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れ時に目を凝らせば

夕暮れ時に目を凝らせば





對於柊而言,人生就像遊戲一般,如果不能課金速通,就只能憑毅力去肝。

正如無痛症和異能分別被發現後的日子,即使相較以往多些規矩,日常生活中倒也並沒有什麼難以適應的部分,差別只在他為此付出的時間長短,以及隨之而來的醫療檢查與離家。

他其實想過自己應該為此感到悲傷,但當他搭上前往那座人工島的渡船時,他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胸膛中依然空無一物。




他從來不理解疼痛,也無法理解大部分的負面情感。

在無痛症影響下,他的情緒因為少去許多刺激而比一般人更淡些,像是包裝精緻的便利商店果茶飲品,上頭商品名寫著各式水果,仔細一看果汁成分卻趨近於零。

看著學校作業時升起的麻煩感,似乎就是他至今為止感受到少數能稱為負面情緒的最大成績。


相較於單薄的心理活動,生理反應並沒有被這份鈍感抹去,恐怖片和恐怖遊戲伴隨而來的心跳加速逐漸成為一種愛好,那讓他感到自己並不是情緒流於表面的某種缺陷產物 。

因此他試著花更多功夫去研究怎麼表現得彷彿自己能夠感受到疼痛。他甚至短暫地懷疑過,自己若是想活得像正常人一般,或許該做的是選擇戲劇專業,而不是為了那些只要不亂摸就不會出事的光片轉學到一座人工孤島。


跑步經過多久後該開始喊累?在樓梯間跌倒時該怎麼第一時間發現傷處並喊痛?低氣壓時偏頭痛發作的頻率要多少才是平均值?


柊在腦中的虛構狀態欄列出一些胡亂收集來的資訊,並拙劣地按照這些理解生活。他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得這麼做,也曾經想過也許保持異常的生活方式下去也很好。

柊想著,這世界上還是太多事情經不起推敲了,一推敲就會越想越複雜倦怠,最終也是雙眼一閉走回原路。

因此大多數時刻他總是在笑,也只會笑。他想,或許只因為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樂觀主義者,因此揚起笑容對他而言比任何事都要容易。




轉入星峰的首日,柊理所當然地在探索過程中迷了路。

眼前光片內的圖案都還有些模糊,比起風景更好定位的商業區街道,這種由各個外觀大致相同的房間所構成的建築物更難進行紀錄。

正想去找導師辦公室,他在黃昏的走廊上繞了又繞,最終卻是駐足在一間隱隱傳出熱鬧聲響的教室門口,他對那樣的聲音相當熟悉,並非單屬於人聲的喧嚷,挾帶更多人工放大的背景音和特效。

他猜想那或許是遊戲或者動畫,因此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間教室的門。


「打擾了──」

門後是螢幕上播放的陳舊恐怖電影,以及一名和他同樣就讀中等部的少年。

面對突如其來的訪客,裡頭少年僅僅是表情透出些許訝異,除此之外並沒有太大反應。或許是家教良好,即使在只有一人的觀影過程中也保持坐姿端正。


「是聲音太大了嗎?」

少年笑著開口。劇情正巧進展到怪物襲擊了商場,玻璃破碎的聲響和人群尖叫聲迴盪在僅有兩人的教室中。


「不是,只是我也想看這部。」

這麼說著,柊理所當然地在少年旁邊的位置坐下。

他感受到身旁傳來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幾秒,但很快就轉回了電影上頭。


電影很老,比兩名少年的年齡加在一起都還要大。影子隨著日光的角度偏移,偌大教室內僅餘安靜的兩人與喧囂的音效,沒有人特別開口,即使在劇情最為緊張時也依然寂靜,直到夕陽西斜,惆悵的結局鍍上一層暖光。


「你也喜歡看恐怖片嗎?」

在少年收拾電腦與光碟時,柊斜靠著桌面,好奇地開口。

「不是特別偏好,但聽說這部片的劇情很有意思,也是我有興趣的導演的作品。」

少年拿出光碟盒,上頭有著簡介,他興致勃勃地向柊展示後頭的劇情簡介欄位,談起電影內容時眼中的光彩熠熠生輝。

「你到一半才進來,原本想跟你解釋前半劇情,但似乎看得很認真,我就不好意思打斷了。」

「沒關係,前半我剛好在搭船來這裡時看過了。」柊笑了起來,「昨天下船時還在可惜因為行程緣故沒看到後半,湊巧今天補完了。」


「是嗎?真高興你沒有錯過前半部那段……啊、我是多古惺波。」

少年眉頭輕蹙,似乎對於這麼晚才想起自我介紹有些不好意思。

察覺到這段對話居然發生在蹭完一部免費電影後,他也難得地笑容帶上些不知所措。

「我是御宮知柊,今天才正式轉學進入星峰院的中等部二年級生。」環視周圍設備齊全的小空間,他好奇地開口,「我要是放學沒事……還能來這裡嗎?」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夜幕降臨時天邊第一顆亮起的星。

「我覺得你選的電影蠻有意思的,想再來看看。」

解釋的同時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他隱約對未來的學校生活有了期待。


「不是每次都放恐怖片哦。」

「我也不是只喜歡恐怖片呀。」

兩人互看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在不遠的以後,柊回想起剛進入異能學校的那段時間,串聯起記憶的總是不同的舊式電影畫面,對於一名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等待適應的代辦事項的異能者而言,坐在那間教室兩個多小時已然能稱作一種奢侈。

一如對方所言,多古惺波對舊電影的題材喜好相當多元,他也因此跟著一起看了幾部有些高深晦澀的文藝片,以及許多的愛情喜劇。

他曾問過惺波偏好浪漫喜劇的理由。

「嗯……因為看完會讓人覺得心情很好,感動之餘又不會太過沉重,這就是浪漫喜劇的魅力之處啊。」

友人輕笑著解釋,手指輕輕點了下脣邊。

「就像你看完也在笑一樣。」

他摸著自己同樣上揚的嘴角,瞇起眼,朝對方點了點頭。


柊對於主角間的化學反應並沒有那麼在意,但他很喜歡最終兩人抱在一起迎向美好未來的皆大歡喜畫面,那直白的幸福讓他感到輕鬆無比。

就像世界上所有的快樂都凝結在那個瞬間,而所有不如意都終會煙消雲散。




偶爾惺波會額外推薦他一些電影,並且大方地遞出自己珍藏的光碟,讓他帶回宿舍去慢慢觀看。

那時他便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觀看,緩緩地一字一句模仿著電影中的台詞與反應,像是恐怖片中入侵地球的異生物一般,在無數的資料中貪婪地吸收仿同,意圖將自己轉化成更為完整的類人。

在被精簡過的情緒表演中,他模仿著他人的痛苦與低落,小心翼翼地將之轉換為生活中欠缺的最後一塊拼圖。

就算是只有香精味道的水果茶也好,起碼盡到了偽物的義務。他在對著鏡子檢查自己表情變化時這麼想。


溫柔的友人是否曾在某一個時刻對他拙劣的演技起過疑心,這點不得而知。

在少數意外受傷的過程中,惺波總是只會微笑著打趣他喊痛的反應太過浮誇,而後便在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中幫著他一起檢查傷口狀況。

漸漸這樣的場景少了,他猜自己的演技或許足夠讓一切變得合理而真實。

柊感到自己越來越像人了。




真好。


他想起前天惺波陪他一起看的外星人電影,愉快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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