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四十章-會晤
@nan_yu駱雪舫用的藥果有奇效,不過數日,南容玉身上的傷已好了泰半,就連舊日的疤痕都淡了些。而雲錚發了兩天高燒,南容玉自責那天沒有管住自己的慾望才讓他傷勢加重,寸步不離的親自照顧。駱雪舫看他日夜守在床邊,眼下都熬青了,才答應讓雲錚喝效力較為緩和的湯藥,要南容玉多少睡會兒,要不出了事,就變成他駱大夫的責任了。
於是雲錚醒轉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蜷縮在自己身邊沉睡的南容玉。陽光透過窗撒在隨著呼吸輕微起伏的身上,纖長的羽睫垂落下安靜的影子,終於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與恐懼困縛他了。
雲錚揚起嘴角,替人掖好被褥後翻身下床。躺了好幾天,他腰都躺痠了,活絡活絡筋骨,走出房門。
「郡夫人在嗎?我想向他老人家請安。」他詢問府裡的ㄚ鬟。
「在的,先生這邊請。」
袁郡君正在用早膳,見雲錚來連忙放下筷子請他入座。李昭讓屋子裡的侍女都退下,關起房門。
「雲大俠身體可好些了?聽說前幾日你受了重傷,我擔心得不行。」袁郡君揮揮手,李昭便也替雲錚擺了一雙碗筷與幾碟吃食,「我胃口不好,吃的都是些軟爛的米粥,你還年輕,多吃點肉,傷也好得快些。」
「多謝郡夫人。」雲錚道謝,也不客氣地開始挾菜。
「容兒也好些了嗎?」袁郡君問。
「郡夫人這幾日沒見他嗎?」雲錚詫異,他本以為這幾日南容玉應是與袁郡君在一起的。
「沒有。我有喚過他,但他堅持守在你身邊,所以一直沒機會說話。」
雲錚胸口流過一股暖意。他知道南容玉對方家的仇怨有多執著,甚至到了可以不擇手段的地步。然而為了自己卻可以將這些拋諸腦後,不但表示他已幾乎放下了此事,也代表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果雲錚有尾巴,此時肯定洋洋得意地搖晃著。
「雲大俠今日來肯定是有話要問的。」袁郡君笑了笑,「你就問吧。」
「您與容玉到底是什麼關係呢?」雲錚聞言,便單刀直入地問了,「您年年舉辦鑑香大會,就是為了尋他吧?」
袁郡君喝了口茶。
「......唉,一上來就是這個問題。罷了,我早該料到的。」他緩緩地開始解釋。「容兒的母親,南妍斐,是個製香的天才,曾在家鄉芳州拜師學藝,頗有成績。但她出身窮苦人家,搬到京城後沒有機會進入香閣繼續學習,只能當個平凡的浣衣女。我機緣巧合結識她,認為整天搓衣服太浪費她的才能了,便收她為義女,讓她到香閣裡學習調製焚香的技術。沒想到短短幾年,她便製出了名動京城的奇香『萬艷傾』,所有達官貴人的女眷都為此香傾倒,連後宮嬪妃都願意以千金求之。只是,她根基未穩便嶄露鋒芒,引起許多人的覬覦,拜師的、求香譜的、甚至求親的,不斷找上門來。阿妍好不容易能快樂地研究香道,是很不願意理會這些人的,我便把他們全打發了,沒想到也替她引來了殺身之禍。」
「是......敘芳齋?」
袁郡君點點頭,「敘芳齋是塊老招牌了,雖然名氣大,但在香譜上已漸漸翻不出新花樣。當時的當家老爺方馳也派媒人來求親,說要納阿妍為妾。當時先夫還只是個低位將士,方馳也許認為這已經是抬舉她了,但我自然不肯這樣隨隨便便把阿妍嫁出去!」
袁郡君說到這裡有些激動,李昭趕緊替他斟茶順氣。
「方馳眼看求娶無望,便想了其他法子,他是一定要得到萬艷傾的香譜的。於是他買通官府,把一樁情殺案嫁禍到阿妍身上,將她關進牢裡,意圖逼問她香譜的內容。聽說她下了獄我心急如焚,找了當時正好是典獄長的姚端幫忙,照顧獄中的阿妍,別讓她受苦。沒想到......沒想到......阿妍不久在牢裡誕下了一個孩子。」
「我以為她真的瞞著我在外與人苟且,甚至信了那樁案子是她做的,雖然還是不斷想辦法想幫她脫罪,但也許,當時心中的猜疑已動搖了我的決心,才讓她最終含冤而死......」
袁郡君哽咽,雲錚默默地等待他拭去佈滿皺紋的眼角滲落的淚水。
「直到前幾日,姚端親口告訴我,我才曉得當時託他幫忙的還有敘芳齋。他們裡應外和,拷打、虐待阿妍,逼她交出香譜,甚至唆使牢裡的囚犯羞辱她,讓她懷上孩子......生下容兒後,他們便把容兒當作籌碼,在她面前作勢殺害。卻沒想威脅的力度過猛,阿妍從此變得瘋瘋癲癲,鎮日披頭散髮地傻笑、唱奇怪的歌給孩子聽。」
「難道,就是那首......」
「是。就是那首暗藏香譜的童謠。」袁郡君悲傷地哼唱起來,一元始,年關近,萬象新,歲歲祥。笑看肥魚水底游,且將大米滿豐倉。今秋金桂香不遠,卻得白梅凌寒霜......「魚禾為蘇,指的是蘇合;秋桂傳香不遠,故為青桂;凌雪白梅,對應的是鹽梅;而參不透的道理,暗指醃漬的玄蔘......並且,唯有回到阿妍的家鄉才能找到最後一樣材料——芳州產的杜若。」
「當時我昏了頭,早在姚端告訴我阿妍不停唱這首歌的時候,就該知道她根本沒瘋。她在牢裡用盡全力保護自己的孩子,還試著用歌謠告訴我萬艷傾的香譜,我卻渾然不覺。後來的事,也許你已經知道了,阿妍被處死,我在刑場找了一天一夜也沒找著的容兒,早已被方家給帶走了。」
雲錚捏緊拳頭,剛剛的暖意被一陣刀割似的疼痛取代。他想起那日,自己明明親耳聽得容玉唱這首歌,明明同他說了話,卻偏偏,偏偏沒有握住那雙髒兮兮的小手。「......這些,容玉已經知道了嗎?」
「鑑香大會那日我就告訴他,阿妍是我的義女,舉辦鑑香大會就是要尋找她流落在外的孩子。只是這背後的因由,我也是直到姚端親口告訴,才曉得的。」袁郡君疲憊的嘆了口氣。
「那......進奉聖上的御香,」雲錚想起還有這麼一樁,「這事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我不得不讚嘆容兒心思縝密。」袁郡君說道,「他故意引方衍竊取的香石,是一塊魂香玉,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奇香。但魂香玉經焚燒後的氣味,也具有顛倒神智的效果,必須與深海香珠同焚才能緩解。方衍一心以為自己偷得好東西,又捨不得破壞魂香玉測試它的效果,便直接把這塊形同毒藥的香玉獻給聖上。」
談及此事,袁郡君才露出一點笑容,顯然方家的引火自焚讓他心情很好。「鑑香大會那日我便知道容兒要進獻的是這個東西,他告訴我要回天香閣一趟去取香珠,我才肯放他走。結果那傻孩子居然自己去引方衍和姚端上鉤,讓你去取嶺南香珠。要是我知道,斷然不會讓他這麼做......」
雲錚倒是一點都笑不出來。
「容兒沒回來,我只好上書稟明自己沒有及時製出御香,等待聖上降罪。而方衍和姚端見縫插針,自請獻香,後果自然是差點損害龍體。聖人在盛怒之下,治了他們謀刺大罪,誅九族。而我因獻上解毒的香珠,才免去了製香不力的罪過。」
雲錚眼神凜然,要是二人已經被處死,簡直太便宜了他們。「那兩個畜生現在在何處?」
「因罪刑重大,關押在天牢候審。」袁郡君看了雲錚一眼,「你......想為容兒復仇?」
「郡夫人,」雲錚站起身來,抱拳單膝跪下,沉聲問道,「您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袁郡君也起身,握住雲錚的手。他蒼老的臉上,露出多年以來從沒有過的、快意的笑。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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