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採集

　　朝露沾染青草味的冷冽空氣，朦朧灰暗中映出遠處逐漸甦醒的微光，那是岱恩早已習慣的。

　　格羅夫那家是每天輪著起床的，今天是他和二哥得負責在太陽出來前，把要販售的肉品處理好。除了每個禮拜一市集休息，每天都得這樣輪著，從小到大始終如一。

　　「巴倫哥，我又起的比你晚了。」還沒走到屠宰場，岱恩就能聽見牲畜的聲音，岱恩提起掛在鉤子上的圍裙，匆忙穿上，邊往內走去。

　　「我也就早來十分鐘，你沒晚。」男人轉過頭來，和岱恩色彩不同的眼對上，微微一笑，「但你要想贏我，還得再努力一點啊。」

　　「早安啊，岱恩。」

　　這個星球同樣擁有朝昇日落，岱恩偶爾會坐在外頭看天空變化。是因為在外星球的緣故嗎？岱恩總覺得在這裡看的天空變化與家鄉不同，總能讓他饒有興致的看上許久。

　　明明破曉和夕日岱恩也沒少看，可眼前沒有任何建築樹木遮擋，無邊無際的天空融合橘紅色彩，把周遭也染上同樣顏色的夕日，讓他沉醉其中。

　　「外鄉人，你能來幫忙嗎？」露露的聲音讓岱恩回過神來，岱恩從地上撐起身，回頭看去，露露站在後頭。

　　「好啊，今天要幫什麼？」岱恩已經差不多習慣時不時被星人叫去幫忙，大部分也都是些對他來說十分輕鬆的工作，更別說他本來就是來這裡幫忙的，怎麼可能拒絕呢。站起身來，岱恩隨便拉整自己的衣服，打算跟在露露身後。

　　「要製造外鄉人的物品，得到採集區去收集才行，但那邊很危險，所以想請你一起去，以備發生任何情況。」露露先解釋請岱恩幫忙的工作，沒有帶路的動作，繼續道：「我還有別的事要做，所以不會過去，採集區從這裡一直直走就到了，你能自己過去嗎？」

　　「欸——露露不去嗎？這樣的話有點寂寞呢。」岱恩意外的拉長聲音，還以為露露都特別來找他，就是要一起過去的。

　　「有什麼好寂寞的？我得回去實驗室，你快過去吧。」露露不是很懂岱恩的意思，確定話傳遞到了，就扭頭往來時的方向走去，「謝謝，還有麻煩了，外鄉人。」

　　「好，露露工作加油！」向沒有回頭的露露揮手道別，岱恩才走向露露指的道路。

　　採集區與一般的住宅生活區有些距離，岱恩也來這裡看過，不過當時是白天過來，那塊寸草不生的砂地根本沒有引起岱恩注意，但在這裡能看見一整片無邊際的天空。

　　火光燃燒的天際在行走間慢慢消退，留下餘燼般的溫和星光。這裡的夜空並不是全然的黑，反而隱隱約約的染著各種色彩，沒有任何一晚是相同的，岱恩認不得那些星星，或者說這裡的星光耀眼而繁多，岱恩想，就算天文學家來看也認不全吧。

　　看見星人，岱恩也就知道自己離目的地不遠了，但岱恩沒想到一到夜晚，這裡會成為這麼漂亮的場所。

　　星人與滿地生長的植物光芒相映，類似的光芒一時讓岱恩分不清，好像星空被橫空搬移到地面，只不過有些星星穿梭於其他星光之間，成為了會變化的星空。

　　「你是來幫忙的外鄉人嗎？你好，我是多多。」在岱恩驚嘆於面前的情景時，另外一個星人叫喚他，岱恩才注意到腳邊向自己搭話的星人，他的臉上明顯帶著笑，多多舉起手上的星星，「這是星光植物，能用這些做出外鄉人所需的東西，給你。」

　　「啊，可以嗎？謝謝！」沒想到能收到禮物，岱恩感謝的伸手接過星光植物，入手的重量比想像的還輕，散發微光的植物看上去炙熱，握在手中卻是冰涼，漸漸染上掌心的溫度，如同一般的植物，岱恩也對多多露出笑容。

　　「那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幫忙一起摘採星光植物，礦物也是日常用品喔。」因為岱恩的笑，多多的笑意讓眼都彎成新月，被那樣的笑容請求，岱恩覺得不管是誰都不能抵擋的吧？

　　「是這樣啊？好，我來幫忙！」岱恩馬上就捲起袖子，將多多送給自己的星光植物放進圍裙口袋，和多多一同踏入採集區。

　　說起來，這樣和人一起拔摘植物，已經是十歲以前的事了。

　　還不需要忙碌於屠宰的工作，只要和自己的妹妹一起玩耍。每到市集休息的那天，大哥和二哥會拿著母親準備的便當，帶著他們一起到附近的原野上玩。

　　上午的陽光還沒那麼熱烈，暖和的落在被風打出片片波紋的草皮上，肆意生長的野花也被陽光烘的暖洋洋，顏色都更艷了一層，他們會比誰先跑到中央的那棵樹下，先到的人才能搶到最高的樹梢。

　　岱恩從來沒有搶贏過兩個哥哥，艾爾頓總是跑在第一個，把兩個弟弟甩在後頭，跑最慢的岱恩只能負責照顧妹妹。

　　還小的妹妹最喜歡色彩豔麗的花朵，為了避免妹妹在草地裡奔跑跌得滿身髒，岱恩得幫她把花拔來，和妹妹一起編織花圈。

　　妹妹哼著媽媽教的童謠，艾爾頓和巴倫待在樹梢，風會捎來兩人應和的歌聲。

　　那樣悠閒舒適的午後，還帶著太陽的氣味。

　　——尖銳的叫聲拉回了岱恩的思緒。原本猶如星空的採集區被從天落下的黑色星塵打散，光亮不斷的熄滅。

　　怎麼會這麼突然？岱恩雖然知道自己被叫來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然而變故比想像中的還劇烈。

　　哀鳴與慘叫於腦海交錯，過多的聲音讓腦袋有些疼痛，岱恩從口袋裡掏出白色星塵，緊張的握住刀柄，拔出切菜刀。

　　那瞬間好像被拉長了。

　　岱恩的視線聚焦在面前的星人身上，在手中的刀刃徹底拔出之前，黑色星塵從星人的背後撞上。

　　如同脆弱的玻璃製品，裂痕爬過星人的身體，黑色迅速的吞吃著光芒，星光碎裂、消滅，最後徹底融入黑暗，聲音驟然少了一道，岱恩卻覺得腦海還在嗡嗡響著。

　　連手都還來不及伸出，眼中的光芒就熄滅了。

　　自從來到這，岱恩總感受不到露露口中的黑色星塵有多可怕，好像只要他能揮動刀刃，他就能從黑色星塵中保護星人，那簡直就像英雄一樣帥氣。

　　明明他就在這裡。明明不只有他一個人在。

　　「可惡——！」岱恩憤怒的吼聲，在被星人聲音淹沒而疼痛的腦中傳達不進半分，他高舉刀，向著往自己蔓延的黑色星塵劃下。

　　岱恩咬牙揮舞刀鋒，銀白軌跡粗暴的斷開、粉碎，不斷擊退那抹黑暗，他忘記了應該後退，只是一昧向前，試圖讓自己眼前恢復那片美麗星海。

　　「外鄉人！該走了！」多多的聲音猛地打破岱恩麻木的動作，岱恩轉過頭，不遠處的多多緊張地朝對他招手，在他身後的是已經撤退的星人。

　　無論揮砍多少，黑色星塵也沒有完全消退的意思，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不甘心、懊悔的情緒遲緩落在心頭，岱恩忍住這份感受，往多多的方向跑去。

　　還是有呼救的聲音。然而岱恩看去，只見到吞噬不及的光屑消散在空氣中，來不及，他已經做不到其他事情了。

　　災難過去，留下的只有滿地破碎。星人們緩緩回到採集區，從地上撿起星星……大概是屍體一類的東西。

　　「外鄉人，你還好嗎？有沒有碰到黑色星塵？」多多來到岱恩身邊，擔心的問，剛剛岱恩幾乎是墊後離開，難以保證他會不會被傷到。聽見多多的話，岱恩才將視線從星人們身上移開，稍微檢查了身體。

　　「應該沒事。」剛剛戰鬥間好像有沾到一點，但岱恩那時下意識的抹上圍裙，現在看起來也沒什麼大礙，岱恩對多多露出笑容，以示自己沒受傷，多多也就放心地加入收拾的行列。

　　剛剛還覺得美麗的區域，現在卻猶如戰爭後的破敗。

　　岱恩和收拾好的星人們一起返回臨時居住區，跟來時不同，岱恩總覺得腳步沉重。

　　……幸好露露沒有過來，明明與之無關，岱恩卻突然湧出這個念頭。才相處不過多久，他發現自己有些害怕露露在面前被吞噬掉的現實。

　　一冷靜下來，手就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岱恩甚至忘記要收起刀，直到回到居住區，岱恩才把刀變回白色星塵，他甚至沒能一次成功。

　　有什麼在剛剛失去了，心臟空洞的難受。明明在當下還覺得那些聲音刺耳，現在卻覺得世界安靜的可怕。

　　——這才是，他來到這的責任嗎？

　　岱恩緩緩按住胸口，試圖理解從中散發的疼痛。

　　啊。說起來，他第一次殺動物時，好像就是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