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陌這年冬天，這座山村註定無法安寧。
理應寧靜的深夜，卻被憤怒的指責填滿。
「為什麼只有你沒事？一定是你把大霧帶來的……」
「果然是災厄之子，當初那個女人死掉之後就該把你趕出村子……」
「把他獻給火吧，陽光一定就會回來了……」
少年被逼到角落，背靠著牆發抖。
他緊緊抱著破舊的白狐玩偶，不停搖頭。
「不是我……」
「否認也沒用，只有你沒得病……！」
眼睛裡充滿異常的血絲，皮膚曬成古銅色的男子伸手，粗暴地扯過白狐玩偶。
「請住手吧。」
一聲輕嘆從旁傳來。
注射槍的槍口抵上男子的脖子，毫不留情的扣下板機。
「睡過去再醒來，你會冷靜一點。」
男子摀住脖子，卻軟軟的倒在地上，另一隻手伸過來，撿起了滑落的白狐玩偶。
穿著和周圍格格不入的男人將注射槍轉了一圈，威懾性十足。他身穿方便行動的黑色斗篷，脖子上掛著橙色的護目鏡。
他拍掉玩偶上的灰塵，將它還給主人。
「雖然很感謝你們給我水跟食物……但有些事情，果然不能視而不見啊。」
少年愣愣的看著護目鏡，看見自己徬徨的倒影。
「封閉守舊也要有個限度吧，看看外面的樣子，蟲霧早就瀰漫了整個世界。醒醒吧，你們會生病是因為這些霧啊……」
他瞇起紅色的眼睛，語氣無奈。
「等天亮了，就下山吧。山下已經研究出解藥了，你們該去找他們求救。」
村民沉默且憤怒，但他們忌憚著男子手上的槍，不敢動作。
「天亮時我會再去拜訪村長，但這孩子我先帶走了。」
朝著少年伸出手，男子柔聲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霧太濃了，牽著才不會迷路。」
少年微微縮著脖子，猶豫地伸出手。
冰冷的手和溫暖的掌心交疊，驅走了一些夜晚的冷意。
頂著村人們想把他們兩個生吞活剝的眼神，他牽著少年踏入濃厚的迷霧。
一路上，他沒有說話，而少年只敢盯著大地，沉默地繼續向前。
直到他們走到男子先前找到的地窖，並落下鎖之後，男子才放心地嘆出一口氣。
他鬆開牽著少年的手，拉開一小段距離。
「他們有傷害你嗎？」
少年搖搖頭。
而男子發現，與其說是少年，這孩子更像是個剛長大的男孩，應該只有十歲左右。
「那就好，看來我到的很即時。我是阿修羅。」
阿修羅露出溫和的微笑：「我該怎麼稱呼你？你的名字是什麼？」
「媽媽叫我『靈』。」
「有姓氏嗎？」
「歐陽、歐陽靈。」
「我可以直接叫你靈嗎？」
他詢問，換來歐陽靈點頭的回應。
為了安撫歐陽靈，阿修羅開始解釋自己的身份。
「我是來自山下的研究員──嗯，你就想成是想跟這些濃霧對抗的人就好了。我們無法消除濃霧，但可以不要在霧中生病。村裡的其他人都病了，所以必須要讓他們下山去治療。」
「我也生病了嗎？」
「啊。這倒沒有，你看起來是唯一沒有染病的人。別在意，有些人本來就不會被蟲霧侵蝕。」
阿修羅站起身，替孩子整理睡覺的稻草床。
「我明天會勸他們下山，然後再送你一起下去。你就在這間倉庫裡等我吧。這是給你的床，時間不早了，休息吧，晚安。」
他睡在另一個角落，偷偷觀察著歐陽靈。少年原先還有些不安，但終究敵不過睡意，抱著玩偶沉沉睡去。
◇
天亮了，但濃濃的白霧沒有散去，遮住了大半陽光。
叮囑歐陽靈不要隨意出外後，阿修羅戴上護目鏡，獨自去了村落。
歐陽靈等了很久，外頭微弱的日光漸漸消失，倉庫的門才被輕輕敲了兩下。
他按照阿修羅的叮囑，沒有主動開口，只是靜靜等待。
「我是想要孤身走遍世界的人，現在很安全，你可以開門。」
聽到了正確的暗號，歐陽靈墊起腳尖開門，卻看見男人頭上和衣服上不知道是誰的血跡。
他瞪大眼。
「抱歉，嚇到你了吧。出了點意外，我沒想到會惡化的那麼快。」
阿修羅摘下頭上的護目鏡，蹲下身替他戴上。
「這裡的霧比我想得還濃，你先戴著，我們下山。」
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
阿修羅原想避開村落下山，卻發現不管怎麼樣都繞不過，只好帶著他經過充滿屍體的村落。
有不明的東西將村人們啃食，屍體殘破不堪。與其將他們好好埋葬，不如先帶著歐陽靈離開──他是這樣想的。
現在卻有些擔心，這個景象會不會對少年造成傷害。
果然，下山後他緊抿著脣，抓緊懷裡的狐狸玩偶。
「抱歉，讓你看見可怕的東西了。」
「……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
歐陽靈悶聲開口，聲音顫抖且低落。
「在起霧之前，叔叔阿姨都對我很好。起霧之後，他們像是被怪物吃掉一樣……是不是我害了他們？」
「不。」
阿修羅握著越野車的方向盤，僅僅瞥了他一眼。
「他們只是運氣不好而已，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在世界真正毀滅前，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你記得他們的好，而不是只記得壞的樣子，這樣很好。」
少年看起來還是很沮喪。
「嗯……我的工作是到處尋找仍然存活的人，並且讓他們能得到解藥。」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突然想向仍然幼小的孩子解釋這些，只是繼續說下去：「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想做些什麼的話，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下一個地方？」
「去哪裡？」
「去拯救還倖存的人。」
「……好。」
迷惘的少年和一時興起的男人，兩人一起踏上了旅程。
少年長大後，成為男子最得意的助手。
很多很多年後，成長為青年的歐陽靈終於忍不住問了年長的監護人：「為什麼那時候您會救我呢？在您的任務中，帶著一個小孩只會拖慢行動的速度而已。」
「──我相信命運。」
監護人看著他，露出溫和的笑。
「命運把你帶來我身邊，我想帶著你一起走遍全世界，一起體驗很多不同的事物。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