegram所进行的一系列的性剥削案件。犯罪者将通过暴力威胁所获取的女性的照片和视频甚至直播放在聊天室里给所有的参与者共享，参与的人数高达几十万。

这个案件报出来之后，得到非常广泛的讨论。比如韩国真是直男癌末期的社会，大东亚真是一个直男癌共荣圈，也有很多反思韩国娱乐圈的问题。

当然，这些反思都非常好，非常有意义。

但这种反思通常把矛头指向韩国、东亚或者这种极端的性暴力本身，仿佛这些问题离我们的日常经验，或者离我们本身的社会非常遥远，形成了一种学术上称为的“他者化”。

这种他者化的观看，使得根本问题没有得到讨论。这些根本问题包括什么，包括真正的结构性暴力，即在极端暴力背后更广泛存在的结构性暴力和日常暴力。先要跟大家讨论的一个概念，什么叫结构性暴力？

结构性暴力（Structure Violence），或者翻译成制度性暴力，简单地说，结构性暴力就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暴力，因为它并不简单地直接存在于家暴者和受害人之间，而是由非常复杂的历史、政治、经济、社会原因长期形成，存在于我们的社会制度之中，因此不易被发现。

而且因为它存在于社会制度和不平等的关系之中，所以它其实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就是所谓的结构性暴力。

二

“岁月静好”是隐藏社会问题的绝妙话语

不要过度简化社会问题

这种结构性暴力当然不止存在于东亚了。比如最近在美国所发生的社会事件，是基于美国黑人Floyd被白人警察勒死，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讨论和社会事件。这就是美国社会所存在的，因为种族问题而造成的结构性不平等。

美国有Affirmative Action （平权法案），就是为了矫正这种历史上所形成的结构性不平等和结构性暴力。

结构性暴力也不只是存在于种族问题，当然也有性别上的问题。 比如我们经常听到女性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的问题。为什么不问男性？那是因为女性通常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必须要平衡更多的问题。这些结构性暴力在历史上有不同的方式来掩饰。

比如在19世纪，有一种当时非常流行的科学，后被证明是伪科学的颅象学。颅象学认为有色人种的头颅骨骼，长得和白人不一样，所以智商不如白人。

在历史上，我们也有同样的方式，用伪科学来论证女性因此不如男性。其实问题真正的根源在哪里？真正的根源不在于女性生理上不如男性、智商上不如男性，而是女性并没有被赋予和男性相同的机会和资源，如教育资源、就业资源、升职机会和资源。

这些就是和性别有关的结构性暴力和结构性不平等。

这些通过N号房事件所折射出来的问题，也被认为只发生在东亚。我也曾在研讨会上听过韩国学者探讨韩国社会如今之所以还有那么多的性别不平等，是因为韩国是儒家社会。这可能过度简化了我们今天社会所面临的一些问题。

儒家文化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东西，如果把儒家社会抽离出来，脱离历史发展成为一成不变的根源来解释社会所有问题的话，太简单了。

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只发生在韩国，或者只发生在东亚，而发生在更广泛的其他社会中。

为什么我们会认为这是东亚社会的问题？其实东亚社会所存在的这些结构性暴力问题、社会问题、性别不平等问题有三个来源。今天我们要跟大家一起探讨哪三个来源。

首先是东亚社会本身所固有的一些性别上的不平等问题，其实还包括更大的，比如殖民时代所造成的、所加强的不平等和殖民时代当地社会回应所造成的不平等，以及现在东亚社会所面对的、所身处的全球资本主义而引发的不平等。

这三个因素并不独立存在的。而是相互作用的，加固了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些性别上的不平等问题。

以中国香港为例，在殖民时代的中国香港，殖民政府采取了有策略性、有选择性地干预或者不干预当地华人事务。他们的借口是尊重华人当地文化，而实际上是通过一系列的政策与华人精英勾结。

和华人精英勾结的结果是，整个华人社会更加保守。这种策略被称为“精英吸纳策略”。华人女性其实经历了双重殖民，既被白人精英所殖民，又被本身的华人社群内的华人男性精英所殖民。它造成了“中国香港的纳妾制度”，直到1970年代才逐渐被废除。

当时的总督金文泰和他的手下罗旭苏，决定巩固当地的中文教育，巩固儒家教育。因为他们认为儒家文化作为一种中国传统文化，可以让当地华人社会变得更加保守，更加趋向于内化。

另外，当时的殖民政府也希望，通过巩固华人社会固有的一些偏见和性别不平等，来抵抗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一些思潮，比如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和当时孙中山所发起的新的华人民族主义热潮。

通过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到东亚社会固有的一些结构性不平等、结构性暴力，是和殖民主义共同作用，造成、巩固，甚至发明一些以儒家文化为借口的结构性不平等和结构性暴力。

在当代，东亚社会其实也碰到了一个新的问题，全球资本主义。
最近有一部根据同名小说所改编的韩国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朋友看完后感叹：“幸好我家里有菲佣。”

有菲佣是不是真的改变了这个问题？菲佣是不是能够改变性别不平等的现象？

其实未必。因为家政助手多是女性，这个看似解放中产女性的现象，其实是以压迫更大的女性群体为基础的。解放一小部分人，解放中产女性，或者解放一个族群，并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

另外，中产女性看似得到解放，其实也是不断地模拟男性精英的成功模式，并没有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声音和自己的社会空间、成功模式。

我们所谓的这种结构性暴力，其实也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在细水长流之中，在点点滴滴之中。

有一句话叫岁月静好，其实岁月静好就是隐藏这种结构性暴力日常作用的最绝妙的话语。

因为这种暴力作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并因此而静水流深，人们不知不觉便承受或承继了暴力。

“岁月静好”是隐藏社会问题的绝妙话语，让大家只关心自己的小世界，遗忘个体的社会属性，和连接每一个个体的公共性。而这些问题只有在公共机制和公共话语中才能得到改变。

大家可能记得前两年有一本书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者是中国台湾女作家林奕含。林奕含在中学时代受到老师的性侵，老师性侵的暴力也伴随她终生。

结果她在书出版之后就自杀了，但这件事并没有得到解决，因为司法机构认为林奕含所提出的性侵事件是她自己的臆想，缺乏证据，不予起诉。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但林奕含所遭受的暴力是经年累月的，是日常点滴的。她的家庭并没有给她足够的理解和支持，学校也没有给她足够的支持，司法机构更没有。

就是这种日常点滴的累积和不作为，导致了结构性暴力能够在我们生活中这样经年累月地长期伤害我们。

这种日常暴力不只是一个族群对另外一个族群的，不只是男性对女性的，也可以被内化，比如说女性也可以对女性进行压制。

在大型活动上，我曾经听到年长的女性对年轻的女性说：“我们女人要知道如何闭嘴。”

这就是女性内化了这种结构性暴力，来压制女性本身。

这种日常的内化和暴力可以有更细微的表达方式。如平常大家说的打小三这句话，或者现在非常流行的宫斗戏，就是用不经意的方式，歧视了女性或者造成女性之间的彼此打压。

三

友谊就是磅礴的女性革命

女性友谊有着广阔的社会意义

我记得日本记者伊藤诗织，在最近胜诉终于胜诉之后说了一句话。她说她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是因为所有人的努力和所有人的支持。

做出改变，正是这样。

这些结构性暴力、结构性不平等是因为公共资源和公共机制的匮乏。要做出抗衡，也必须在公共空间做出相应的改变，取得更多的公共资源，取得更多的公共空间。

其实这种公共空间、公共资源的改变，可以有非常细微、微妙的方式，比如友情。友情就是具有公共性的。为什么呢？

因为其实友情是一种社会关系。我们之所以有友情，是因为我们有这些社会空间，能够拥有这些社会地位。

大家想一下，不管在东西方，在世界任何地方，在前现代，能够拥有友情的，能够拥有社会空间的社会关系的，其实都是男性，女性并不能拥有这些社会关系。

有一本书叫The Social Sex：A History of Female Friendship，就是女性的友情史。它的作者是美国历史学家Marilyn Yalom，她其实就是在追溯女性友情的历史。

它描写的是美国埃莉诺·罗斯福（罗斯福的妻子）的姐妹圈，是这些女性的友情，让她走过不愉快的婚姻，让她能够探讨在当时社会上并不允许探讨的一些话题。

比如说埃丽诺·罗斯福曾经和姐妹之间探讨流产这个问题，通过私人友情，她也预见了美国后来更大的社会变革。这是美国的例子。

在东亚，日本史专家铃木美智子在Becoming Modern Women一书中，也描绘了丰富的女性成长图景。在这本书里，她写20世纪日本女性通过同性之间的友爱来分享、来共同领悟或共同改变他们所身处的时代。

她认为女性之间的友情，其实并不只是异性恋的一种替代，其实有着更广阔的社会意义。

通过女性之间的交友，女生之间的团结，她们其实改变了当时社会的风貌，为女性争取了更多的社会空间，变得与众不同。

我们身边的例子其实也是一样。闺蜜们、朋友们对我们的支持，让我们能够做出非常多的改变。 为什么朋友之间的倾诉是做出改变的第一步？

因为说出来就代表拥有这种勇气，这种勇气是因为朋友之间的彼此支持。能够把个人经历说出来，其实就是把个人的经历，带到了公共话语、公共空间之中。

这就是做出改变的第一步，其实就是改变了公共话语的生态，让那些并不被看好的，或者在公共讨论中并不主流但非常重要的话题能够得到呈现，能够有被看到的机会。

我非常喜欢的一位美国非常有名的喜剧演员，也是作家，叫Ali Wong。她能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在台上讲荤段子。当然不止于此。Ali Wong其实是用非常幽默的方式来讨论她所经历的美国社会上的一些种族和性别的不平等。

比如Ali Wong曾经说她先生陪她去产检的时候，医院的护士、医生总是说：

“你老公真好，来陪你来产检！”

Ali Wong就说：“我也每个礼拜都来产检，为什么不夸我呢？”

她其实是想通过这个细节，说明社会对男性的家庭付出有更低的期待，而对女性总是有更多的期待、更高的期待，女性为家庭的付出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要做出一种改变，看似可能非常容易，比如说前几年非常红的一句话叫“Lean in（向前一步）”，大家都非常喜欢。

说这句话的是桑德伯格，她是Facebook脸书的总运营长，好像看似这是一种女性主义，给女性安慰、鼓励和赋权，告诉女性要向前一步，但实际上是否真的如此？

就像有家政助手就可以解放女性，其实问题根源是一样的，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够向前一步。能够向前一步的女性，是已经有了教育、资源和资本，才能变成商业精英。

并不是所有女性都能够或者想成为商业精英，还有更多的女性在为更多的资源挣扎，或者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有其他的想法。这些是Lean in向前一步这个话语所忽略和压制的。

就像伊藤诗织所说的，是所有人的支持，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

就像Ali Wong所展现出来的，把每个人的个人经历带到公共讨论之中，给我们安慰，也给我们支持；

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可贵的，每个人的声音都是值得被聆听的。

就是在这种聆听、鼓励、尊重、支持之中，我们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我们彼此分享彼此的故事，彼此支持。

通过分享，我把个人经历，把那些不被听到的声音，带到了公共话语之中，带到了公共空间之中；也通过这样，我们一起做出更大的改变。

排版：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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