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散之前

01.

月色如水，幽靜的深夜裡，刀眾隊長的居所仍燈火未熄，近日山中的謠言不斷，傳言北方的妖怪一眾將舉兵攻佔桃花山。消息不知如何傳進了村莊內，人心惶惶之際，疑似妖怪入侵民宅的報案逐日增多，萬理為此經常在半夜出巡，卻也深知村民只是因害怕未知而慌亂，倘若為那位妖狐大人守護的桃花山，本就不可能會出現攻擊人類的事件。

方才巡邏完的萬理為自己沏了壺茶，他揉揉眼皮，疲憊地垂下了眼，霎那的寒氣竄上身軀，他聽見門廊的門被打開，居所內的燈火一瞬間熄滅，訓練有素的隊長一手抄起桌底的小刀，動作俐落地轉向來者的方向。

突然的黑暗讓他一時看不清門廊邊今晚的訪客，月光卻照在了來者的金髮上，由秋入冬的晚風已帶著些許冬日的刺骨寒意，拂起女子的髮，吹進了室內，奇怪的是萬理卻一點也不覺得冷，他鬆了口氣，竟還不合時宜地發現，原來過幾天就是滿月了。

「侑亞，以後可以走正門嗎？」

萬理收起小刀，他也知道直呼妖狐大人的名字是件很失禮的事，但侑亞很堅持，不顧身旁小妖們的異樣眼光，總要他對自己不需要太拘謹。她化為人類的模樣住進山腳下的房子已有半餘年，作為醫生，不收財寶，只收物資為村民診療。

她陪老人們閒聊、逛市集，也聽年輕女孩子們講村子裡的八卦，有時候他真的會有她是人類的錯覺。事實上萬理也從未見過侑亞的真身，就算問起她，她也只是笑瞇瞇地攬住他，問他對自己耳朵很好奇嗎？還是想要摸摸看尾巴？

沒有，我只是問一下而已。

是嗎？如果萬想看的話可以變給你看。

你說的好像是普通的變身秀一樣。

每次都是這樣，萬理搞不懂態度總是悠哉的狐妖，這也是她的本性嗎？侑亞的笑聲拉回了他的注意力，萬理有點擔心她是不是還會讀心術，她揮了一下手，家裡的燈便重新亮了起來，而月光照在了侑亞的右臉上，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意識到她真的是傳說中守護山林的山神大人。

不像往常穿著穿梭在村子裡時的素色和服，她換上了華麗的黑金色和服，平時為了診療盤起的長髮也隨意地散在身後，紅色的眼影往眼角拉的長長的向上勾起，他嚥了口口水，一時看傻了眼。可那朵不會凋謝的桃花仍別在她髮間，深紅色的唇妝勾起的弧度也是他熟悉的，他因此感到有些混亂。

「您看起來和平時不太一樣。」

「……我之後要回山裡一段時間。」

妖的一段時間是多久？萬理剛張嘴想問，侑亞卻背過身不再和他說話，他發現或許是自己無意識使用的敬語惹她不開心，他多少有點懊惱和委屈，抓了抓頭髮，手插著腰仰起頭，開始思考要怎麼哄不順心就容易鬧脾氣的妖狐大人。

「別想了，過來我這邊。」

02.

「這是什麼？」侑亞從袖子裡拿出了黑色的小瓶子，萬理看不出來用途，歪歪頭對她挑眉，她笑著回望他，似乎已經氣消，姿態優雅地向他伸出了手。

沒錯。萬理在心裡點點頭，狐妖還有這樣的特徵，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

他們面對面坐在長廊上，旁邊就是萬理家後院，他聽見了流水聲，青蛙噗通一聲跳進了池塘裡，後院外頭往裡走就是漆黑一片的樹林，晚上嚇人得很。

侑亞打開瓶子，萬理的視線從她的指尖移到了臉上，試圖藉此讀出她的心思。她從瓶子裡取出些黑色顏料，從他的右手食指開始，仔細地塗在了他的指面上。

「這是妖的顏色。」侑亞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晚似乎比以往都要來的安靜，她的動作十分從容，神情卻很淡然。

他低頭看著她為自己染上夜色，在已知妖怪存在的社會裡，也有能夠和平相處的眾多案例，但渺小的人類仍然害怕未知，過去如此，或許未來也會是如此，需要跨越什麼樣的界線，才會是她試圖與自己分享的那個世界。

最近他經常做夢，在夢裡出現的是一位和侑亞長相相仿，卻總是因為情緒起伏而露出狐狸尾巴的少女，他會手忙腳亂地把少女藏起來後與她相視而笑，少女問他會不會丟下她一個人，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他在夢裡居然信誓旦旦說了不會。

夢醒之後他總是會將侑亞與少女的面貌重疊，這樣的想法有些失禮，畢竟侑亞從來沒有在人類的村子裡暴露出身為妖的破綻。說起來那個少女也和侑亞一樣叫他萬，他忍不住抬頭看向侑亞，他真的能確定自己已經醒過來了嗎？

侑亞的餘光瞥見萬理看著自己想得出神，悄悄勾起了嘴角，決定為他大多數的指面保留原狀，她看著萬理指尖上的墨色，與她沒有任何色彩的手指交錯，最後抬眼看向了他的眼睛，那雙就算在深夜裡也清澈無比的青色。

「在想誰？」

話語和情緒很輕，像是緊貼在他的耳邊說的悄悄話，萬理再次覺得狐妖可能真的有讀心的能力，他沒有瞞過侑亞的信心，一五一十地把夢境內容告訴了她。

「那位少女和你很相似，她很愛笑，」

侑亞垂下眼，陷入了思考。風吹過枝葉沙沙作響，聽起來像樹林在嘆息，他後知後覺發現吹來的晚風不會冷，應該是她用了什麼結界的關係。

「我也很愛笑。」

「嗯，所以我說她和你很像。」

03.

「有什麼我可以協助的地方嗎？」

話題重新回到了侑亞要回山裡這件事，萬理自然當作北方妖怪準備舉兵攻佔的消息並非子虛烏有，侑亞沒有否認這件事。

「山林裡的紛爭不方便刀眾插手，這段時間別讓孩子們進山即可。」

侑亞的話說的輕鬆，她一向如此，萬理聽了不太滿意，擔憂地望向起身準備離開的她，她已經很久沒有被擔心了，這讓她感覺很好。

「別擔心，他們只是不知道這座山有主人。」

萬理的後院起了霧，侑亞毫不猶豫地走進了霧裡，家裡的燈火再次熄滅，在月光之下，他看見傳說中的妖狐大人緩緩露出了真身，九條金色的大尾巴在她身後晃呀晃，那些從小在書裡看到的九尾狐插畫顯然不及她本人，她也不像書裡說的那般妖媚，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普通的變身秀。

他今天已經看著她出神好幾次，萬理急忙穿過薄霧，伸手抓住她，阻止了她將要離開的動作。

「我聽說前一位山神大人是因為消耗太多妖力才會陷入沉睡。」

被緊緊抓住手腕的侑亞一愣，沒想到他會知道這件事，警告似地往身後的樹林看了一眼。

「萬沒有順便聽說現在這座山的守護者不好戰嗎？」

萬理把侑亞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怕她轉頭又離開，他發覺自己的行為看在敬愛侑亞的妖眼裡是大不敬，一片漆黑的樹林裡好似有千萬雙眼睛正在死死盯著他。

萬理又想到了相同的問題，他也會害怕未知嗎？

侑亞捏了一下他的掌心，他看見界線就在霧裡、在他們黑白交錯的指尖，不畏寒風的狐妖掌心卻比他更加溫暖。

「侑亞，我等你回來。」

與以往不同的妝容底下，侑亞再次笑了起來，夢裡的少女和她的笑容仍然無比相像，他已經不在乎現在到底是不是夢。侑亞點點頭，又捏了兩下他的掌心。

「下次我會走正門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