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专刊：一碗蛋炒饭引发的血案？

笔者按：适逢毛泽东同志诞辰130周年，索性就冷饭重炒，写一写一个月前发生的旧事所引发的关于毛泽东长子毛岸英死亡经过的争议。本文通过公开资料，就一些关于毛岸英烈士牺牲的一些点做出讨论探讨，为行文简便记，很多地方不完全遵守通行学术规范请读者见谅（文中提到某某某的回忆就可以在频道中搜索#某某某），缺憾错漏之处在所难免，欢迎指出谬误。

太长不看版：比较可能的一个情况是，毛岸英由于11月24日可能熬夜晚睡，第二天躲进防空洞的时候没吃早饭饥肠辘辘，所以可能抱着侥幸心理去彭总办公室的火炉热饭、以及边烤着火吃东西边与成普高瑞欣等讨论战情，至于吃苹果、烤苹果皮、煮咖啡，甚至补觉打盹都有可能发生。但应该“在彭总的办公室炒蛋炒饭产生炊烟从而引来敌机轰炸”这一说法不可信。

一个月前的2023年11月27日是美食作家王刚第三次因为炒饭而被出征：第一次在2018年10月22日（根本不是啥敏感日期）发布蛋炒饭教学视频，只是因为人民日报官微在10月24日（毛岸英生日）转发而被波及（此外在2019年11月25日，人民日报官微分享了“蒸水蛋”菜谱视频，而这一天又刚好是毛岸英的忌日。怎么看都是“敌在中宣部”吧，笑~），但那之后大概王刚也意识到了蛋炒饭禁忌的存在？第二次是2022年10月24日（毛岸英生日），王刚炒扬州炒饭又不是纯粹的炒蛋炒饭（虽然也要用蛋），但笔者认为恶政隐的概率不高，大概是时过四年好了伤疤忘了疼？2023年11月27日，他叒发布了蛋炒饭视频，随后因为争议然后下架，并为此发布道歉视频并承诺作为一个厨师以后再也不做蛋炒饭也不拍蛋炒饭，根据王刚的道歉视频，这次不是他自己亲自发布的。即使认为他说的只是托词，他亲自发布了视频，但11月27日也不是啥敏感日期，难道忌日生日前后几天都不能炒饭？我们需要在毛岸英生日忌日前后几天都过寒食节还是斋戒？借用上海阿姨的一句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在王刚发布视频前两天的2023年11月25日，暨毛岸英同志牺牲73周年，“中国历史研究院”（加引号是因为它按需研究中国历史、按需反对虚无主义）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个驳斥毛岸英是因为炒蛋炒饭而死的视频推送，笔者不免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低级红高级黑。但让所谓“历史研究院”垄断解释果然令人不爽，所以有必要对毛岸英的死做一些考据。因为历史无法复现，真相永远难以追寻，所以不求正视听，但求做一点合理推断的工作。

本文的讨论是建立在前人工作的基础上——如温相说党史 1 2、维基百科相关记述、卸甲一书生、罗印文 1 2（邓华传记作者，虽然里面不乏歪曲偏见之处）、西西河史文恭 1 2 3(启发笔者如何看待杨迪的回忆录)、西西河萨苏（一些基于对抗美援朝老兵采访而对美军飞机为何轰炸志司的推断）、主要研究彭德怀历史的军队文史作家滕叙兖（指出毛岸英违反防控纪律）、伯钧的文献资料整理1 2），虽然观点不尽相同，但在此一并致谢。

从他们的工作中爬梳线索，搜寻互联网免费资料（主要是Z-library与无产阶级图书馆）。做整理后全部开源方便交流（请移步此频道，所有用到的材料都会放进去，有hashtag标签方便检索）。

毛岸英牺牲原因流传甚广的几种说法及主要来源简要归纳如下：①蛋炒饭说：杨迪将军的回忆录（后面会详谈） ②煮咖啡说：北京联合大学台湾研究院原院长徐博东（徐亩元是他亲叔叔）《台海情缘 一个家族的历史见证》（由于笔者没有原书，很遗憾无法在此讨论，不过温相会员节目对此有介绍）③收发电报之后吃苹果、烤苹果皮说：成普（王颖的报告文学也采用此说法）④坚守岗位甚至去抢救资料说：除了一些高高在上的党史传记有此说法，大概北大韩毓海教授拍的《毛岸英》电视剧也有此情节，但没有任何当事人回忆作为基础，此说后面也会被王亚志驳倒。

毫无疑问，杨迪将军是蛋炒饭说法的发扬光大者，但目前找到的第一个公开出版物说蛋炒饭的是《一个真正的人——彭德怀传》（1994）“作战处的参谋高瑞欣和翻译毛岸英因为没赶上吃早饭，他们认为敌机大概不会来轰炸了，于是从防空洞里溜出来跑到木板房里，从彭德怀的行军床下拿出几个鸡蛋，想利用那火炉子作鸡蛋炒饭”，编写组成员在那本书中没有详细列明，但王天成等后来又有提到借助了杨迪的回忆并，所以鸡蛋炒饭某种程度上属于孤证，难以证实或证伪。但笔者倾向于这是添油加醋的描写。这种添油加醋的情节在杨迪的回忆中不止蛋炒饭一处，丁甘如在毛岸英牺牲之后给杨迪说明毛岸英身份时“这次又把他送到朝鲜战场来体验战争”这句话很不符合人设，丁甘如完全没必要冒险违背保密纪律透露毛岸英身份的时候还说他来体验战争（镀金）。

杨迪出过的三版《在志愿军司令部的岁月里》，第一版没有鸡蛋情节（据他儿子说是被编辑拿下的），第二、三版不仅有鸡蛋而且还增加了两章（虽然这两章跟毛岸英牺牲无关）。杨迪的回忆里毛岸英始终都牺牲与11.24而非11.25（编辑有大责任，三版都改不对），而且拂晓的时间也让人诟病，并且在他的另一本回忆海南战役的书里为了突出老上级邓华有篡改史实（详见telegram频道的讨论）的“前科”。感觉他的写作多少有目的性，比如抬高老上级邓华，再比如用“空袭那天毛岸英在彭办内用鸡蛋炒饭属于危险行为”来驳斥“彭总应为毛岸英之死担责”。滕叙兖的感觉也差不多，如果那个炉子炒不了饭就煮鸡蛋兼热饭。作为非当事人，把煮的细节写得那么活灵活现就有点假。笔者倾向于，即使有鸡蛋炒饭情节都应该发生在当天很早的时候的小灶，然后没吃或者没吃完冷了之后在那个炉子那里热。杨迪的回忆录里倒是没有明指炊烟引来敌机，笔者认为比较靠谱的一个说法是无线电活动引起美军的怀疑但并不代表美军发现这就是志愿军的总部，不然也不会就丢几颗凝固汽油弹就走了。

关于吃了啥，我们来看看其他人的回忆，彭德怀警卫员郭洪（逢）光的回忆，“大约是上午9时，觉得又渴又饿，就去了距离办公室约有30多米的首长小灶（作为警卫员的郭能去小灶没道理作为团级干部的毛不能吃小灶），进去一看，在灶台上放着一小碗带有锅巴的大米饭”，可以推断，火炉的作用应该可以热饭不能炒饭，炒饭得去那个小灶，这一点也在《北纬三十八度线》（1993年出版）中得到印证“（毛高）因昨晚睡觉晚了，早饭未来得及吃，正在围着火炉热饭吃”。所以刘思齐在纪录片里用赵南起的说法“只有高粱米/稀粥”驳斥炒蛋炒饭大概不能成立，毕竟即使不是首长小灶，志司总部才几百号人不至于连米饭都保障不了。赵南起的说法是处理紧急公务之后找一点（高粱粥）吃的垫肚子，丁甘如的说法类似“连续工作后疲惫，然后成普劝睡了一会，然后再热之前打回来的早餐（馒头稀粥，鉴于丁其实不在彭办内，所以可能是他当天早餐的推断）”，但郭洪光没有具体交代毛岸英死因。只说在转移了包括彭在内的首长之后再回到办公室才发现许主任（此处应作成普）、高参谋、毛参谋、徐参谋（徐亩元）还未转移（看起来像在根据地图讨论敌我战情，后面王亚志对高瑞欣的回忆也有印证），后面9点钟郭去小灶吃饭的时候悲剧发生。顺带一提，毛岸英牺牲官方时间是11点，但在爬梳不同人的回忆的时候有不同说法，一个猜想是平壤时间的11点是北京时间的10点，然后在手表上也是10点，但看手表的时候是9点过。

对蛋炒饭的说法，成普在1995年写给编写组的信中斥之为一个天大的谎言，并称火炉不能做饭、烟囱通出铁皮。成普算得上这次事件最接近真实情况的幸存者，但不同的人根据和他的对话回忆出来的东西往往有偏差（比如毛岸英躲在床底(杨迪、吴一平)还是火炉边(王亚志)，虽然两者并不完全矛盾：可能在炉子边烤火应急躲在床底下被炸飞到台阶水沟处），笔者在这里考虑成普当时应该死里逃生受到惊吓，可能导致关于现场记忆有所错乱。但除此之外，成普的回忆，即使依据他最早那个没有被阉割的版本，也是有不可信之处的，臂如，在他的回忆中，11月24号的防空准备被轻轻地几个字就带过了，绝口不提早起吃早饭躲洞里这一回事，只是说邓华洪学智以及不值班的人员都撤到山洞里了，一个合理的猜测是，他和毛岸英可能是违反防空规定的“共犯”，自然也有遮丑和拔高毛岸英的理由，所以暗示毛岸英是值班人员（登记、发电报）。

杨迪和成普的回忆虽然有争锋相对的地方，但是共同的一点都点出来毛在彭的面前是很有个性的，不仅可以插嘴讨论战事、彭下棋悔棋还可以对彭（下意识）直斥“他妈的”，毛岸英那种有个性的接班人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绝非那种扁平乏味无聊克己奉公的共产主义战士，而且其它回忆中很多也都强调毛岸英是如何亲民，比如杨凤安回忆道“毛岸英平易近人，彭德怀司令员多次提出要毛岸英与他一起吃饭，毛岸英都谢绝了，说都是一样的饭菜，和办公室的参谋们一起更随便些。”可是你懂我懂大家懂，亲民的那个人从来不是民。根据张养吾，毛岸英是有熬夜赖床“前科”的，张离别之时都要叮嘱他注意防空安全不要熬夜赖床云云，且毛岸英之前在空袭的时候还躲到树林里，对防空风险显然重视程度不大够。

不少材料都有提及24号下午，美军有在大榆洞上空盘旋几圈，所以第二天是有防空计划的，丁甘如回忆“2时起床，3时开饭，4时转移疏散完毕”，但王亚志说是“七点前入防空洞，中午吃发的炒面（所以高粱粥一说不值得一驳）”，笔者偏向王亚志的回忆，不仅能通过其行文发现他回忆的高质量，更因为4点太黑了，7点半才出太阳，而杜平说“4点吃完早饭”，所以倾向于丁甘如记混了。而王亚志回忆成普讲述毛岸英又回到彭办是因为“烤火取暖并和成普谈论战役”并驳斥用“彭办只是办理文电资料而非保存资料”来驳斥“整理资料”说，而早有防空计划的话，再继续在彭办办理资料那就说不通了，而且当天王亚志“毛岸英无作战任务”和杜平回忆“当天不值班安排他休息但他休息不住”，更是证伪了“整理资料说”。至于成普的收发电报说，从常理上更容易驳倒了，即使志司需要人员守在电报的地方收发电报与国内联系，彭总也绝不可能去安排毛岸英来做这个工作。而在回忆高瑞欣的文章中，王亚志写到“高瑞欣无值班任务，他跑回办公室是因初到志司，急于了解熟悉情况，默记敌我军番号、位置、行动等。毛岸英也无值班任务，为何他跑回办公室？”，所以笔者怀疑毛岸英当时也可能在和高瑞欣讨论战情，当然这跟顺便热饭烤苹果皮煮咖啡不矛盾，苦中作乐边吃边聊嘛。

以上亲历者或者间接亲历者相互之间不乏有冲突之处但也有相互印证之处，多少还是能够排除一些正确的历史记忆。根据常识，志愿军高层绝对会找成普等亲历者弄清楚发生了啥，所以最有说服力的说法来源于洪学智上将，在他本人的两本回忆录里他都说“毛和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再次到办公室”。洪学智能不知道为什么吗？特别是如果毛岸英因为坚守岗位而牺牲的话，洪怎敢说不知道。而这种为尊者讳在师哲的回忆录里更被证实，师哲引述洪学智回忆毛岸英的牺牲“大家都饥肠辘辘，毛自动去取点食品”。为什么是大家饥肠辘辘，而让毛岸英去冒险取食物呢？这讲不通。只能是毛岸英饥肠辘辘去自己给自己找点吃的，为什么饥肠辘辘？熬夜没起得来嘛。根据张养吾的回忆还可以合理推断毛因为熬夜起不来床耽搁早餐所以又饿又困，甚至不排除在彭办打瞌睡的可能。

至此，即使我们不能得知到底吃没吃蛋炒饭，但只吃高粱粥显然胡扯，在延安都还“衣分三色，食分五等”呢，即使杨凤安说彭总吃得也一样那也是跟人均团级干部的参谋们一样而非跟大头兵一样。吃东西这件事应该发生过且大概率源于他前一天熬夜没来得及吃早餐，但是可能因为为尊者讳以及当时专案组要整彭而被宜粗不宜细了，新时代则更是需要形成“正确的历史记忆”了。

综合以上讨论，得出比较可能的一个情况是：毛岸英由于11月24日可能熬夜晚睡，第二天躲进防空洞的时候没吃早饭饥肠辘辘，所以可能抱着侥幸心理去彭总办公室的火炉热饭、以及边烤着火吃东西边与成普高瑞欣等讨论战情，至于吃苹果、烤苹果皮、煮咖啡，甚至补觉打盹都有可能发生。但应该“在彭总的办公室炒蛋炒饭产生炊烟从而引来敌机轰炸”这一说法不可信。

以上结论都很难把棺盖下去，历史的复杂与真相的难求体现在即使是这么一件微观的事情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很难找出它完完整整的真面目。所以那些信誓旦旦地能提供历史真相的人他们大都想要掌控你的现在，而高院长的“中国历史研究院”搞的这种靠对成普回忆的断章取义低级的手法再加上老掉牙的奋不顾身坚守在岗的刻板造神则更是毫无疑问的下作，那些自诩反对历史虚无主义的人才是真正的历史虚无主义信奉者！

行文至此，毛岸英在笔者心中已经既不再是扁平化的奋不顾身的英雄，亦非是在军中摆特权炒蛋炒饭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他虽然出身不凡也没有太大的架子，但也敢触彭老总的霉头，所谓“贵族气质，平民情怀”（是否高级黑凭读者心证）。吃食虽非山珍海味但也是过得去的，在军中也会苦中作乐地搞点零嘴。好读书，俄语精通，翻译工作做得很好，甚至可能也会帮同事做做其它的事情。虽然多多少少有点不按时作息的小毛病，但肯定算不上啥坏人。没有按照防空流程来躲避空袭也好，来到志司只是来镀金也罢，不代表就活该死在战争之中，他才二十出头啊。毛岸英、高瑞欣以及千千万万牺牲在朝鲜或者活着回来的军人，中国的也好，朝美韩的也罢，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地缘政治的争斗、野心家的盘算、大国之间的战略误判等等不胜枚举的原因才是真正的元凶。

以此文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3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