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夏
01
春高的第一天，場館裡佈滿運動噴霧的熟悉味道，球落在橡膠地板的聲音此起彼落，混合哨音跟選手吵雜的聲音讓日向夏莫名能靜下心來。
這點她就跟她哥哥不一樣。
日向夏想到自己的笨蛋哥哥就笑了出來，以前總聽他說他的廁所奇遇，這次春高前還特地打視訊電話過來千交代絕對不要在廁所逗留。
「我才跟你不一樣！」日向夏那時躺在床上伸著腿拉筋，手機放在床上，貼近她的耳邊，聽見日向翔陽的叮嚀哭笑不得的坐起來，她拿起床上的手機，對著螢幕撥了一下散在額前的頭髮，「就算真的遇到敵隊的對手我也不怕！」反駁了一句之後對螢幕的另一頭做了個鬼臉。
『 噢—— 』日向翔陽坐在桌前單手托著臉頰，笑著看著自己的妹妹。
『 嗯，果然是我的小夏。』
『 真勇敢。』
「加油。」她輕輕說著。
她坐在地上彎著腰手向前拉伸，手貼著耳朵，盡力的摸到自己的腳尖。她低著頭，柔軟的馬尾落到了手臂，她想起了自家哥哥輕撫自己頭髮的溫暖。日向夏抿著唇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日向！」突然聽見叫她的聲音，日向夏趕緊恢復坐姿，循著聲音看過去，看見指導教練站在場外對著她招了招手。
她點了點頭，對著周圍的隊友交代了幾聲，起身小跑著過去。日向夏回頭看了一下牆上的巨大電子時鐘，離他們比賽還有半小時。
「教練。」
指導教練點點頭，看了一下手錶，對著眼前的選手說「還有半小時比賽，最晚15分鐘前要回來場上。」說完指著不遠的後台處，「有人找妳。」
日向夏順著指著的地方看了過去，歪了歪頭有些疑惑，「有人找我嗎？」人生地不熟，日向夏除了送機以外幾乎沒有離開過仙台，她想不到有誰會在東京找她。
「去了就知道了。」指導教練笑了一下，拍了一下日向夏的肩，「記得，15分鐘前回來。」
日向夏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跟教練鞠躬，準備轉身時又被教練叫住，「日向。」
「是？」
教練摸摸下巴，想了一下，彎著眼睛開玩笑似的，「可以的話，幫教練要張簽名吧。」
「什麼⋯？簽⋯啊！」日向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滿臉的不可思議爬上臉上。
教練笑著擺手，「記得時間。」
「謝謝教練！」
日向夏轉身快速越過人群，橘色馬尾在空中劃了一道曲線，紅白隊服的外套翻飛成蝶，她嘴角弧度隨著靠近後台不斷擴大，不可思議的心情逐漸漾成期待。
不會吧不會吧。
不會吧！
在抵達後方門邊時她停止腳步，放緩呼吸，右手輕拍胸口。她踏步進去，眼前是工作人員忙碌的奔走，但她還是在眾多人群中一眼就看見在角落的兩道身影。
她緩步向前，下意識地放輕呼吸。
日向夏看見自己的哥哥抬著頭跟隔壁的人說著些什麼，站在自己哥哥旁邊的人身高很高，穿著跟自己哥哥一樣款式的牛仔外套，戴著黑色帽子，低著頭聽著日向翔陽說話。
「⋯⋯飛雄！」日向夏小小的驚呼出聲，引來了正在交談的兩人的注意。
日向翔陽抬頭，看見自己的妹妹穿著新山女高的隊服，唇角下意識的揚起笑容，但又立刻想到甚麼般地又把嘴角壓下，「小夏妳怎麼只看到這傢伙？」日向翔陽佯裝生氣的左手叉腰，右手不客氣的指著站在他旁邊的影山飛雄。
「夏。」影山朝日向夏點了點頭，拍掉日向翔陽指著自己的手指，低頭自然的單手拿過日向翔陽手中的東西。「因為我比你強，呆子。」說完拍了一下日向翔陽的頭，還不等對方發難，又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背，「快點，要比賽了。」
日向翔陽轉頭瞪了一下影山，做了個「等著！」的口型，轉回身去看著日向夏。
日向翔陽微微彎著腰，張開手，揚起笑容，「小夏！」
日向夏衝進日向翔陽的懷裡，溫暖的體溫，熟悉的氣味將她包圍，日向夏像以往那般蹭著日向翔陽的胸膛，「哥哥！」兩手用力環著日向翔陽明顯比以往寬闊的背，還有些不可思議，「哥哥！」
「小夏小夏。」日向翔陽彎腰用力擁住妹妹，輕輕拍拍她的背。「隊服真適合妳！」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球隊要練習嗎？」日向夏維持著抱著自己哥哥的姿勢，小臉放在日向翔陽的肩膀上，微微側著頭。
「唔，本來是要練習，但看了一下日程還可以調整，就跟球隊請假了。」日向翔陽沒有說他其實早就請好假，目的就是要給日向夏一個驚喜。他高中三年的春高因為距離太遠，小夏也還小，家人都沒辦法來看，他雖然一個人也很享受整個過程，但當唯一的妹妹也踏上了這個舞台，他當然不可能，也不會缺席。
日向翔陽同樣側頭看著妹妹，他們看著最親近的彼此，眼裡是血緣的溫暖與親愛，「妳的春高，怎麼可以不來？」
日向夏笑了起來，蹭了蹭日向翔陽的肩膀，身上有陽光與從小到大熟悉的塌塌米氣味。過了幾秒，轉過頭來，把下巴放在自己哥哥的肩膀上，抬著頭看著始終站在他們旁邊的影山飛雄。
「飛雄也來了。」日向夏瞇著眼睛笑。
「他聽我說要來看妳比賽，就說也要一起來。」日向翔陽小聲的在妹妹耳邊，「跟屁蟲。」
日向夏笑了出來，笑著對影山重複了一次，「跟屁蟲。」
影山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沒說日向翔陽幾個月前就每天傳訊息叫他把這兩天空下來。
他用沒拿東西的那隻手輕輕拍了拍日向夏的頭，「時間還來得及嗎？」
「唔，教練說15分鐘前回場上就好。」
「15分鐘嗎？」維持著抱著妹妹的姿勢，日向翔陽偏著頭看著已經在低頭看手錶的影山。
影山看著他，「還有十分鐘。」
「但能早點回場上還是先回去。」影山向外看著球場，手下意識的張開又握住，「能讓身體習慣球場。」
日向翔陽隨著影山飛雄的視線看過去，沸騰的球場充斥著他們習慣的所有，氣味，聲音，空氣。幾乎融進血液裡的直覺在踏進球場的那一刻洶湧而上。他想打球。他要打球。他搓了搓手指，看向影山，影山也看著他。
日向翔陽轉過頭。
「也是。」日向放開妹妹，拍拍她的頭。
日向夏看著眼前的倆人，偷偷的抿著唇笑，覺得他們倆不管是誰，都是排球笨蛋。無可比擬。令人尊敬的。
「對了小夏，找妳來是要跟妳說晚上跟我們出去吃飯。」
「晚上？」日向夏愣了一下。
「我跟你們教練說過了，吃完飯後我會再把妳送回飯店。當然，會在你們開檢討會前。」
「本來是請你們教練替我們轉告妳就好，但你們教練說妳平時心態就穩，見一下面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日向翔陽看著穿著球隊衣服的日向夏，雖說在妹妹剛拿到隊服的時候就有拍給他看，但此時此刻親眼看見，日向翔陽的喜悅不亞於當初穿上烏野10號隊服的那刻。
「小夏真厲害。」日向翔陽舉起拇指，按在日向夏的額頭上，像小時候一樣，做得好，給予勇氣的印章，屬於他們兄妹的小小儀式。「決定了！晚上替妳舉辦贏球的慶功宴！」
「又還沒贏！」
「會贏的。」
日向翔陽彎腰跟日向夏對視，「小夏可以的。」
「妳可是我的妹妹。」
「是你妹妹是件驕傲的事嗎？」影山說。
「喂！」
日向夏低頭小小聲的說了一句話。
「什麼？」日向回頭。
「時間快要到了！我先回去了！」日向夏快速抬起頭，大聲的說，顛起腳用力的擁抱了一下自己的哥哥。日向夏很快地看向影山，影山抬起手跟她擊了掌，像是以往在日向家那樣，她笑了出來
「？」日向翔陽疑惑的看了看妹妹，「好，等妳比完賽我們再過來找妳。」
「好。」日向夏點點頭，「比賽完見。」
「比賽完見。」日向翔陽揮揮手。
他們同時轉身，日向夏走到門邊時突然轉回身。她看著小時候一路追隨著的背影，從小到大，親密無間。她看著他的哥哥，關於排球，從零到方格場地裡的無限，她知道日向翔陽還會繼續走到她不知道的未來。
於是她追隨著他而來。她替他感到驕傲。
她不會輸。
「哥哥！」
日向翔陽愣了一下，回過頭看著已經走出門邊的日向夏。日向夏背著光，日向翔陽剎那間覺得吵雜的背景像是被關了靜音，他看見自己的妹妹笑了出來，像是小時候喊著哥哥的單純。日向夏深吸一口氣，把雙手放到唇邊形成一個圓，喊著。
「哥哥！」
「我以身為妳的妹妹！」
「感到驕傲！」
日向夏大笑出來。
「日向夏！」她雙掌相碰，五指相抵，在眼前輕輕合起，這是日向翔陽教她的小小祈禱。接著雙掌用力一拍，大聲一喊「加油！」
之後俐落的轉身跑出了後台。日向夏朝著光與喧騰而去，哨子的聲音響起，她飛揚著。
日向翔陽愣愣的看著妹妹跑走的背影。身影重疊著小時候跟著他屁股後面，大吼大叫的小妹妹。陪她玩的妹妹，大哭的妹妹，說他跟球變成好朋友的妹妹。
日向夏。他的妹妹。
「影山。」
「嗯。」
「我不會輸的。」日向翔陽眼神灼熱，眼裏映著看見強大挑戰者的興奮。
影山瞇著眼，看著日向夏已然遠去的背影，就像以往的日向翔陽。
儘管不足，但無所畏懼。
「嗯。」
影山嘴角上揚。
「我也不會輸的。」
02
「哥哥你晚上住哪裡？」
日向夏坐在後座，在等紅燈空擋的時候稍稍往前坐，雙手越過副駕駛座椅背，向前環著坐在前面副駕戴著藍芽耳機正在看她剛剛比賽影片的日向翔陽。
他們剛吃完飯，現在正在送她回學校訂的飯店的路上。他們學校今天贏了第一場比賽，日向翔陽晚上吃飯的時候像個老媽子把所有補充營養的肉類都夾到她的碗裡，時不時揉著她的頭邊不斷看著他拍的比賽影片，時而笑時而認真或是跟隔壁的影山討論，日向夏像是習慣了，只是吃著碗裡的食物然後拉長了聲音說哥——哥——快吃。
日向翔陽從以前就不太主動會對她的比賽有什麼評論，除非她主動問起，不然基本是讓她自由的摸索。
而現在日向夏看著自己的哥哥拿著她打得好的影片明顯笑得燦爛，然後把螢幕湊到吃飯的影山面前說不錯吧不錯吧？日向夏看見影山停下筷子看著螢幕，點了點頭說著比你好。然後又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忽略隔壁炸炸呼呼的日向翔陽。
快吃。
影山丟了一塊肉到日向翔陽的碗裡，把日向整晚拿在手裡的手機抽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拖著腮看這裡的日向夏，低垂著眼看著隔壁的日向翔陽「你妹妹還要趕回去檢討。」
日向夏看見自己的哥哥愣了一下，然後噢了一聲，笑著轉過來對著她說夏吃多一點，影山請客！
影山飛雄不置可否，把日向翔陽的手機放到了自己的口袋。日向夏抱著碗低頭笑了出來。
說好——。
「嗯？」日向翔陽坐在副駕駛座被妹妹環抱著，他將耳機稍稍拿起，身體微微後仰，但沒有抬頭，眼睛依然盯著手機螢幕，螢幕裡的依然是剛剛日向夏比賽的片段，日向翔陽指了指正在開車的影山飛雄，「住哪？這傢伙家。」
日向夏側頭看著坐在駕駛座的影山飛雄，他將右手曲起，手肘靠在窗框上，左手握著方向盤，微微側頭看向旁邊的日向翔陽，日向夏歪著頭，不確定影山飛雄到底是在看他的哥哥還是也在看著手機螢幕。
「飛雄。」日向夏靠著副駕駛座的頭枕小聲的叫了一聲。
影山看了一眼前方紅燈的秒數，還有70秒，影山向後靠著駕駛座枕，眼神向後看向她。
「我今天厲害嗎？」日向夏問。
影山握著方向盤，食指輕點在上頭，點點頭。
比他高一的時候厲害。
日向夏跟著點點頭，看向依然沉浸在螢幕裡的日向翔陽。
那現在呢？日向夏問，她視線跟著看著日向翔陽手中的螢幕，是她得分的剎那。
影山看向前方，紅燈剛巧轉了綠燈，影山打至D檔，車往前開去。傍晚路燈的光影隨著車快速移動的關係不斷在影山的臉上明明滅滅，日向夏坐了回去，影山沒有回答。車子音響響起了女歌手的歌聲，略微沙啞的聲音乘著輕快的曲風，日向夏看著窗外跟著哼唱。東京的傍晚比仙台還明亮，路燈閃閃爍爍，遠方大樓明亮，像是永不熄滅的星星。
夏，美羽姐說要跟妳說話，她問妳方不方便。
日向翔陽從前座向後探頭看著自己的妹妹，搖了搖手中的手機。你在開車，美羽姐就傳訊息給我啦。日向翔陽回頭對著影山說，影山沒有看他，只是說好，同時打著方向盤轉了一個彎。
「方便啊！」日向夏很驚喜，她拉開自己的包包拿出手機低頭尋找通訊錄裡的影山美羽。
影山美羽很照顧她，在日向翔陽去巴西的時間裡，影山美羽回來仙台時也會帶東京的禮物給她，偶爾的偶爾，也會幫她剪頭髮，在這次春高比賽前，影山美羽也有傳訊息祝她一切順利。
日向翔陽看著已經拿起耳機講起電話的日向夏，轉身回來，他擺弄著手機，將剛剛拍的照片與影片全部傳進日向家的群組裡。父母很快地回應，日向翔陽傳了幾句，將手機按滅。
又一個紅燈，他側頭看向影山飛雄彎起了嘴角。影——山。他念得很慢，很輕。笑容卻很大。
音響裡的歌曲還在繼續，日向記不清歌詞，跟著隨便輕哼。
手突然蓋上了溫熱，日向低著頭，看見比他偏白膚色的手輕輕扣著他的五指。他側頭看過去，影山飛雄右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向前方，陰影遮住了他的眉眼，神色模糊，日向卻能清楚的描繪出對方冷淡的神色。
日向翔陽笑了出來。
影山，我厲害嗎？日向問，帶著明顯的笑意。
影山笑了幾聲，帶了些微故意的譏誚。你？爛死了。
日向瞇著眼笑出了聲音，帶著陽光的氣味，溫暖，影山很難形容，不似高中的純粹，像是歷經成長過後沉澱的氣味，成熟，熾熱。但卻依然像高中那時總讓周圍閃著光亮。
那現在呢？日向翔陽問，語氣隨性。
影山飛雄轉過去看著日向翔陽，日向澄澈的眼神看著他，輕扣著他的手。幾秒過後對著影山笑了一下又低頭看起了手機，沒要他回答也像是不在意。紅燈轉綠，影山轉了回去，握著日向翔陽的手一起在排打檔上直接打了Ｄ檔，車子又再度向前行駛，他們牽著的手沒有放開，影山飛雄在後照鏡裡看見日向夏彎起眼睛，無聲地對著他說，他就交給你啦。
日向夏轉過去對著電話小聲地笑，說著他真的太彆扭啦。電話另一頭傳來模糊的女聲，像是也笑了。
影山飛雄彎起嘴角。放開了日向翔陽的手，拍了一下他的頭，比高中還短的頭髮掠過他的手，過分張揚。
「爛死了。」影山說。又扣著他的手。爛死了。語氣愉悅，像是托了顆滿意的球。他跟後面的日向夏對上了眼。
日向夏笑了出來。
哥哥，下手ーーくそ！
日向翔陽感到莫名其妙，他看了看笑得不可抑止的妹妹，摸著被拍了一下的頭。
幹嘛啊？
笑你太爛了。影山說。
甚麼？
高一比賽的時候有得分嗎？
有啊！
影山笑了一聲。呆子。
啊？
日向夏在後頭笑得很開心。真好啊美羽姐。日向夏說。
耳機裡清脆的女聲帶著笑，她聽著那頭的熱鬧。是啊，真好。影山美羽說。
日向夏看著車窗外東京的大樓林立，明明在陌生的城市裡，此時卻莫名有安全感。日向夏覺得此次春高不管結果怎麼樣，此時此刻的所有都將會成為她明天飛翔的翅膀。
她輕輕順了一下馬尾，她向前抱著副駕的椅背大聲的在日向翔陽耳邊，哥哥——明天還來看我比賽嗎！
日向翔陽停下與影山飛雄無聊的爭論，側著頭向後看，當然去啊！
她看著前方兩人依然牽著的手，瞇著眼笑，那明天不要遲到啦——。
當然啦——。
影山飛雄開著車，乘著日向兄妹的笑聲，匯在東京忙碌的車流裡，安靜的向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