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鳥 01

天堂鳥 01


Summary:伏黑惠收到乙骨憂太的喜帖,他決定帶大家一起去參加婚禮。  


一、釘崎野薔薇


十九歲時我收到一封信。我分外重視。在這個時代,只有兩種東西用信寄過來,一是帳單,二是廣告。從小我跟津美紀生活,大人長年消失,家裡電視只有三台能看,但水電瓦斯帳單收過N張,收件人都是津美紀的母親。後來被五條悟代管,他人神出鬼沒,也富得莫名其妙,帳單都不需要往家裡寄,每個月時間一到銀行默默的就從他帳戶扣走,簡訊意思意思通知,我跟著他九年,只接過兩次欠費電話,原因是信用卡到期。他心情好偶爾過節,給我跟津美紀帶禮物,賀卡只有自帶的制式印刷內容,連名字都不寫,除此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在飛天遁地,也不指望他多寄兩張明信片。津美紀倒是會給我認真的寫生日信,偶爾吵架了拉不下臉當面說,也會偷偷在我床頭或門縫放信紙。但真正寫上地址飄洋過海到我手上,署名伏黑惠的信件,這是第一次。


我翻到背面,右下角寫著四個不大不小的字:乙骨憂太。

於是我的人生出現了第三種信件。這是一張喜帖。


「喔。」野薔薇接過我遞過去的信封。我在心裡叫她野薔薇,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的名字和津美紀一樣都是三個音節。既然我叫津美紀為津美紀,也能叫野薔薇為野薔薇,但我不知道野薔薇是怎麼想的,所以只在心裡這麼叫她。


野薔薇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都市女性了,我完全是不請自來,她卻在短時間內收拾好了自己,短髮一如往常別在耳後,乾淨得很都市,臨時穿上的襯衫顯然沒有燙,也微微凌亂得很都市。她倚在門板上,對著我絮絮叨叨的唸:「所以你大老遠跑來,就為了給我送一張不是寄給我的喜帖?伏黑,你曉得國內也是有郵局的嗎?」


「我曉得。」我說。「我是想請釘崎跟我一起去。」


「我?」野薔薇一挑眉毛,很快露出驕矜的笑容,「這麼多年了,你的女性人脈還是一點都沒增長嗎?唉,作為伏黑為數不多的女性友人,也不是不行啦……地點在哪?」


「美國。」我指了指信封上的地址。「費城。」


「啊?!」野薔薇的聲音拔高了八度。「這麼遠?!」


「喂樓上的!」走廊盡頭冷不防出現一個老人家對著我們罵。「要講話就進屋去!整棟樓都是你們的聲音!」


「少囉嗦死老頭!」野薔薇毫不示弱,掄起拳頭在半空中揮舞。「早上五點唱卡拉OK的人沒資格教訓我啦!」


雖然這麼回擊,野薔薇還是把我領進屋裡,從櫥櫃拿了一雙拖鞋給我。「要茶嗎?」


「水就好。」我放下背包,在矮桌前坐下。


野薔薇拎來兩只馬克杯,往靠近我這一杯倒來熱水,「乙骨前輩是要跟誰結婚?他終於走出來了嗎?」


「不。」我朝他打開喜帖。喜帖是西式的,紙張有一些厚度,封面染著淡淡的紅色水彩,內裡是全白的,用黑色印著字。「新娘是祈本里香。」


野薔薇給自己也添了水,放下熱水壺,握著好一會兒才鬆開。她湊過來細瞧那並排的兩個名字,像是想從裡面看出其他的結果,最後只是坐下來。「他不是解咒了嗎?總不能給空氣穿禮服。」


「不曉得。」我把喜帖收進信封。「但乙骨前輩總會有辦法的。」


「嗯——」野薔薇長長的沉吟一聲。「他是怎麼說的?」


「『成年那天我夢見里香,你或許很難相信,那麼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夢見她。她說希望能有一場婚禮,我問里香這次會一直在我身邊嗎?她說無論如何如影隨形。她說話的態度成熟許多,好像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長大了。』」我唸出隨喜帖寄來的信件。「前輩是這麼寫的。」


「就因為一場夢?」


「乙骨前輩不會拿這個開玩笑的。」


野薔薇絞著眉毛看了我一眼。


「伏黑,你這樣很像乙骨前輩的瘋狂信徒。」野薔薇說。


「還好吧。」我聳聳肩。「只是實話實說啊。」


「婚禮在什麼時候?」


「下個月底。」


「那還好一段時間。」野薔薇向後靠在椅背。「知道了,我會排假的。你今天是要住下嗎?帶這麼大包幹嘛?」


我搖搖頭。「我打算邀請虎杖一起去,所以得去找他。」


「蛤?」野薔薇瞪大了眼睛。「可、可是……虎杖他……」


「所以在去找他之前,得先去找五條老師。」我頓了頓。說實在我也只做過咒術師這一個工作,但對於普通社會的工作複雜艱辛的請假方式還是略有耳聞。「這一段釘崎不一定要跟我一起,你只要時間到了出現在機場就行……到美國再見面也可以,你可以提前去玩幾天。」


她發愣的看著我,好一陣才垂下眼睛,手指洩氣一般勾住馬克杯耳拖到自己正前方。「我沒有錢提前去、不,我甚至連機票都買不起。普通工作的薪水相比咒術師少得可憐,毫無成就感又無趣,同事盡是些無能又沒責任感的人,咒術師或許也有沒責任感的人,但大家都是真的拚了命去做。伏黑,我曾經對東京有無限美好想像,但到頭來我也只是被咒術的一切詛咒的人。」


意識到自己的發言無意間戳中了她的痛處,她的坦白讓我無話可說。即使當年經過家入小姐的治療,加上她自己悉心的保養,野薔薇的左臉仍然留下一條長長的疤痕,眼睛也沒保住。她花了很大一筆錢給自己訂製了一隻幾乎毫無破綻的義眼,要很仔細看才能看出異樣。她已經不做咒術師了,不管是想逃離家鄉還是想找兒時友人才來東京,都不是需要以生命作代價的事情。澀谷事件過後她昏迷了整整半年,醒來後又休學整整半年休養,這一年時光像蒸發了一樣,我和虎杖都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考慮。她最後還是唸完了四年高專,也照常出任務,即使順利拿到一級認證,畢業後還是找了份普通的工作,把咒術師的身分長久的束之高閣了。


我的沉默讓野薔薇很不滿。「喂,伏黑,你好歹也安慰我兩句吧?少女在對你傾訴,你屁都不放一個?」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明人不說暗話,面對野薔薇我很老實。「你不喜歡被說教,對你說『我能理解』的話又很虛偽。」


「你知道這時候應該怎麼說嗎?」野薔薇湊過來執起我的一隻手。「『釘崎,不要擔心,你沒錢,我有,接下來的旅途都我買單,你想還錢就還,不還也無所謂。』懂?」


「喔……」我把手從她掌心中抽了出來。「我也沒有你想像中的有錢。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野薔薇朝我一翻白眼,只有右眼成功翻了上去。「你真的很陰沉又無聊。」


為什麼又罵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我的到來也沒有讓野薔薇打消訂外送的念頭,等晚飯的途中,野薔薇與我各佔據了沙發的一端,看晚上重播的連續劇。女主角和同事站在屋簷下,看著傾盆大雨,面無表情又輕描淡寫地說出自己無家可歸的過往,然後用同樣平靜堅定的聲音說了一句:「有家真好啊。」


忽然臉頰一冰,我嚇了一跳,野薔薇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從沙發後面繞到前頭。她不知何時去拿了飲料,我定睛一看,是啤酒。「看得好認真。你喜歡北川景子嗎?」


我看得認真說實在跟演員本人關係不大。並不是要抹殺演員本人的努力,只是我看的同時想到更多的是幾年前與津美紀一同收看的回憶。青春期的我經常跟津美紀吵架,看電視是我們少數的停戰時刻,她經常一邊看一邊被我或電視裡的情節氣得流淚,我總是故意忽視她抽泣的聲音。這是她被咒沉睡前,最後一部我們一起看完的連續劇。


當時如果有好好問她感想就好了。


「她的角色讓人印象深刻。」我說著,指了指她的手。「我能來一罐嗎?」


野薔薇眉尖一跳。「咒術師喝什麼酒啊。」


她說「咒術師」的口氣像是在說「小孩子」一樣。「吃晚餐前才不該喝酒吧?」


野薔薇嘟嘟嚷嚷著「這點你還不是一樣」,讓我自己去拿。


我裝作只聽見後半句。野薔薇家的冰箱貧瘠得令人昨舌。我翻了半天,腦中無限排列組合,試圖找到一種做出兩人份早餐的解答,結果先引來了野薔薇的抱怨。「別一直開著冰箱,浪費電。」


「你冰箱東西好少。」我拿了酒,從善如流的關上冰箱門。「早飯怎麼辦?」


「啊?」


「早飯也吃外送嗎?」


「當然不是。下班回家路上買飯糰和麵包冰著,隔天吃就行了吧。」


可是剛剛我兩個都沒看到啊。野薔薇一個眼神都不分給我,看了看她專注於電視劇的側臉,我皺了皺眉:「釘崎……」


連續劇第三次進入廣告。野薔薇踢掉腿上的抱枕。「你可以不要插手嗎?」


她語落瞬間我明白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麼,但跟我要不要插手是兩回事。我跟著野薔薇走向門口,準備放出玉犬,她卻在我開口之前按住了我的手。「是真的不需要你出馬。」


「攔我總有個理由。」


「那傢伙很弱。」野薔薇像拿起放在玄關的鑰匙那樣拿起了鐵鎚和裝釘子的皮製小包。「就這樣。」


野薔薇的屋子裡,布滿了殘穢。像是有人在這裡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了術式一樣。


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打開公寓門追了出去。戰鬥卻已經結束了,野薔薇甚至還有餘裕好好的施下帳。與屋內相同的微弱咒力在空氣中流淌著,就是太弱了,才會顯得這麼不對勁。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咒力,面對一級的野薔薇,怎麼可能留下這般激戰過後的殘穢痕跡?


咒靈的氣味毫無疑問,橫亙在我跟野薔薇之間的,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人的屍體。


「詛咒師?」


「不是,根本還稱不上。」野薔薇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傢伙,這傢伙啊,是叫什麼來著,解離人格?雙重人格?總之,他有一個被詛咒的人格。」


我一愣,猛得抬頭對上野薔薇的目光。


「伏黑一定有察覺吧?屋子裡的殘穢。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我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喔,他的主人格真的是個一點咒力都沒有的普通人,轉換人格、產生咒力和術式都是一瞬間的事情,不知道他靠這招殺了多少人。」


「可是啊,最狡猾的就是,我釘子都已經刺進他的身體了,『那傢伙』居然躲起來了,『這傢伙』一邊尖叫著一邊流血,我第一時間居然想送他去急診,這麼想的時候,『那傢伙』又出現了,最後沒能打出個勝負來,讓他逃了。」


簡直就像虎杖一樣。我不確定她是否有說這句話,她的聲音連同祓除的咒靈,一同消散在晚風中,形成不存在的記憶,植入我的腦海。


「不過,」野薔薇甩掉手上的鮮血。「就跟我想得一樣,還有『另一個傢伙』負責承受『這傢伙』受傷的記憶,否則他也不會像這樣毫無芥蒂的再給我送外送。」


「……為什麼,」我喃喃著說。「不讓我幫忙。」


「與其讓你跟我一樣混亂,不如我自己速戰速決。」野薔薇走向停在不遠處的腳踏車。


「少自以為是了。」我想這麼大聲說出來,聲音卻像囁嚅一般只有自己能聽見。


「喂。」野薔薇喊了一聲。「烏龍麵要涼了。」


我走過去。烏龍麵帶著微微的餘溫,沒有沾上殘穢的味道,我卻說不出是幸還不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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