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引 ✥ 第三十章－故人
@nan_yu「你走吧，容兒。」
「不，我們一起走，否則我不走！」
梨花漫天的午後，一艘渡船在河邊搖搖擺擺，只是一支輕飄飄的小木板舟，卻能開往任何地方。
「姚公只能帶一個人走，」身穿戲服的少年牽著另一個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你只要記得，有一天如果你變厲害了，要回來這兒把我領走就是了。」
「萬一......」纖瘦的少年抽抽答答地哭著，「萬一，我做不到......」
「那也不要緊，你只要過得好好的就行了，連我的份一起。」
永真寺的大殿清空了，那些提供給參賽者的香料也一併撤去，因為最後的決賽，不需要這些。而敘芳齋和天香閣的座位，也被挪到了大殿上方。
「相信二位都清楚，最後的決賽沒有題目。」李昭望著坐在袁太君跟前的方衍與南榮玉，「請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拿出最拿手的香品定勝負。」
兩人頷首表示同意，比賽開始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香粉。雲錚認得南容玉拿的那個繡著杜若的小荷包，就是被自己拾獲的那個。南容玉從裡頭拿出的那兩顆小香丸，雲錚也是親眼見過的，怪不得當時這個荷包不見了，南容玉會如此慌亂。原來這就是天香閣的壓箱寶。
南容玉將香丸磨成粉、小心地用香篆舖在香爐裡，就停止了動作。而方衍也幾乎在同時蓋上香爐的爐蓋。
「他們怎麼了？怎麼沒動靜？」殿外還摸不著頭腦的門外漢問道。
「準備好了唄，」其他人倒是覺得理所當然，「也是，能比到決賽的店家，肯定早準備了自己的招牌，不需要再重新製香了。」
袁郡君見二人沒有動作，也不著急，一邊喝著茶一邊陪他們把那炷香耗完。李昭站在一旁，心裡明瞭為何這麼多年來明知決賽選手無須準備，袁郡君卻仍保留這一炷香的時間。她喜歡觀察參賽者們在這段時間內的表現，有的急躁點的會挪動身子、抓耳撓腮；有的自信心不夠，反覆打開香爐檢查，甚至在最後關頭多加了幾味配料，讓那爐香功虧一簣......
多年陪著父親參賽的方衍自然冷靜，李昭倒是意外南容玉也能這麼沉著，靜靜地坐著、神情從容。就不知待會兒，到底鹿死誰手。
好容易一炷香的時間過了。袁郡君招了招手，示意方衍先呈上香品。南容玉看著方衍端著香爐的背影，終是藏不住眼底的恨意。
方衍將香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點燃，一股馥郁的香味流淌了出來。
初聞時似尋常花香，像茉莉，又似牡丹，還在努力分辨的當兒，又變幻成不同的香氣，層層疊疊、紛沓漸至，雖濃卻不薰人，是一種大氣磅礡的艷麗，讓人彷彿置身皇宮內苑、萬花叢中。就在聞者沉醉之時，其中一股清冷略苦的氣味，卻又將香味提升了一個層次，方才的皇苑也不過是凡間，此時的清冷孤傲，又讓人飛升到王母娘娘的天宮花海，華美之中又有肅穆警世之感。
袁郡君沉吟良久，「衍兒啊，過了這麼多年了，你和你父親仍記著我當初說的那句話。」
方衍笑答，「是。父親在第一次參加鑑香大會時，用的也是這味『萬艷傾』。」
「當時你們雖然拿了香魁，但我告訴方馳，萬艷傾的氣味我再熟悉不過，你們拿出的萬艷傾雖非常相像，但終究也只是相像而已。」袁郡君微微點頭，「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你這次已有把握能重現萬艷傾的氣味了。」
「蒙郡夫人指教，我和父親才能精益求精，不斷改良。這萬艷傾的氣味能得到郡夫人的首肯，我們才算真真切切的將它重現了......」
匡啷。所有人都回過頭看，只見南容玉身旁落了一只小盤子。他抓香席抓得太緊，把盤子碰掉了。聽到方衍剛剛那一席話，他實在沒能忍住，畢竟方馳當初拿來參加鑑香大會的萬艷傾，就是他自己在非人生活之下被逼迫製出來的產物。
袁郡君並沒有責怪南容玉。「衍兒的香品我已評鑑過，現在輪到南閣主了。」她向李昭吩咐道。
幾個婢女拿著羽扇過來，將殘留的香氣揮散。待空氣中一絲花香都沒有殘留，南容玉才走上前，將香爐中的粉末點燃。待香味從爐中發散出來，大家都愣住了。
一樣的茉莉、一樣的牡丹、一樣的層疊紛沓，一樣從皇宮花苑，到達天宮花海......
南容玉焚香的氣味，與方衍一模一樣。
「你這是......」袁郡君伸出手，又縮回一些，似乎有些困惑。
「稟郡夫人，」南容玉行了一個大禮，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楚的說道，「這便是『萬艷傾』。」
旁人都你看我、我看你，連名字都一字不漏地相同，弄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袁郡君卻突然站了起來，顫巍巍地走向南容玉，李昭趕忙上前攙著。看到袁郡君如此舉動，方衍也楞住了，臉色由白轉青。
「孩子......起來......」袁郡君把南容玉從地上扶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你......你是怎麼知道這味香方的？」
「一元始，年關近，萬象新，歲歲祥。」南容玉突然開口，輕輕地唱道，「笑看肥魚水底游，且將大米滿豐倉。今秋金桂香不遠，卻得白梅凌寒霜。天地道裡參不透，唯願入夢返家鄉......」
雲錚遠遠地聽見這個旋律，那幽微的熟悉感又再次席捲而來。這是他第一次聽聞這首歌的全貌，明明是新年歌謠卻從未在村裡聽別的孩子唱過，到底是在哪兒與它相遇的呢？
他的腦海中隱約浮現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和一個灰撲撲的饅頭......
「這首歌謠，是母親教我的。」南容玉說道，「而最後家鄉二字，便是指母親的家鄉芳州。這味香只有用芳州之土養成的杜若，才真真正正的夠稱為『萬艷傾』。」
一滴淚從袁郡君眼裡落到南容玉的手上，她想起現在還在比賽中，終是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住心緒。
「我宣布，這將是最後一屆鑑香大會。而今年的香魁，由天香閣奪得。」
事情的轉折太快，眾人一片譁然，怎麼哼首曲兒就變香魁啦？到底發生什麼事？方衍更是跳了起來，想起了自己的身分才忿忿地忍住。永真寺的僧人們敲響大鐘宣告比賽結束，將殿外的閒雜人等請走，李昭也忙著安排其他參賽者們離去。在一片混亂中，袁郡君牽著南容玉的手走進內殿。
雲錚也不曉得要不要跟上去，卻被李昭推了一把要他先去外頭候著。他只好領著倆侍童一起守在外頭，此時他才發現，在忙亂中姚端和敘芳齋的人竟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可惡，絕不能讓他逃了。」雲錚要霍芷、霍芸在殿外候著，吩咐待南容玉出來就叫他在這兒等一下。自己則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在附近辦事的閆光玉，要他集結京城裡所有雲家的人手。
「海鶄和雪舫他們也要麼？」閆光玉看自家老大連口氣都顧不上喘的樣子，嚇得還以為他準備要造反了。
「全部，所有。」雲錚強調，「還有，話傳完了以後你和光春到永真寺去與我會合，遠遠地跟著就行。」
「知道了。」閆光玉話還都沒回完，雲錚又風一樣的消失了。他知道這次可能要幹大事，不曉得雲錚到底有幾成把握。
雲錚趕回永真寺時，正好看到南容玉同兩個徒兒一起站在殿門前等他，臉上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鬆泛的笑容。
而雲錚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南容玉緊緊地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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