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二十七章-妙用
@nan_yu「本次鑑香大會,由郡君夫人主持,由京城精挑細選出來的諸位香鋪中,百擇十、十取二、二擇一,最後勝出者為香魁,將獲得親自獻香予聖人的殊榮。」
大殿之上,神佛之前,眉清目秀卻嗓門洪亮的年輕司儀大聲宣誦。廊下觀戰的群眾頓時騷動了起來。
「親自獻香給那位?過去可從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呀。」
「若是真的,那勝出的店鋪從此在京城就穩居上座了。」
「看那些老闆們各個神色自若,想必早就知道這消息了。噯,這次競賽想必會非常激烈......」
南容玉的臉色也沒有太顯著的變化,只有嘴角稍稍抿緊。而姚端仍舊那副游刃有餘的模樣,嘴角都還是勾著的。
雲錚卻從未聽過有這種事。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對面的方家,方衍正搗弄著他的香爐,而袁荷曦還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雙方都看似一湖靜水,雲錚卻非常清楚,他們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與血海深仇......
無論結果如何,都有一方要掉腦袋的,更糟一些,便誅門滅族。
並非他不相信南容玉的實力,相反的,他相信南容玉今日站在這兒,必定早就知道獻香一事。然而袁荷曦與姚端的突如其來的異變,且不說會對南容玉的心境造成什麼影響,只要其中有任何陰謀發揮了作用,都會一發不可收拾。
雲錚深深吸了一口氣。但他沒有上前去勸南容玉放棄比賽,而是在心裡默默地過了一遍京城中能用的雲家人手。能文、能武、能行醫用藥的,只要出現一點差錯,他定要護此人周全。他相信無論屆時作出怎樣的決定,雲家村的人們一定會諒解的。
忽地「唰啦--」一聲打斷了雲錚的思緒,大殿中央的一只大箱打開了,裡頭放了滿滿的絹軸。這便揭示了第一道題,各家香鋪紛紛派出人手去取,而方家那兒派出的,竟是袁荷曦。
「我替你去取嗎?」雲錚才剛想出聲,姚端便先一步開了口。南容玉卻搖了搖頭,自己起身走向前。
「師父......」霍芸擔心得低喊了一聲,和霍芷緊緊地抓住彼此的手。
月白的衫子與水青的外袍交會了一瞬,兩人同時從大箱中取出絹軸,南容玉拿起絹軸後在原地躊躇了好一會兒,而袁荷曦則是頭也沒回地旋身就走。過了半晌,南容玉也走回座上,腳步明顯沉重許多。
「容兒,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姚端柔聲勸道,「咱們走到今日實屬不易,你可千萬別被這點小事亂了方寸。」
「......不會的。」
南容玉定了定神,打開手中的絹軸,只見裡頭寫了兩個大字:「妙用」。
大多數的參賽者看了題目都眉頭緊鎖、抓耳撓腮,卻也有部分人立刻著手調製。南容玉與方衍便在其中。
「真不愧是袁郡君,」姚端坐在雲錚身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雲錚低語,「當人人都著重在香之『味』時,偏偏就把關鍵放到香之『用』。近年京裡確實有太多只研究胭脂水粉的傢伙了,這回合能端出像樣東西來的恐怕沒有幾人。這樣選人可省心了,高明。」
雲錚沒理他,甚至有些嫌煩的往旁邊挪了一步,姚端卻跟著靠了過來。
「雲大俠,你認識容兒只有數月,我卻看著他長大。」姚端瞇起眼,「不過,你趕上好時候了。就好好看著這孩子是如何絢爛盛放的吧。」
南容玉將徒兒遞上來的材料放入一個淺淺的小瓷碗裡,加入某種清澈的液體,遠遠聞著有股酒香。接著,他竟倒了一整盒紅土進去。附近的參賽者都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他搗鼓那一堆爛紅泥。
「他到底想做什麼,這可是鑑香大會,怎麼搗起泥來了?」
「雖說胭脂也會加紅色的顏料,但哪個姑娘會擦這猴兒屁股似的大紅色......」
廊下的人們也注意到南容玉的反常,紛紛討論甚至譏笑起來。南容玉不為所動,只是把袖子綁高了免得沾上顏色。另邊的方衍也引去了一些目光,他在一塊木頭上刻刻劃劃,竟也在做與製香沾不上邊的事。看熱鬧的百姓可以隨意嘻笑,其他參賽者可不同了。他們都曉得,此時的所作所為越是怪異,成品的用處就越高妙、越切題,自然更不敢鬆懈。
很快的,三炷香的時間到,參賽者們輪流走到大殿上,把成品呈給袁郡君品鑑。敘芳齋為京城首屈一指的香堂,很快的便輪到方衍。他捧著一柄短刀上前,袁郡君身邊的侍衛都緊張了起來,握住腰間的配劍。
「別緊張。這把刀沒有開鋒。」方衍單膝跪地,把東西遞給一旁的李昭,讓李昭轉呈給袁郡君。
袁郡君低頭聞了聞刀身,便露出瞭然的微笑,「馳兒果然有乃父之風,作品還是那麼狡獪。」
「今年爹爹把鑑香大會的重責大任交給我,自然不能讓老祖宗掃興。」方馳垂首恭敬地說道。
自敘芳齋連奪數年香魁開始,袁郡君便與方家交情匪淺。袁郡君看方衍如同看著自己的孫兒,滿眼都是慈祥寵愛,這層關係看在其他製香師眼裡非常不是滋味。袁郡君自知有失公平也稍微收斂了笑容,「就算骨咄犀很罕見,只拿它來做個刀柄就想過關,未免太怠惰了些。即便是你我也不會輕易給好分數的。」
「當然不止這樣,」方衍笑道,「請郡君夫人打開刀鞘。」
袁郡君命李昭替他抽刀,那刀身與刀鞘甫分離,眾人便被一股比剛才還要鮮明許多的異香包圍。
「......這骨咄犀,其實就是摩刮後散發香氣的蛇角,製成的刀雖名貴,咱府上倒也有幾把。」李昭疑惑道,「但這股味兒與過去聞過的似乎不太一樣?」
「這東西本是晚生從家中倉庫中尋得,這次帶來想著蛇角或許能入香發揮作用,不料正好切題,」方衍從容答道,「但這把劍,本來不長這樣。」
他拿過刀鞘,稍稍使勁,竟把把它一分為二--原來不只刀柄為骨咄犀所製,樸素的外殼裡頭還楔了另一柄雕花華美、由完整的巨蛇蛇角製成的骨鞘,色澤是溫潤淡黃色,而那美麗的紋路中,紮紮實實地填滿了香粉。
袁郡君拿起刀鞘細細端詳,「原來如此,這樣的確能去除蛇角特有的腥味。」
「晚生利用水松香中和蛇角的腥味,清淡不搶題,並加上方才用紅檜削出來的木鞘套在外頭,有隱匿鋒芒之效。平時佩帶香氣幽微,待利刃出鞘,便能異香襲人、銳不可擋。」方衍將骨鞘交還給袁郡君,「雖然時間緊迫,外頭這套兒粗製濫造了些,還請老祖宗海涵。」
「你是來製香的,帶檜木片或檜木粉也就算了,這能做刀鞘的大塊木頭是哪來的?」李昭問道。
「回稟大奶奶,」方衍笑意更深,「我手邊沒有好的木頭,只好犧牲了寺裡的一把檜木凳子,借我條腿用一用了。」
「......很好、很好,有趣極了,」袁郡君聞言不禁大笑,捧著骨鞘愛不釋手,「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有了方衍這個對手,袁郡君對於接下來送到面前的香品,有時搖頭,有時略略頷首,有時也開口問幾個問題,但都沒有表現出那麼濃厚的興趣了。被提問的幾個製香師仍然面露喜色,知道自己的作品,至少還稍微入得郡君夫人的眼。
終於輪到南容玉步上大殿的階梯。他已無方才拿絹軸時的心事重重,步伐堅定而平穩。李昭在他跪下後,將那裝著一只小瓷碗的盤子放到袁郡君面前。「老祖宗,這便是那日焚得一手好佛香的天香閣南閣主。」
「是,我記得。京城中的後起之秀,我相當期待你的表現。」相較對方衍的慈愛,袁郡君對南容玉的態度客氣生疏得多。她點頭命李昭揭起瓷碗上的蓋兒。
「這是......」李昭看了一眼南容玉,「這看上去,倒像是印泥?」
「不錯,正是印泥。」南容玉朗聲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