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花》

伊原&璋子

花葬——紫藤花

藍紫花瓣自書頁中滑落，薄如蟬翼的嫩瓣落在地面時寂靜無聲，卻激起了一陣陣漣漪。

「這是……紫藤？」

「別屋附近有種植紫藤花？」

「應該有。說不准是伊原大人採摘，順便製成的壓花，畢竟這是他方才歸還的書。」

「伊原大人好興致……」

咳嗯！

一聲清嗓，瞬間讓幾位嘰喳的侍官們噤聲，圖書頭緩步走向聚集的人群，在眾人的注視下捻起那片花瓣，並再度輕咳了一聲。

眾人見狀便識趣地散了，留下圖書頭一人與那片花瓣。

圖書頭輕輕地揉搓那片薄瓣，指尖上傳來些許香氣，花香隱約，紫瓣裡頭還有更細微的某種氣味，他將之湊近鼻尖，更仔細地嗅聞。

那是——晨光殘留的香氣。

陽光融化在那秀麗的長髮上，光和著花香的氣味搔弄著鼻尖，他盯著那小小的髮漩，忍住了想要湊上去埋首嗅聞的衝動，但盈溢整個室內的花香，仍是讓他腦袋暈呼。

「伊原？」

懷裡的人兒見他停頓下來，便仰頭呼喚，正好對上他低垂的視線，她那雙琉璃色的眼睛追著他，使他無處閃躲只好閉上了眼睛，但那鵝蛋小臉困惑的面容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太可愛了，他想，耳朵不自覺泛起紅暈。

伊原？人兒再次呼喚了他，她的聲音隨著身體輕靠在他胸前，即使靈體沒有重量，他也能感覺到胸膛前的溫度，如同那縈繞在鼻尖的香氣，一直、一直在他心上。

「沒什麼……我們繼續吧。」

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平復心情，伊原睜開了眼卻不敢再低頭，他趕緊翻動手上的書籍，將之翻到下一頁，轉移懷裡人兒的注意力。

這招果然奏效，充滿好奇心的少女立刻被書頁上的文字給吸引了過去。

他們再度閱讀起書籍，他抱著她，讓她坐在他懷裡，陽光灑進室內，將房簷上的紫藤花鍍上一層金，整個空間裡只有紙張翻閱的聲音，他們像情侶一般依偎。

「老鼠……小老鼠……」

「璋子？」

她的指尖突然頓住，停在那簡單的詞彙上反覆摩挲著。他看不見懷裡的人兒此時的表情，只聽見她突然反覆唸著那個詞彙，像是在咀嚼其中的意含，以及那其中……有關另一個人的記憶。

他知道那代表什麼，但他卻不願提起，如同此刻。

當他看見少女以花靈的樣貌回到他身邊時，他便下定決心，要將這株嬌嫩的花朵藏在房裡，一個人獨享她的香氣。他擁有許多書籍，能讓充滿好奇心的少女花上許多時間閱讀，若是不夠，他還能從圖書寮借取。他可以給予無窮盡的書海世界，只求她停留於他的孤島房間。

可她還是看見了，有關另一個人的訊息。

「璋子……」

點滴淚水落在書頁上，畫出一個個圓圈，透明的水滴沒有被紙張吸附，而是停留於表面，漸漸地暈染整個書面。

「抱歉……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個字我就……覺得很悲傷。」

「為什麼呢？」

「我遺忘了誰？」

她反覆低喃著什麼，話語和泣音黏在一起，他辨不清，也不再去猜想。

脖子上隱約傳來癢意，暗示著他過去的惡夢，曾經的悔意。

指尖摳弄著脖頸，將之抓繞至出現紅痕，絲絲痛意讓他清醒。是了，他是該清醒了，他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戴上這個吧。」

垂綴著紫藤花的髮簪遞到璋子面前，但握著那髮簪的手掌卻無人察覺的顫抖。

當那帶有強烈記憶的物品歸還，花靈將重新獲得生前的記憶，與此同時，那將是花靈最後一次的盛放，凋謝之後，花靈將隨著香氣，永遠消散於空氣。

他知道的，但還是將髮簪遞到她面前，彌補過去沒能做到的，讓她自己做選擇。

他感受到掌上的重量變輕，而後懷裡的溫度也漸漸流失，他聽見她說了些什麼，卻沒有仔細聽進去，他坐在房內，聽見門板拉闔的聲響和腳步聲遠去，他鬆開了緊握的手。

啪嗒。

書本墜落在地，紙頁翻動著、掙扎著欲闔上，在書面完全蓋上之前，一個藍紫色的倩影悄悄地藏了進去，如同那短暫而美好的時光，靜靜地壓在深處。

輕輕地吐氣卻又捨不得似的再度吸氣，直到那香氣充盈整個胸腔，他才緩慢、緩慢地吐氣，希望她的氣息能夠留存久一點，再久一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