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鳴啼之時

夜鶯鳴啼之時

Moritz Hildeworms und Philin Stind

 


「隨便坐吧,要喝茶還是咖啡?我好像還有啤酒。」拘謹嚴肅的神情。

 

「就茶吧。」伸手拉開沙發上放著的枕頭和棉被,莫里茨的視線卻始終飄向在廚房裡來回踱步的菲林。

 

「小菲.…..菲林。」金髮男人唇上的薄繭相互磨蹭,有些吃痛,卻比不了前些年總是遙望著菲林背影的苦楚,「別忙了,倒杯水給我也行。」

 

那些日子都很模糊了,在他們交往幾乎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他早就習慣了看著菲林為了追尋人生更宏大志向而遠去。

 

他從來都知道,也從未成功留住他。

 

「不要緊,我很快就走。」最後到他手上的是一杯可樂,加了幾顆已經半融的冰塊,在玻璃杯裡冒騰著碳酸氣泡。

 

「研討會到明天結束嗎?」

 

「昨天就結束了。」被提醒了兩人如今為何見面的原因,莫里茨終於還是說出了實情,「我搭晚點的火車回去。」

 

「沒開車?」

 

「那台車報廢了。」這沒有回答菲林的問題,但莫里茨還是解釋道,「從我母親那裏繼承而來,右邊車窗老是搖不起來。」

 

「還能一路在高速公路上超速狂奔五個小時跑來的那台。」說起相同的回憶,菲林不由自主地接過話,還是忍不住淺笑了起來。

 

「菲林。」莫里茨也笑著,卻與他聯想著不同的時空記憶,「幾個月之前我爸跟著那台車一起走了。」

 

「等等,什麼?」突然之間的事實令菲林錯愕,他的莫不再喊他小菲,又將刺人的事實灌頂而下,一時之間他淺淺笑著的臉生硬的僵起,不知如何是好。

 

「好多年了,他太想我媽了。」莫里茨繼續說道,「那天我回家他便吵著要開車出去找她,平常他便是這樣,我由著他去找,反正他最後都還會回來吃飯的。沒想到他開著那台老爺車,摔進枯水期的河裡了。」

 

「不……」

 

「菲林。」他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我並沒有太感到傷心。」

 

「但是你……我很遺憾。」

 

「別感到遺憾,我覺得他應該找到我媽了。」莫里茨的結論令人震驚,而他的眼神穿過維也納三月料峭的氣溫,仍然溫暖真誠。

 

「莫……」這似乎是第一次莫如此主動提起自己生命中悲傷的部分,菲林感到陌生,冰涼的指尖按耐不住,卻始終提不起勇氣觸碰莫里茨。

 

「我確實沒有太難過,今天來也不是要說這個。」莫里茨的神情未有絲毫改變,他從隨身包裡拿出一個小盒,遞進了菲林顫抖的手中。

 

那是一個鑄成熱帶魚造型的銀飾,躺在天鵝絨上頭。

 

「生日快樂,菲林。」

 

第三次了,他默數,他的莫里茨終於戒掉了那個稱呼。

 

「這是我本來要用來跟你求婚的戒指,我把它重新鑄造成了這樣,隨便你要怎麼處理。」

 

「莫里茨……」他結結巴巴地喊起來,「我不接受,你今天為什麼要跑來說這些,為什麼不昨天研討會結束就給我他媽的滾回德國,為什麼要送我這個……」

 

「菲林。」見到他發怒,莫里茨軟聲了下來,「只是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叫喊聲裡帶著氣惱,很大一部份其實是對著當年沒有察覺他有求婚打算的自己,「這真是他媽最好的生日禮物。」

 

「小菲。」他又喊,「這是我最後一樣關於你的東西了。」

 

幾張早已過時的搖滾歌手CD、勝場的親筆簽名球票和幾張在約爾根酒館的照片,那些克蕾莎與他提過,在他生日這天從巴黎寄來的生日禮物。

 

克蕾莎從未過問寄件人及理由,找了個小箱替他全都收著。

 

他偶爾拿起來,讓美好的過去提醒自己,卻逃避著自己手腕內側那個無比明顯的傷痕。

 

「我一直以為那是盧卡斯的主意。」

 

「就是盧卡斯。」莫里茨談起這位共同好友的語氣太過嚴肅,一時間有些不習慣,「他一直替我收著那些東西,在你生日的時候寄給你。」

 

「那你為什麼不親自拿來?」

 

「說到這個。」莫里茨恢復了熟悉的笑容,「我倒要謝謝你前幾年跑來我家送我的東西,還有那些簡訊。」

 

菲林知道他在迴避這個話題,他太清楚了,莫里茨從來不善長編造謊言,只會用一個更加吸引人的話題來掩蓋他不願承認的事情。

 

「你當時已經道謝過很多次了。」他嘆了口氣,亦別開了落在自己手腕的視線,「我不知道你今天跑來送我這個做什麼,但我很感謝看到你在這裡。」

 

「那就好。」金髮的男人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神情。

 

「可我不希望這是最後一個。」終於把自己多年來的宿願吐露出來,「我最近離……我想我仍舊——」

 

「菲林。」莫里茨在事情失控之前打斷他,「我該走了。」

 

莫里茨從沙發上起身的時候被落在地上的玩具阻了去路,一個與去年夏天菲林出現在他家門外時帶來的,一模一樣的熱帶魚絨毛玩偶,還有幾塊積木跟嬰兒搖鈴。

 

「莫。」菲林也隨他起身,堵住他的去路,「這正是我想說的。」

 

「你想說什麼?」

 

菲林以一個如夏天燥熱的吻回應他,他幾乎要爬到沙發上才能勾住莫里茨的肩膀好抓住他,唇瓣相接,體溫互相流轉的時候,無數個屬於夏天的回憶全都隨著這無比熟悉的吻冒出來。

 

莫最終還是回吻了他,儘管克制,卻仍有些許的情慾從齒關中流洩而出,隨後又親吻起了菲林手腕處早就消失的熱帶魚。

 

這場久違的性愛極其荒誕。

 

莫里茨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重新熟悉菲林的腰身線條,嘗試將他抱在懷裡,菲林也笨拙摸索好一陣子才貼合莫里茨腿根處的形狀,好讓他們別浪費時間在像生澀的青少年般探索性愛。

 

上一次兩人的肉體交歡似乎也發生在這裡。

 

那時菲林已經不管不顧的奢求著莫里茨的激情,不斷喘鳴,從平常淡然的唇角吐露荒淫的叫喊,而莫里茨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投入其中,嘗試在即將分離的痛苦裡掙扎,強迫自己享受交合的快感。

 

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多了個傷透了心的前妻,幾個仍不清楚情況的無辜孩子,一個失蹤了好些日子的共同好友,以及菲林·史廷德爾曾擁有,如今已經全部失去的未來人生目標。

 

「距離你的火車發車還有多久?」他舒服的繃起小腿,感受莫里茨的陰莖在他的身體深處又脹大幾分毫。

 

「我還沒買票。」莫里茨承認,「我向來是取決於你出門上班的時間,所以這答案得問你。」

 

許多年以前也是這樣,莫里茨總等在公寓裡,等到菲林出上班才訂好回程的時日。

 

「那就不管那麼多了。」他俯下身去親吻莫里茨困惑的唇,齒關相碰,柔軟而敏感的舌尖在嘴裡相互纏繞,唾沫緩緩流下,而他們沒有時間去清理,任憑它弄髒了兩人的衣領。

 

他們又往房間去好繼續纏綿,一路擁抱親吻,不願放開彼此。

 

xxxxx

 

清白的月光落在莫里茨臉上,與他的髮融合成了同樣的顏色。

 

「小菲。」

 

「莫。」

 

「十二點過了嗎?」莫里茨沒有探手去找尋手機,也沒有尋找時鐘的位置,「雖然你不太喜歡你的禮物,但我仍希望你度過了快樂的生日。」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他撥開莫里茨落在額上的髮,親吻他的額頂、鼻尖和唇。

 

「不然大餐如何?這附近有推薦的餐廳嗎?」莫里茨下意識又開始迴避,他不願見到菲林在方才的激烈性事後說出的答案是他所無法給予的東西,只能傻笑,試圖轉移話題。

 

「這個。」菲林把手腕舉在兩人之間,那裡的傷痕此刻也和月光融在了一起,看不出與皮膚的界線,「我想把它換成Sommer.」

 

「這個就算了吧。」莫里茨看著他良久才說道,隨後握住了他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處。

 

「是嗎?」見莫里茨不太同意,他有些失落。

 

「別再用這種方式紀念任何感情。」即便猶豫莫里茨還是伸手抱住他,把菲林緊緊的裹進自己懷裡,「你盼望的事情自會實現的。」

 

「莫?」

 

「多年前我就問過你是否願意隨我到德國來,你當時一直都在電話裡拒絕我,到後來我也不再問了。」沒能看見菲林的表情讓他更好把這話說出口,「今天我也沒打算問,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莫……」

 

「我希望你永遠快樂,我的小菲。」

 

這次菲林是目送莫里茨出門的,他的背影仍然高大,超出他熟悉的那個樣貌,就連轉身時的不捨眼神也溫柔的超出他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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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次你的答案是願意的話。」莫里茨在清晨離去時邊為自己更衣,邊對躺在床上的菲林說道,「過幾天我會把地址給你。」

 

「你不回你老家那裡了?」

 

「那裡的房子幾個月後就會賣掉,我跟羅曼會住到東部去,那裡的學校給了我一份職缺,我打算答應下來,先搬過去。」他拉上西裝外套,絲毫不在意自己的亂髮,又圍上圍巾。

 

「聽起來很不錯。」

 

「好消息是那裡離奧地利很近,開車的話比以前快很多。」

 

莫里茨完全知道哪些話題可以重擊菲林如今的糾結,他們太熟悉彼此。

 

「那……那很好。」

 

「我想你應該還有我的聯絡方式吧?」

 

「嗯。」毫不猶豫想到自己手機裡那些從未發出去的簡訊,以及那些搜索對方社交軟體的紀錄。

 

「那麼,再見了。」

 

「謝謝你今天來。」

 

「生日快樂,小菲。」

 

莫里茨想了想,還是轉身,在菲林的淚水裡留下一個不捨的吻。


生日快樂。



夏彌.März 14,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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