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老師怎麼辦？〉

P.T.
✿最自豪的事：成為現在的自己
✿最悲傷的事：與其思考這些，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更有用
✿談談自己吧：如果有任何想聊的，請跟我說吧。
→米勒．羅納德
　　健身時聽到其他人的對話，談起〈通信ing〉，說是可以像筆友一般交談心事的APP，因此試著下載。大約使用了兩個多月。收到的信都會盡量回，非常努力想接住每個往下掉的人，但對方中斷信件來往後也並不會特別沮喪。

Chocolate
✿最自豪的事：當然是帥氣的外表囉，哈哈
✿最悲傷的事：上學快遲到了還沒挑好耳環^^
✿談談自己吧：好像沒什麼特別的......吧
→薩米．馬丁森
　　休學期間已在使用〈通信ing〉，把它當作可以閒聊但不必經營人際關係的管道，除了分享生活細節外，偶爾也會小小抱怨，但不會過多。有時午休會趴著在書桌下回信，但朋友問起就會笑著把話題帶開。

──

　　「你說什麼都能跟你說對吧？那麼我要講囉？呼──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可不能嘲笑我喔，我會生氣的！開玩笑的啦^^總之就是......『喜歡老師的話，該怎麼辦呢？』就是這樣。」

　　送出信件後，薩米將手機推進抽屜，臉埋進書桌上交叉著的雙手，閉上雙眼呈「午睡姿勢」。可心臟卻沒有要靜下來的趨勢，依舊不受控地怦怦跳著，像是嚐了口櫻桃味的甜酒，又像是看見沐浴在陽光下、溫煦含笑的米勒。

　　「喜歡老師」，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

　　大人們會說你只是個孩子，而同儕瞞不住秘密。但如果，有人能聽他青澀的初戀，還有因身分差異而帶來的不安，那就好了。他沒想過跟老師能有些什麼，米勒對他，和對其他同學都差不多，即使如此，能待在老師身邊，就已經覺得安心。

　　向P.T.提起，薩米也經過一番掙扎。雖然滿腔情意暗藏於心未嘗不可，但有人能聽自己傾訴，還是好上一些。他跟P.T.也聊幾個禮拜了，從只是談些生活瑣事，到後來連題目和煩躁心情，對方都能耐心幫他梳理。雖然薩米總覺得麻煩別人非常不好意思，可APP另一頭，那個謹慎又溫柔的人卻不厭其煩地告訴他：這沒什麼，不必擔心會打擾到我。

　　少年試著靜下心陷入沉睡，腦袋卻更加清醒。他一手枕在額頭下，另一手則按開手機螢幕。只見上排通知列中，多了一個信封圖示。被拆開的信封中，有著若隱若現的愛心。

　　本就毫無睡意，如今更是精神一振。薩米迫不及待地點下，經過幾秒的拆信動畫後，P.T.的回信倏然映入眼簾。

　　「這不是什麼需要被嘲笑的事情啊。對方是個怎麼樣的老師呢？」

　　回覆只是短短兩句話，薩米卻禁不住地勾起嘴角。可一想起自己最初提起這話題的目的，眼底閃動著的光芒又逐漸淡去。

　　「是個溫柔又好看的人，也因為這樣，在學校非常受歡迎。其實......我感到困擾的，不是對老師的心意，而是因此而感覺到嫉妒。總覺得這樣不好，但是一想到老師會和對方在一起，又覺得很不開心。」

　　終於意識到自己對米勒的感情，是發生在這兩週。

　　原本看著對方走在身前、領著自己的身影，就覺得非常安心。但是不知不覺中，薩米發現要是兩人能並肩而行、要是談話中米勒掛著淡笑的同時，能撫平自己偶爾翹起的頭髮，那種時刻自胸口膨脹開來的欣喜，比起心安更令他滿足。

　　有天薩米放學後到辦公室找米勒，對方卻不在位置上，待他繞去後走廊，才見著老師的身影。整條廊道上僅一人獨佇，高瘦而結實的青年身穿俐落白襯衫，正垂眸為盆栽澆著水。陽光披在青年身上，澆水壺流瀉而出的水流在白衣上頭映照出彩虹。米勒此時才注意到少年的存在，他側著抬起頭，眉眼微彎：「薩米，來了？」

　　那時他顧不上回答，只慌張地聽著自己過響的心跳，怔愣在原地。

　　──老師，真好看啊。

　　從那刻起，主要吸引薩米注意的，已經不是米勒對自己的溫柔與指導，而是女學生們望向老師的愛慕眼神、女老師對這位同事的親暱態度，以及那偶爾出現在米勒桌上的，染著香水味的信封。

　　喜歡老師怎麼辦呢？因為喜歡老師，所以看不慣那些朝老師伸去的雙手、投去的目光，還有遞出的禮物。明明自己對老師來說只是一個學生，卻為這些事情平白無故地苦惱，明知道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結果，卻還是因為老師而感到七上八下，該怎麼辦呢？

　　「喜歡一個人，因為這樣而感到嫉妒與不安，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能理解。不過如果因為這樣的心情而過度影響到自己的狀態，不是很對不起老師給予的溫柔嗎？嫉妒的時候就想想自己比情敵們還優秀的地方，其他時候就好好生活。至於跟老師談話時，就專心享受吧。」

　　「對了，今天天空很藍吧，一邊看著天空一邊聽聽這首歌，應該會很不錯。雖然歌詞的意思並不太符合，不過副歌部分還不錯：）」

　　下午的課堂，薩米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也許是因為P.T.說的話，也或許是晴空湛藍、微風正好。雖然不安猶在，但他也在努力讓這樣的情緒不要成為生活中的唯一。下課後，他躲到圖書館後方角落，點開了連結、調大手機音量，薩米仰望著無際天空，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任由旋律在空氣中舞動，並逐漸將自己包裹。

　　為了補充一點能量，放學後也去找老師問物理吧──薩米裝作無可奈何地想。

　　「謝謝你，心情果然有好一些了。其實我用這樣的暱稱，也是因為老師的緣故。他喜歡吃巧克力，雖然總說甜食都還不錯、沒有特別偏好，但只有他自己不知道，當他將巧克力放入口中時，微笑起來的模樣看上去真的很快樂。」

　　確定了放學後的行程，上課時間突然變得漫長起來。薩米熬了彷彿一整天，才終於等到放學鈴響。方才先寫完了兩天後才要交的物理作業，就是為了待會有個名目可以靠到米勒的辦公桌旁。他將書包往肩上一甩，抄起物理考卷，興致沖沖往老師辦公室奔去。

　　還以為肯定是早已收好書包的自己能先馳得點，一推開辦公室的門，頓時見得已有兩名女孩站在米勒面前，手裡捧著課本。高昂的心情慢慢落回原處，像是顆洩了一半氣的皺皮球，薩米靜靜關上辦公室門，小步小步朝米勒座位挪過去。

　　「等我一下啊。」米勒很快注意到往這邊緩緩移動的身影，他側身拉開抽屜，從裡頭揀了顆可樂糖，遞給薩米後，重新低頭看向女孩手中的課本。

　　本來應該有些嫉妒的，但看到自己掌心的糖，低落的情緒又瞬間消失無蹤。薩米撕開包裝，將糖果投入嘴中後，在辦公室四處晃著找尋垃圾桶，丟完垃圾後又慢悠悠地溜達回來。

　　「......所以解題時你要注意，這裡是在描述速度還是速率。」解釋完畢後，米勒簡單地為女同學的疑問收尾，然後便低頭整理桌上資料，絲毫沒發現兩位女孩留戀的目光與遲疑的腳步。

　　終於，待那兩人離開辦公室，薩米瞬間坐上米勒身旁的板凳，將考卷平鋪在桌上，「老師，我這題不會！」

　　薩米特地挑了一題計算時最花時間的──為顯逼真，還事先將計算過程擦去──他興致勃勃仰頭望去，卻只見米勒挑起一邊的眉，對上他的視線。青年語氣有些無奈：「這題型不是上禮拜問過了嗎？都不試著寫寫看？」

　　完了，弄巧成拙──薩米在心底暗呼糟糕，懊惱卻在面上顯露無遺。他只好低頭乖乖趴著寫，完全沒意識到米勒眼裡閃過的一抹笑意。薩米慢吞吞地動著筆，一邊思考應該要刻意寫錯計算過程，好讓老師細心教導，還是磨磨蹭蹭後寫出正確答案，讓老師稱讚自己一下。

　　猶疑間他抬頭看去，米勒卻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專心，只低頭在手機上打字。是傳訊息給誰呢？打的字那麼多又那麼專心......薩米下意識咬緊下唇，等他注意到下沉的心，已在唇瓣上留下齒痕。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強迫自己專注於眼下這道雖不難但繁雜的物理題，刻意操弄下，鈴響後過了幾秒，薩米才意識到自己聽見了什麼。

　　先是清脆口哨聲，然後是短促的信鴿鳥鳴。這是〈通信ing〉的通知鈴聲，因為太過獨特，薩米絕不可能錯認。他順著聲響看去，筆袋旁自己的手機，全黑螢幕的上方，亮起了一個小小的信封簡筆畫。

　　想起自己早些時候聽完歌後，就忘了將手機調回靜音，薩米只能慶幸自己下午的課並沒有滑手機。他收回目光，「老師不好意思，那是手機通......知。」

　　米勒手裡仍拿著手機，，目光在薩米手機與薩米之間逡巡數遍，面色複雜。他看向薩米的眼神，薩米不曉得代表著什麼，只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米勒沒開口，只是拇指又在手機螢幕上靈活點按，不一會，他停下動作，轉頭盯著薩米手機。薩米困惑地跟著看去，卻在下一秒，再次聽見了〈通信ing〉的通知。

　　薩米頓時僵住。

　　「有通知，怎麼不打開來看？」米勒的聲音較平常低沉，可腦袋一片空白的薩米卻沒察覺。明明可以不用照著做的、回去以後再確認訊息就好......不知是否被米勒的磁性嗓音蠱惑，薩米按開了通知。

　　「聽你的形容，感覺就是個很可愛的人呢。我也喜歡吃巧克力，想到因吃巧克力而開心的同時，還有人能這樣注視著自己，就感覺是雙倍的開心。說起名字，我是不是沒提過我暱稱的由來？是物理老師的縮寫喔，physics teacher。」

　　「薩米？」

　　薩米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既覺得後頸發熱，又覺得指尖冰冷，緊縮在一起的心臟逐漸下沉到地底。幾秒過後，他抓起手機一躍而起，就往門口奔去，因大動作而向後翻的板凳撞出巨大聲響，卻因辦公室沒有其他人而不致引起騷動。

　　他什麼都顧不到了，只想遠遠地逃離這裡，但是沒辦法──薩米的手腕被一隻更寬厚的手掌給箍住，怎麼也無法掙脫。

　　「薩米同學，太過分了吧，」米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既不如平常相處時那般穩重自持，也沒有教課時那樣有自信。他說：「跑是什麼意思，想扔下我一走了之嗎？」

　　「你早上時問過我一個問題對吧，那麼現在換我問你了：『如果喜歡上自己的學生，該怎麼辦呢？』薩米，這次，換你回答我。」

　　Fin.

　　2022.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