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二十八章-試探
@nan_yu看著那只盛著印泥的不起眼小盤子,會場上的參賽者都議論紛紛,袁郡君也沈默了,李昭趕忙緩頰道,「南閣主,我們今兒是鑑香大會呢,您怎麼製了一碟印泥出來?」
「這是印泥不假,」南容玉篤定地說,「但同時也是一味香方,郡夫人一試便知。」
袁郡君思索了半晌,終是點點頭,要李昭拿出印鑑。
「郡夫人好生看得起他,」方衍嗤道,「連收藏多年的玉犀印鑑都取出來了,若這印泥出了半點岔子,那可是大大地得罪人。」
李昭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匹白絲絹,那只雕刻精美、色澤溫潤的玉犀印躺在上頭。這是袁郡君處理公務時使用的正式印鑑,自然珍視非常,平時不輕易拿出來使用。即便要用,選用的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印泥,就怕糟污了這樣好的印鑑。
「南閣主,」李昭走到南容玉身邊,擔憂地輕聲問道,「這印泥當真沒問題麼?」
「請侍郎夫人放心,我絕不做沒把握的事。」南容玉報以溫婉的微笑,恭謹地拿起那只有點沉的印鑑,挽起袖子,仔細地將印泥的色彩均勻沾染,接著淺淺吸了口氣,在生宣上落下一印。
袁郡君在李昭的攙扶下行將過來,在低頭細看的瞬間,露出訝異的神色,「這......這是......」
那章印呈朱丹色,色澤飽滿渾厚,將印鑑的紋理很好地展現了出來。除此之外還透著一股幽香,初聞並不容易發覺,一但發覺了,便再也無法忽視,那是一種沉靜的香味,如水底之月、如深山老松,不張揚,卻令人心馳。
且這香裝在碟裡時並無氣味,鈐印在紙上後,卻能香氣遠播,直至數十尺外還能依稀聞得。
「稟郡夫人,可曾聽聞過尚書郎陳茂?」南容玉解釋道,「他罷官後隱居玄山多年,修道有得,聖人亦十分敬重。聽聞他有一方『玄山印』,搗以朱礬、澆以麝酒,作為印泥。不使用此印的時候,便裝至犀角盒中,以透雲香滋養,使用此印,香可至數十里外。然而這只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此方。」
「你是說,你調製的這印泥便是陳茂使用的那一種?」袁郡君拿起那張生宣看了又看。
「晚生不敢擅冒陳尚書仙名,」南容玉答道,「這只是以玄山印的傳說為本,自己調製出來的香方罷了。玄山印尚需以透雲香薰養才有香氣,晚生卻希望印泥有立即效果,便調整了透雲香和麝酒的多寡,使印泥中自帶香氣,使用起來更方便順手。」
南容玉看了一眼桌上的題目「妙用」二字,繼續說道,「郡夫人這題目出得巧,若無事先準備,便難以跳脫『香粉』、『香丸』的窠臼。然而這印泥,使用的都是原本製香必須用到的材料,既跳脫香的用處,又合乎香的本質。這是晚生的想法。」
聽聞此言,方衍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本來仗著袁郡君的寵愛,沒人會戳破他準備的骨咄犀刀鞘根本是事先知道題目才拿得出的作品。如今被南容玉輕描淡寫地點出,倒讓大家都發覺他的刻意。
袁郡君呵呵笑開了顏,「當今聖人喜愛仙道,這方印泥正好切中聖心,你是用了心思的。昭兒,趕緊的,把這印泥包起來,我回去要細細品品。」
李昭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將印泥收走,南容玉也欠身回座。雲錚趕忙去攙,他發現南容玉雖神色自若,雙手卻不住的顫抖。在靠到雲錚身上時,腳步也踉蹌了下。
「方衍果然事先知道題目,」南容玉咬牙道,聲量極小只有雲錚能聽見,「若他早有準備,今日必是一場苦戰。」
雲錚取來茶水讓南容玉慢慢喝下,替他順順氣,「怎麼樣?要不要我趁休息時去幹掉他?」
「不,我要光明正大地贏過他,才能宿願得償。」南容玉的眼神疲憊中仍帶著堅定。
短暫的休息過後,有侍者拿出了十張大卷軸一字排開,上頭寫著百人中能進入下一輪比賽的名單。方衍和南容玉的名字都在其中。
「別怕,容兒,」姚端過來安慰道,「你做得很好。」
「多謝姚公。」南容玉也稍稍鬆了口氣,但當裝著題紙的匣子被推出來時,他的心又懸了起來。
敘芳齋仍然派袁荷曦出來取題紙,似乎很清楚這樣的人選能動搖南容玉的心志。這次雲錚不等南容玉或姚端發話,自己就大步流星地上前,與袁荷曦幾乎同時將手探入匣子裡。
「你怎麼回事?」雲錚把聲音壓得極低,「有什麼話說清楚,要叛就乾脆些敢做敢當,別讓容玉懸心。」
袁荷曦嘴唇緊抿,用極微小的幅度搖搖頭,握住雲錚的手,在他手心飛快地寫了個字,接著馬上抽身,拿著題紙回到敘芳齋那兒。
雲錚緊了緊拳頭,他清楚,剛剛袁荷曦寫的是「姚」字。
上回兩人在酒肆密談,袁荷曦唯一沒說出口的,便是南容玉曲折一生的幕後推手。今日袁荷曦無論因為何故身在方家,必定不是自己所願,而這個「姚」字,想必是他在方家得到的確切答案。以往的「猜測」如今「落實」,他不求救、不辯解,唯一希望雲錚做的,便是讓南容玉遠離險境。
「果然是那頭老狐狸。」雲錚不動聲色地將題紙交給南容玉,甚至沒往姚端那兒看一眼,但心中已開始默默盤算該怎麼做。
姚端必對自己有所警惕,這是毋庸置疑的,而南容玉似乎還對姚端抱有相當程度的信任,何況現在他必須專注在比賽上頭,不能拿這些問題去引他分心,否則救人不成反而害人。雲錚也估摸著京城裡雲家的人手,若有機會的話,在比賽結束後讓光玉、光春等人把袁荷曦搶回來,親自向南容玉解釋,這或許是個好辦法。
然兒袁荷曦好手好腳、武藝又不差,不像是無法逃脫的樣子。如果方家用別的東西要脅袁荷曦,倒是麻煩了。雲家的人手保全一個人綽綽有餘,但如果京城的某個角落有什麼變故,也未必能馬上顧及。
想來想去沒有萬全之策,雲錚心煩意亂,他最恨這種勾心鬥角的破事兒,要嘛提槍跨馬拚個你死我活,搞這些陰狠計謀令他十分不齒。一回頭,正好看見姚端親暱地靠著南容玉在讀那張題紙,讓他更加惱火,想著定要讓這噁心的老頭付出慘痛代價。
南容玉看著手上那張題紙,方才的題目「妙用」對誰都是難題,然而這回的題目,卻平易近人,甚至可以說俗套--雪白的生宣上,只有一個「花」字。
大殿中央提供的香料,光是花材所製的便有數百種,更遑論各家香舖秘製的香花粉,是各有各的別緻。題目看似俗套,卻是真正的考驗製香人如何不落俗套,要在十個箇中高手中脫穎而出,並非容易的事。
「君子之花,大抵不脫梅蘭竹菊,定有許多香舖選擇,容兒就別選這些了吧。」姚端勸道。
南容玉的表情猶豫了,他已伸手取了個香盒,上頭正好是蘭花的紋樣,顯然是想以蘭入香。但姚端的意見他也不好違拗,一時之間舉棋不定。
「誰說別人用了我們就不能用了?」雲錚粗聲打斷姚端的干涉,「京城酒肆上百家,大家還不是都賣茴香豆?這茴香豆又豈是每家端出來的都下酒?一樣的東西能做出區別來,不更可貴麼?」
聽到這不三不四的比喻,南容玉禁不住笑出聲來。「雲大俠說得是,我便試著端出與眾不同的茴香豆罷。」
姚端見狀,便退了幾步不再多言,讓霍芷、霍芸去幫著製香。幫了南容玉一把,雲錚有些得色,想著這老頭總算也吃了回鱉,短時間內最好閉上那張臭嘴。沒想到姚端還主動湊過來,笑呵呵地問道:「雲大俠,你很寵溺容兒吧?」
雲錚懶得答話,只是叉著手臂。
「但一味的寵溺是沒辦法讓一個人變強的......」姚端嘴角仍舊帶笑,雙眼卻陰鷙得可怖,「只有不斷的砥礪磨練、經歷痛苦和磨難,才能讓他無堅不催、完美無瑕。」
「我可是為這孩子,煞費苦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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