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下的信念

　　這是S拜訪的第三百個城市。

　　動動鼻子，他聞見不同食物和香料混雜的味道，還有某種淡淡的古老氣味。

　　他形容不出來，只覺得有種隱約的熟悉感。

　　這座城市的建築都很低矮，只有一座特別高的鐘樓。

　　純白的鐘塔上掛著黃銅的巨鐘，屋頂上有一座看不清楚面容的雕像，引起他的好奇。

　　S覺得鐘塔的頂端是最適合賞月的地方，於是趁著夜幕的掩蓋，悄悄撬開上鎖的木門。

　　他吹了下指腹，收回尖尖的爪子。

　　禁止平民進入的塔頂沒有燈，而他的黃色眼睛反射著底下遙遠街燈的光，不必藉由光源就可以看見東西。

　　S在鐘樓上閒晃著，用兩手比出快門的樣子，對著高掛天空的圓月。

　　繞了一圈，他終於發現最好的角度，滿意地點點頭。

　　「每個城市的月亮都不一樣呢，真美。」

　　他放下手，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石像……」

　　翻身上到屋頂，S站穩腳步，卻看見一根黑色羽毛落下。

　　伸手抓住，他卻驚訝地發現那根羽毛在自己手中變成了石頭。

　　回過頭，他終於看清了雕像的真面目。

　　灰石雕成的少女頂著一雙巨大的翅翼，十指緊扣舉在額間、只露出姣好的下巴和唇線。有一對猙獰的尖角自她的髮間長出，替雕像添上了神秘感。

　　但與其說是令邪惡畏懼的怪物，少女更像是為城市承受災難的祈禱者。

　　看著少女，他卻替它感到難過。

　　日以繼夜地待在這裡，肯定很寂寞吧。

　　S打量著雕像，那股古老的氣味濃烈，竄上他鼻尖。

　　他想起了族中長老曾經跟自己說過的故事，關於替城市趕走邪惡的那些守護者。

　　「唔，我發現妳了。妳好，要不要交個朋友？」

　　沒有任何回應，但可以聞見情緒的他感覺到對方的緊張，還有淡淡的波斯菊氣味。

　　「我聽過你們的故事。我也不是人類，妳不用害怕。」

　　說著，他的頭上化出一對亮藍色的倒三角耳朵，身後也多出一條毛茸茸的長尾。

　　「妳看。妳可以叫我S，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僵持一陣，石像少女終於放下手、睜開眼。灰石的顏色從她的臉上褪去，露出底下的侷促不安。

　　「……我是C。你怎麼發現我的？」

　　跟石像冰冷的灰色不同，C的頭髮是亮眼的橘色，強烈的顏色闖入了S的眼裡。

　　「唔，有一股波斯菊的味道，但這裡什麼都沒有。」

　　S眨眼，思考著該怎麼和內向的少女對話。

　　「我是第一個發現妳的人嗎？不然妳怎麼這麼緊張？」

　　「門口上了鎖，一般人不會上來。」

　　C的聲音很微弱，跟陌生人說話用盡了她的所有勇氣。

　　「……尤其是晚上。」

　　「啊。」

　　他有些困窘地抓抓頭。

　　「我是橇鎖進來的沒錯。這裡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剛好是滿月，我想，在這裡賞月一定很美。」

　　「每次滿月都長得一樣，有什麼好看的？」

　　「對狼人來說，每個滿月都很吸引人啊。」

 　　S覺得自己像是在跟野外的飛鳥說話，很怕自己講錯什麼，對方就振著翅膀消失。

　　而C發現，他身後的狼尾微微擺動著，像在示好。

　　她感覺不到對方的惡意，於是漸漸放下戒心。

　　「抱歉，這裡實在有點難站，我們可以下去聊天嗎？」

　　「嗯。」

　　C點點頭，兩人一起來到巨鐘旁。

　　「一個人待在這裡，會覺得很寂寞嗎？」

　　「我習慣了。」

　　「那妳有考慮過要離開這裡嗎？」

　　他看見少女的眼中同時映著難過和堅決，勾起了他的好奇。

　　「我喜歡旅行。有機會的話，我可以載妳去我最喜歡的曠野，妳一定也會喜歡追風的感覺。」

　　話說出口，他才發現似乎有點不妥。

　　「……我需要考慮一下。」

　　有些驚訝，C的聲音帶著猶豫。

　　「外面感覺很可怕，而且白天的我沒辦法移動，很麻煩的。」

　　「沒關係，不急。我可以先跟妳分享我之前去過的城市風景。」

　　S轉開話題，從背包裡拿出畫冊，遞給對方後便偷偷觀察起了她的眉眼。

　　石像鬼的面容像是完美的藝術品，令他難以移開目光。

　　擁有夜視力的石像鬼少女小心翼翼的翻著書頁，看進了其他城市的風景。

　　畫冊裡有曠野，有高聳入雲的塔，有四周環繞著山峰、像是寶石一般的碧綠湖水……

　　她看著看著，心底升起淡淡的渴望。

　　要是能看到這麼多漂亮的景色，離開塔頂似乎也不是壞事。

　　發現了她的動搖，S只是露出微笑。

　　兩人沒有繼續聊天，他們之間只有翻動書冊的窸窣聲響。

　　狼人青年抬頭看著月亮，悄悄下定決心。

　　──他要把那些悲傷從C的眼中趕走。

　　天亮了，祈禱像重回屋簷上沉睡，狼人悄悄離開，不久後又回來，在石像鬼少女的髮間別上了一朵波斯菊。

　　還要等到下次月圓，他才有足夠的理由來這裡打擾C。

　　但沒關係，他還擁有很長很長的時光，能夠說服她跟自己去旅行。

　　只要有對方陪伴，一定就不會寂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