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四十一章-終章
@nan_yu南容玉醒來時,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還敢說自己沒良心呢,不眠不休照顧了這麼些天,一聲不吭就走了,南容玉撇了撇嘴,但還是忍不住撫摸那還帶有些微餘溫的被窩,挪動身子湊到枕巾上,汲取一口愛人的氣味。
「咳......」
一聲輕咳傳來,南容玉趕緊直起身子。袁荷曦站在房門口滿臉尷尬,被看見痴態的南容玉更是羞得無地自容,連眼睛都不曉得看哪裡比較好。
「你的傷,」還是袁荷曦先開口,他把手上的茶托放到桌上,替南容玉斟了杯熱茶,「好多了?」
「嗯。」南容玉撩起袖子,手臂上只剩下淺淺的疤痕,駱雪舫向他拍胸脯保證連這些小疤都會一併消除。「你的嗓子......」
袁荷曦的嗓子雖然好多了,但仍舊非常沙啞。他無奈的笑了笑,搖搖頭,「要再唱曲兒是沒辦法了,駱大夫說那藥已傷了根本,大羅神仙也挽救不了我的嗓子。」
南容玉難過地低下頭。袁荷曦捧起他的臉,笑道,「你放心,我唱了大半輩子,多半是身不由己,如今不唱了也正合我意。郡君夫人說了,他看我手腳麻利,想收我當義子,替她管府中的事兒。有這麼一個大靠山,我還愁什麼?」
南容玉知道這話言不由衷,全是說來安慰自己的,他知道自己這個朋友自尊有多高,對歌唱的愛有多深。但他也不願讓袁荷曦傷心,於是也露出笑容,「太好了,我真替你高興。」
「夫人說他本也想收你當義子,但你婉拒了。」袁荷曦看了一演那凌亂的被窩,「你......決定要跟他走了,是麼?」
南容玉沉默了。那天雲錚說要讓自己用身體牢牢記住他的愛,並且真的那麼做了,因為太過激烈又沒有充分潤滑,事後還勞煩駱雪舫親自替他上藥。雲錚的誠摯毋庸置疑,但親耳從第三人的口中聽到「跟他走」,南容玉還是有點沒底。在這世上,他沒有半個親人了,像浮萍一樣只能無根漂泊,他也不是女人,沒辦法明媒正娶。如果有一天,雲錚把他丟下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袁荷曦看南容玉不說話,知道他還需要時間,便沒有繼續追問。「我剛剛在門口看見幾個熟人,好像很想見你,要不要去看看?」
「熟人?」南容玉困惑地下床,稍微打理自己後跟著袁荷曦走出房門,接著就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另一個站在一邊,往房裡探頭探腦。
「師父!你沒事!你沒事!」霍芸看到南容玉立刻奔過去,一頭扎進他的懷抱,「那個可怕的大夫都不准我們進探望,可把我擔心壞了!」
「我沒事,讓你擔心了。」南容玉摸了摸霍芸的頭,接著目光落到跪在地上的霍芷。
「師父,芷兒他......」霍芸還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替霍芸求情,南容玉已蹲下身子,把霍芷扶了起來。霍芷的小臉兒哭得慘兮兮的,垂著眼沒敢正眼看自己的師父。
「芷兒,」南容玉用自己的袖子將霍芷的淚水揩乾淨,「我說過,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那並非情急之下的說辭,在我心裡,你和芸兒就像家人一樣重要。從前是,以後也會是的。別自責了,否則師父也會難受的,好嗎?」
霍芷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把師父的手握得緊緊的。
「師父,那往後我們要回芳州師祖那兒,還是......」霍芸小心翼翼地問,當初接他們來京城的姚端真面目已揭穿,天香閣是回不去了,線人身分一旦被傳揚開來,京城權貴想必得罪大半,生意也難以為繼。
「芳州......」那是南容玉逃離京城後第一個能稱為家的地方,也是母親的故鄉,母親的師父紇骨紓待自己如親生骨肉,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沒有一點藏私。又尊重他為母報仇的意志,不給他繼承師門的壓力,紇骨師父告訴自己,隨時都可以回去。
只是,如今的仇算是報了嗎?怨算是清了嗎?南容玉又想起自己母親臨死前悲愴的眼神。若不能將姚端與方家父子碎屍萬段,那他的仇怎能算了結!在那之前,無論是與雲錚遠走,或回鄉隱居,都不該是自己的選項。
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逃避艱難抉擇的理由,南容玉閉上眼睛,又張開眼睛。「你們先回芳州去吧。」他輕輕地撫摸兩個徒兒的臉頰,「繼續向師祖學習香道。」
「師父,你不回去麼?」霍芷抽抽答答地問。
「師父......」霍芸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沮喪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我知道了,師父要跟雲大俠雲遊四海去了,是不是?我就知道那傢伙終究是要把師父拐走的!」
南容玉正猶豫著該怎麼回答,一雙有力的手臂突然從背後環住了自己的腰,害他重心不穩,跌進溫暖厚實的懷抱中。長期製香的南容玉嗅覺靈敏,立刻察覺雲錚身上除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外,還有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阿錚,你......」
「我就是要把你們師父拐走,怎麼?」雲錚一臉壞笑,將南容玉打橫抱起,扮鬼臉逗著氣成河豚的霍芸,接著拔腿就跑,「要是有本事就來搶啊!」
嬌小的女孩兒再怎麼跑也跑不過一個死皮賴臉的漢子,很快的霍芸氣呼呼的喊叫聲就被拋在後頭,雲錚回到房裡,把南容玉輕輕放下,接著把兩個食盒放到桌上。「身子還那麼虛就到處走動,大妹子煨了鵪鶉,說要給你好好補補,快趁熱吃了吧。」
「阿錚,」雲錚一臉若無其事,反而教南容玉越發不安,「你去哪兒了?」
「去給咱們張羅吃的啊!」雲錚把食盒裡的湯碗拿出來,「那個庸醫這幾天都只給我灌湯藥,人都瘦一圈了以後抱不動媳婦怎麼成!我還準備帶你回嶺南呢,在那之前先繞去岳陽城瞧瞧洞庭風光,不急的話再到江浙觀潮,那可壯觀極了......」
「阿錚......我、我......」南容玉囁嚅著,雲錚停下舀湯的動作,「我還不能跟你走......」
「怎麼了?」雲錚挨著南容玉坐下,攬著他的腰,「你捨不得郡夫人,要在這兒多待些時日?還是要先把徒兒送到芳州安置?我陪你一塊兒去,反正雲家村又不會跑,晚些回去也無妨。」
「不......」那環繞著自己的安心感,讓南容玉再度動搖,說到底,是自己太懦弱,無法下定決心將復仇放在私情之前;還是自己太膽小,不敢將自己託付給另一人就此浪跡天涯?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雲錚的手推開。
「我......我喪母之仇尚未了結,還不能跟你走......」
雲錚聞言,狡黠一笑,將南容玉攔腰抱起,壓進柔軟的被褥中,南容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待回過神來已被雲錚囚在身下,動彈不得。
「還想找藉口從我身邊逃走?嗯?」雲錚靠在南容玉耳邊,用低沉的嗓音危險地撩撥那言不由衷的人兒,「先前說好的要跟我走,南閣主可不是要毀約吧?」
「不、不是......」南容玉被撩得紅了臉,原本已經盤算好的說法頓時忘記大半,「姚端他們只不過是被治罪,怎能算報仇......」
「多虧郡夫人手腕,他們被治了謀刺之罪,誅九族。」
南容玉一聽到這消息,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終於鬆動了,淚水也不爭氣的湧出。他緊緊抓著雲錚的衣襬,但嘴裡仍是倔強,「左、左不過是斬刑,哪能消我心頭之恨!」
雲錚輕笑,扳了南容玉的下巴,給了他一個纏綿繾綣的深吻,吻得他再也不能胡說、也再也不能胡思亂想,只能滿心滿肺地想著自己的男人。「小傻瓜,你不是問我剛剛去哪兒嗎?天牢可真不是個郊遊的好地方,累得我呦!」
南容玉先是愣了一下,頓時他什麼都明白了,雲錚早已猜到他的心思,連最後一點點後顧之憂、甚至是一點點的憾恨,都替他徹底地解決了。
「天牢是能隨便去的嗎!也不跟我說一聲,萬一你回不來......!」南容玉痛哭失聲,緊緊抱住雲錚。至此,他才確信了可以義無反顧地將此身託付給雲錚,不是因為這男人替自己報了大仇,而是徹底地了解到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
雲錚露出微笑,溫柔地輕拍南容玉哭得一抽一抽的後背,任由他宣洩多年的委屈與心焦。只是,他也許永遠也不會告訴南容玉今日在天牢發生的事。關於那些人渣如何在斬刑之前先嚐一輪比死還痛苦百倍的滋味。
「怎麼樣?還想逃開我嗎?嗯?」雲錚用拇指拂開南容玉淚濕的羽睫。
「我......我只是怕......」南容玉皺著眉頭,委委屈屈地抬眼看著雲錚,沒了仇恨作偽裝,他只得實話實說,「怕以後有一天......阿錚丟、丟下我......」
「你啊,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小郎君,」雲錚捏了捏南容玉的屁股肉,「我替你護了鏢,報了仇,風塵僕僕策馬千里送上大香珠,這天大的人情,我得把你拘在身邊用一生來還,怎捨得丟下你!如今你想賴也賴不掉了,我就等著你把身子養好,報恩的日子還長著呢!」
南容玉破涕微笑,深深地埋進心愛的男人懷裡。雲錚撫摸著南容玉的一頭銀絲,不急,還有的是時間,讓這顆大半輩子都動盪不安的心全然信賴、依靠自己。
他的小郎君從此會安安穩穩的,往後的每一日,再也不受到任何傷害。
蒼山洱海,雪月風花,此生共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