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幣轉蛋】存在

千草x朽葉

01

　　他偶爾會想起千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

　　不苟言笑的鑒察千草，和當年那個撿走受傷小動物回家救治的人類小少爺千草，兩張臉孔在他腦海中浮現又消失，時而重疊。他曾經想像過將兩人的表情和語調做交換會是什麼模樣，但只模擬了兩三秒鐘，就擺擺手像是驅趕什麼，拂去腦內的畫面，繼續他採摘藥草的動作。

　　數百年的時間對於大部分非人來說都像是一瞬朝露，眨眼便過，因此非人將有限的生命都視為過客，薄情至極——人類的話本中不只一次提到這樣的『設定』，並且似乎對異族之間壽命與情感不對等的愛戀故事狂熱無比，總是寫得轟轟烈烈，慟天地、哀山河，最終算得上美滿的結局不是私奔就是死亡。還在人類的家中休養的他會在小少爺又翻開書本時跳上他的膝蓋，千草也不管他究竟聽不聽得懂內容，大概是讀故事給妹妹聽這件事做得習慣了，小貓一在他的膝蓋窩好，就一邊翻著書本一邊輕聲念給他聽，他不只一次的猜想千草是不是其實也對這類話本故事有所憧憬，不然他怎麼聽過了十多種版本還能不重複？

　　寫妖魔薄情寡性，又愛寫他們動了凡心。人類有著令人驚嘆的想像力與創造力，把看似矛盾的設定連結在一起；之所以薄情，是因為還沒有遇見命中注定，一但遇見了⋯⋯當時的朽葉像是沒骨頭似的窩在千草的腿上，千草幾次捉著他要調整姿勢，發現自己一鬆手這貓就又故我的躺成自己喜歡的樣子之後就放棄了。朽葉一邊聽一邊想著自己所知的一切，頗為好笑的想，雖然可能寫這些的人一輩子沒見過妖魔鬼怪，但有些倒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人類都會被過往記憶壓得喘不過氣，換成擁有千百年時間的他們如果要將過往全部牢記，大概是難躲走火入魔之類的下場。將大部分不重要的、瑣碎的、無關的忘記，就成了人類口中性冷善變的妖異。

　　熏人的風吹進了門窗，將外頭的溫度和蟬聲帶了進來，千草嫌他腿上的小動物一身毛茸茸的，體溫又高，像是夏天還放著個小暖爐在身旁，但這隻三花貓從來只做自己喜歡的，稍微把他移開自己一點，手一收他又挨過來了，讓人分不清楚到底是喜歡撒嬌還是看出了自己被嫌棄所以不想讓他如意。

　　「你是不是胖了啊？最近吃多了嗎⋯⋯」

　　千草掂了掂手裡的重量嘀咕了一句，下一秒貓尾巴就拍在了他嘴上。

　　忘記了大部分不重要的、瑣碎的、無關的事情，所以精彩就會長久不褪色的留在心底，他覺得跟千草一起生活的時光很愉快，能留下讓他想再記百年的記憶，不小心忘了人類的百年還是以平安過完為前提。

　　編排差勁的故事，轉折生硬，像是一個段落收尾就換一人執筆，最後直接導向了沒想過的結局，但這些的共同點就是因為故事節奏的巨變，讓讀者氣到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了。

02

　　為了珍奇藥草，朽葉經常東奔西走，他想那位鑒察大人大概也是和他差不多的，所以才會經常需要上門抓些傷藥，他留意了一下造成傷口的原因，有些是再普通不過的刀劍傷，有的是燒傷、毒藥，千草受過的傷千奇百怪，但理由無非就是那幾樣：衝在最前線、救援部下、總是不屈於死亡威脅迎難而上。

　　他喚來小豆，說自己要外出幾日，有急事再找他回來。小豆聽了他要去找的藥材之後困惑的一歪頭，「可是這些還有庫存的呀？」

　　「拿來嘗試製新藥就會不夠了。」

　　小豆大概想得跟他差不多，如果在研製期間又這麼剛好有一群人要這款藥，那就肯定會不夠了，行醫或製藥這一行的從來不把話說得太滿，因為總是就會這麼剛好，缺什麼就會出現需要什麼的人。小小的耳鼠一點頭，乖巧的說了聲明白。

　　「⋯⋯啊，對了。」

　　在踏出門前朽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回頭再補交代了一句：「要是來的是鑒察大人，不單純只是刀劍傷口的話，也算在急事裡。」

　　「明白了！」

　　「⋯⋯你要出門？」

　　沒有預料到的男聲忽然從身邊響起，朽葉一抬眼，對來者勾了勾唇角，「不過幾日而已，不會讓鑒察大人太過掛念的。」

　　「幽都也不是只有你這一間藥舖。」

　　「那是當然，所以為了不要讓其他人趁虛而入搶了我的老顧客，我一定會準時回來的。雖然對仰慕鑒察大人的其他姑娘不好意思，但自己的財源跟別人的姻緣，還是前者重要一些，可不能被其他小妖精趁虛而入了。」

　　千草看起來沒有特別介意朽葉稱他是『財源』，因為這也算是個事實，千草用朽葉的藥，連帶著自己麾下的隊員也習慣來這裡抓藥，同樣的人調配就省了問人方子用法細節的功夫，要用時看一下是朽葉的藥舖出產的，怎麼使用跟什麼效果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了。

　　小豆在千草開口說話之後就悄悄的退下了，千草皺了一下眉頭，看起來像在思索，朽葉也抱著雙臂等千草接下來的話，只聽金眸的青年低聲說了句，「⋯⋯罷了，上次才做完調查，你出門幾天這個時間大概也不會被上頭多想什麼。」

　　「哎喲，那段時間讓鑒察大人日夜都掛念在心上可真是不好意思，雖然接連幾天沒睡的您依舊風采不減，但口氣聽起來耐心是減了不少。」

　　「你可以連著幾天不睡再和顏悅色的面對你總是亂跑的調查對象試試。」

　　朽葉聳了聳肩，走過千草身邊時歪了一下身體，雖然肩膀沒有碰到，但也足夠近到能讓五感靈敏的他們察覺到氣息的來去，貓又讓人捉摸不定的聲音飄過他的耳邊，在消失在人群之前還能看見對方嘴角的笑弧。

03

　　北方的雪原是異族戀情很常出現的場景。

　　千草曾經念的東西他都聽進去了，也記起來了——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浮現在他腦海的瞬間總會一起牽動這些想法，包含千草曾經吐槽過的情節、讀到時會微笑的橋段，這些他曾經做過但『現在的千草』不會再做的舉動和表情，當今世上只剩下朽葉一人記得。

　　朽葉的步履輕盈，在積得厚厚的雪地上像是沒有重量般輕鬆地前進，就連走過的路也不見足跡，正要踏過結凍的湖面，看見上面映著一張神情哀怨的女性臉孔，臉色青白、長髮散亂，但是妖氣並不濃厚，像是人類死去之後滯留的靈魂。

　　「居然有死了卻沒有被帶走的人類魂魄？就算是再偏僻荒涼也不應該被忘記帶走吧？」

　　朽葉低下頭和女鬼對望，心想著雖然不屬於千草的管轄範圍，但若是把這個發現告訴那位性格正經的鑒察，對方會露出多麽有趣的難看臉色？

　　「為什麼不入輪迴？」

　　在等心上人來找我。發現朽葉是在和自己說話，靈魂哀怨的說道，幾乎不費什麼勁的就知道了這個女鬼會在此地的來龍去脈；她在下雪天與情郎相遇相愛，發現對方並非人類，對方告訴她人類的模樣愛情無法恆久，只有擺脫人類這個身份才能擺脫壽命的限制，孤苦無依對人世沒有太多眷戀的她答應了，但卻遇上了來這裡除魔衛道的人，她的愛人為了排除阻礙，讓她留在這裡等他完事回來，但卻沒想到直到這名女子在風雪中死去，對方也沒有回來，她逃了鬼差幾十年，執拗地要等在這裡。

　　入了輪迴、變了模樣，怕愛人認不得她，再次成為人，這不還是沒有擺脫壽命這層枷鎖嗎？

　　「妳就這麼信他嗎？」

　　『他說他是百年的妖，生於此長於此，自誕生起就是孤獨一人⋯⋯』她幽幽的說，『如果他回來後找不著我，那該有多難過啊⋯⋯我在此等待還有思念支撐我，他又是如何撐過一個人的百年？』

　　『⋯⋯若我一開始就是鬼怪，而非無力的人類弱女子，或許我們之間就不會有那麼多波折，能夠同生共死了。』

　　這不是很清醒自己的愛人大概永遠不會回來找她了嗎？朽葉眨眨眼。

　　『我想要以非人的身份和他相守，會一直一直在這裡等著他回來。』

　　說完之後女鬼就安靜了下來，按理來說，抱有執念不入輪迴的人都多少帶有一點瘋狂，但這名女子卻只是沈默的等待，乖巧得過頭了。

　　如果千草當初能順利的過完一生，他看著千草日漸衰老最後離他而去，又會做何感想？儘管這些假設已經沒有意義，千草已經成為了鬼，又擁有那樣的武力和身份，除非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否則他們大概是不會再分離。朽葉重新邁開步伐，朝藥草的生長地而去。

　　很難說清這份心情，是悲哀還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