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がくれた奇跡(ひかり)

君がくれた奇跡(ひかり)

悠季


「孝太郎前輩,你當初是為了什麼才成為麻取官?以你的聰明才智,多的是想招攬你的公司吧?」


你為什麼會想成為麻取官——這個問題,他已被問過不下數百次。


「啊啊,的確。還沒畢業就已經收到很多研究室的詢問了。」


「不會真的是為了尋找抗藥體質吧?」


「你說呢?」


面對他曖昧不明的微笑,夏目春僅是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臉上寫滿了「嗚哇我不懂天才的想法」幾字。


「對了,總覺得孝太郎前輩,好像沒有什麼打從心底害怕的東西欸。」


啊,樹前輩跟關前輩聯手要你好好整理資料山算不算——後輩的嗓音浸染連他都聽得出來的調侃。


「沒有。」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輕易動搖他的意志。漫漫研究之路坎坷又崎嶇,在意他人的冷言冷語和訕笑對他的研究一點幫助都沒有,面對誰也無法保證能開花結果或就此成為廢論的「假設」,他選擇了前者。


而他以為這份深信,絕對不會有動搖的一日。


就像女巫直到被綁上火刑柱前,都深信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在幫助他人一樣。



刺眼的陽光透過未拉上的窗簾,毫無阻隔的灑落他房內。琥珀色的眼瞳接觸到光線的瞬間本能緊縮,而當其他感官慢了半拍甦醒,由井孝太郎才知道吵醒他的不是陽光,而是持續不間斷的門鈴聲。


「吵死了,到底是——唔!」


一隻腳才剛跨下沙發,便不偏不倚、堪稱完美地踢落自己昨晚堆在沙發角落的書堆,雖然號稱「所有東西都在我掌握之中」,但睡迷糊了的天才藥學家還是有失足的時候。


門內的動靜似乎傳到了玄關外,聽見這聲「咚」的巨響後,門外的門鈴聲暫停了幾秒。


「孝太郎前輩?孝太郎前輩你沒事吧!?」


三秒後,急促的門鈴聲再起,頭痛欲裂的由井孝太郎一時間僅能維持整張臉被地板擁抱,而一雙修長的腿則可憐兮兮地掛在沙發上的窘樣。


《女巫的起源——中世紀的現實哀歌》,一定是睡前讀了這本書的關係,才讓他夢到自己成為女巫的夢。


不,男性的話,用「巫師」來形容比較妥當吧?他轉動頭部,小心翼翼地將雙腳繞過倒塌的事故現場,雙手使力撐在地板上,才終於平安無事地脫身。


索命般的門鈴聲在此期間仍持續著。


「來了。」


由井孝太郎揉揉眼,瞇起眼透過貓眼窺見來者何人時眼神一亮,三兩下便解開了防盜鎖。


「早安,泉。」


「孝太郎前輩你沒事吧!?」


「嗯?如你所見,我很健康。」


然而泉玲卻露出了「你要不要先照鏡子再聽聽看自己在說什麼」的驚恐表情。


「…………孝太郎前輩,你頂著這張喪屍臉說這句話完全沒有說服力喔。」


「喪屍?」


「嗯,會吃人的,那種喪屍。」


「泉,喪屍是不存在的,但如果利用藥物確實是——」

「我這只是打個比方!你現在的臉色真的很不好,昨天甚至在辦公室暈倒了,你不記得了嗎?」


記憶像蒙上霧靄,朦朧地看不真切,由井孝太郎只要嘗試運轉大腦進行思考,後腦勺跟太陽穴傳來的鈍痛便會進行阻礙,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大腦此刻卻背叛了他,從起床那刻起便感受到的暈眩感隨著清醒而愈發明顯。


「孝太郎前輩,關前輩要你今天一天在家好好休息。」


「不,我——」

「再這樣下去,犯人還沒抓到,你會先倒下的!」


平時蓬鬆柔順有光澤的粉色長髮扁塌乾燥、隨意披散,就連髮尾都有明顯的分叉損傷,明明是曾自豪的說過「粉色頭髮可是我的驕傲」的人,如今就連好好打理的時間都沒有。


由井孝太郎對研究有著超乎想像的執著,這是全搜查企劃課的人都知道的事。而做為麻取官又是精通藥學領域的專才,除了案件相關的分析,有時也會接到來自警視廳的委託,忙到忘了吃飯或沒時間闔眼都只是稀鬆平常,但對方針對這次案件的態度明顯有著她所無法理解的固執。


「『魔女的眼淚』?」


「啊啊,聽說是目前在新宿一帶年輕人間很流行的商品。」


眾人的視線全聚焦在關大輔桌上一包看起來再平凡不過的餅乾上。


Malefica——那是一間座落在小巷內、小小的占卜店鋪,遠離新宿車站與周邊熱鬧的主要街道。一開始就如同尋常占卜攤位一樣,自稱是「魔女的後裔」的店主,運用其高超而巧妙的話術,一一道破來訪者的來歷與煩憂,為不少人解決了原以為得不到解答的難題,在占卜圈內漸漸累積了一些名氣。


就在半年前,Malefica開始販售一些號稱能招來福氣的開運小物,一開始還只是很正常且相當常見的玩偶擺飾或香氛蠟燭,但是——


「這款『魔女的眼淚』,在網路上出現了一些不太妙的傳聞。」


「『吃了這款餅乾後,感覺整個人神清氣爽了很多,一整天都能活力充沛,做什麼事都超級順利!非常感謝Malefica老師』……唔哇,這餅乾感覺超有問題的。」熟練地點開各社群網站,做為時下年輕人代表,夏目春三兩下便找到了有關餅乾的相關情報。


青山樹隨即湊過去一起瀏覽,然而他的表情卻隨著一篇篇體驗者的心得滑過視野而愈加深沉,「我看這要不是加了違法藥物,就是這些人被洗腦了吧。」


「人心是非常脆弱的,特別是在徬徨無助時,更容易被趁虛而入。」關大輔皺起眉頭,「這封,是今天早上匿名寄到麻取部的郵件。」


「『請救救我』……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寫欸。」


簡短的求救字句橫在眾人眼前,但光憑這點無法判定此一求援是否和藥物事件有關,更不可能發配到搜查企劃課來,也就是說——


夏目春推了推眼鏡,「這封郵件的寄件地址,該不會剛好就是Malefica的官方聯繫方式之類的吧?」


「沒錯。」


「……世上不太可能有毒販自己製造商品販售,還對外求救吧?」青山樹狐疑地又看了一次郵件內容,陷入沉思,「看來事有蹊蹺。」


今大路峻跟著點了點頭,「最合理的推測,大概是Malefica背後還有什麼勢力在運作之類的。看來這次也需要進行潛入搜查了呢,關前輩。」


「啊啊,餅乾成分就交給由井分析,其他人都到會議室集合,要開緊急搜查會議。」


「是!」


餅乾成分分析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但由井孝太郎的行為舉止,卻明顯地出現和往常不太一樣的反應。


那像著了魔似地把自己關在研究室,反覆對著早已得出詳細成分的餅乾進行更深入探索的行為,就連同期的青山樹都沒有看過對方那麼執著到近乎瘋狂的反應。


「啊——雖然孝太郎前輩平常追在玲醬身後跑就已經很驚人了,但這次真的很——不對,是非常不對勁。」


視線在電腦文件與深鎖的研究室大門之間來回,夏目春並不是那種喜歡干涉他人的雞婆性格,但就是這樣的他,也從其他夥伴的反應與盤據在課內的沉重氛圍(氛圍來由還是他的鄰座),明白此次情形非同小可。


「我說玲醬,你沒有從孝太郎前輩那裡聽說什麼嗎?」


努力想靠工作轉移自己注意力的泉玲慢了半拍才回神,「嗯?啊,那個——」


「什麼!?你跟孝太郎前輩已經一個禮拜沒有說上話了?」


「也沒有到完全沒說上話那麼誇張啦,基本的打招呼還是有。」


「玲醬,對象可是那個孝太郎前輩喔!那個甚至可以毫不在意大家眼光,在辦公室公然對你熱情示愛的孝太郎前輩喔!」夏目春指著研究室的方向大喊。


「啊哈哈……」泉玲苦笑著,「我也不是沒有問過,但每次都被一句『沒什麼』給打發掉了。」


無視上司命令又照常出勤,對於由井孝太郎究竟為何而苦惱,泉玲一點頭緒也沒有,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異常焦躁。


泉玲自知論頭腦論實力,自己都比不上對方,若非這特殊體質,她跟被譽為天才藥學家的男人,肯定會是永遠的平行線。


但奇蹟卻將他們的命運相連,讓他們的心靠得比誰都近。


不過,此刻近在咫尺卻讓她覺得遙遠到一輩子都搆不到的疏離距離,讓泉玲就快被自己不安的胡思亂想吞噬。



——孝太郎,你的頭腦,還有你口中所謂的研究,是把雙面刃。


鑽過窗簾縫隙的陽光朦朧擦亮室內陳設輪廓,沿著木質地板悄悄攀上床榻。日陽的溫度才剛觸及他懸在床緣的指尖,男人便已轉醒。


由井孝太郎先是眨了幾下眼睛,夢中最後那像是對著他,卻又不全然是對著他說的話,讓他困惑的只得從安穩的睡眠中清醒。


那大概是他記憶的一部分。人生經歷以回憶的形式存放於腦海,某天再以夢境的形式重演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身為魔女的他活過太長、太長的時間,早已不記得那究竟是何人,又是在怎樣的情形下對他說的話。


手臂的痠麻感將他的思考從漫漫記憶之海中抽離,粉髮男人視線轉往身側,卻見一個骨瘦如柴、卻睡得比他還香甜的女孩,正毫無危機感的蜷縮在他懷中。


森林裡的魔藥魔女——奇妙而詭異的稱號在他不知不覺中廣為流傳,本就甚少人涉足的黑森林更令人退避三舍,但這對成為謠傳中心的他來說並沒有造成太多困擾,熱愛研究各式藥草而不喜與人交流,善變而難以捉摸的人類對他而言甚至可說是可有可無,被人畏懼、疏遠對他來說更是如魚得水。


而甚少、或者該說幾乎不與人交流的他,床榻上又怎會一夕間忽然多了個人類小女孩?


「啊啊,對了,是我把她帶回來的。」


昨晚,他正為順利採集到只在夜晚開花的月夜草而愉悅到忍不住哼起小曲,回家途中卻在一棵枯樹下發現手拿粗麻繩的女孩。


骯髒到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衣衫到處都是縫補過的痕跡,鬆鬆垮垮地掛在瘦弱不堪的女孩身上,如柴的雙手使勁想將一頭圈成圓環的繩索朝樹枝拋去,卻因為力氣不夠而頻頻失敗。


糾纏成結的長髮下,隱藏著不輸給成人的堅強意志,但很可惜,那份固執並非為了活下去而猛烈燃燒。


「按你那個樣子,在這裡拋上百年也搆不到吧。」


萬籟俱寂的幽暗林間響起的任何聲音都足夠讓人驚懼,而眼前的女孩聽見他的話音,肩膀劇烈抖動了下。


「多的是為了試膽來到這座森林的無聊人類,像你這樣為了尋死而來的反倒是少數。畢竟大家都在流傳,這座森林有個會施展禁術,召喚惡靈附在人類軀體上的『魔女』。」


「你是……魔女嗎?」


「啊啊。不過,我所謂的魔女,跟你們人類口中的『魔女』,大概不太一樣就是了。」


緊握著繩索的小小手掌,嘎搭嘎搭地打顫著。隨後,一顆、兩顆,無數顆眼淚從低垂著頭的女孩眼中淌落。


「那,魔女……先生,可以殺了我嗎?」


「很可惜,我對拿人類靈魂召喚惡魔這種事沒興趣。惡魔大多是不好掌控的傢伙。」


「那,玲到底要怎樣才能真正死去呢?」


名為「玲」的女孩哭得更傷心了。


由井孝太郎是活過了好幾百年的魔女,他看過許多為了長命百歲而來找他索求靈藥的人,卻是第一次有人為了求死而朝他開口,「……你就那麼想死嗎?」


「我不在了的話,媽媽還有弟弟,就可以多吃一點了。」


原來如此,他的確有耳聞目前因久旱不雨、缺乏糧食,而造成大飢荒的事。為此,小鎮似乎已有好幾百人喪命。


「好吧,我答應你。」


話才剛說出口,女孩毫無生氣的絕望雙眼才燃起了星芒。


「但是,我有個條件。」


「只要是玲做得到的,什麼都可以!」


答應得真快,也不想想站在她眼前的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女。


「從今以後,你的一切就歸我了。」


「好!」



「那個,魔女先生……」


「怎麼樣,這個吊死的屍體(偽)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我敢保證絕對不會有人能識破我的魔法。」


「您答應的『殺了我』,是指這樣啊……」


枯樹樹枝上多了具高懸著的人影,而那個橫看豎看都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完全變了樣貌的臉,讓泉玲忍不住毛骨悚然。


「你以為我會真的殺了你嗎?」


「上吊而亡的人,都會是那個樣子嗎?」


「死狀很淒慘吧?啊,難道你是第一次看到?」


「除了驗屍官,我想一般人應該不會有太多近距離觀察屍體的機會……」


喔,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吐槽嗎?由井孝太郎牽起了笑,不只不畏懼他,還會吐槽他啊,眼前的人類女孩難得勾起了他的興致。


「這樣你還是想死的話,我不會再阻止你。」


這是我下的決定,所以不會反悔——女孩就這樣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跟著他回到了小木屋。


懷中女孩一瞬紊亂的呼息拉回他的意識。由井孝太郎發現這霸佔他床榻一角的人類,竟還變本加厲地握住他的手。


「媽媽……」


人類是情緒性的群居生物,一夕間必須面臨的生離死別總令人心碎神傷,更遑論眼前還只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


「我可不是你的母親,我是魔女,人類。」


落下的話語清清冷冷,但淡漠疏離的魔女卻沒有抽走被對方緊握著的掌心。直到對方的呼吸恢復平穩,他才慢悠悠地起身開始一天的例行工作。


女孩的學習能力比他所預期的強。天生的好奇心與絕不放棄的堅韌,都是作為一個研究家所必備的條件。多了一個極有天賦的小助手,由井孝太郎的欣喜之情全寫在臉上。


只是,有個聰明的小助手,還是有許多令他備感困擾的情形。


「魔女先生,您又擅自把我養在後院的雞拿來做實驗了吧!雞蛋都變成五顏六色了!」


「啊啊,那種蛋我暫且稱之為藥草精力蛋,只要吃一顆——」


「我是絕——對不會吃的!顏色那麼特殊的蛋,拿去市場上賣也沒人敢買!」


「這蛋我也沒有拿去市集兜售的打算,全都是要給你吃的。雖然外觀怪了點——」


「『但營養我可以保證』,上次我聽您這麼說,把變種的『傑克南瓜』做成的派吃掉後,整整昏睡了三天的事,您該不會忘了吧?」


伶牙俐齒的女孩氣鼓鼓地將手插在腰間,精力充沛的模樣已不復初見時的瘦弱,他所調配的「藥方」,確實有所成效。


「總之,請您不要再餵雞一些奇奇怪怪的飼料!」


不失禮儀的回嘴方式讓他漸漸了解人類父母要求他調配讓自己的孩子乖乖聽話藥水的理由。但這不是最讓他頭疼的。


「魔女先生,吃飯時間到了!」


在他第N次專注到忘了吃飯,少女氣呼呼的撞開研究小屋的門,一把奪走了他放在桌上的實驗半成品。


而這也是由井孝太郎第N次對女孩能如此輕易的撞開實驗小屋木門感到納悶,看似尋常的普通門板,他可是加了多層的魔法結界,以防任何不可控的萬一,但對方總能輕鬆闖入。


「……人類,放下你手中的瓶子。」


「您要是不好好吃飯,我就把瓶子摔破!」


「摔破的話,你我都會死在這裡。」


「那麼困擾的人絕對會是魔女先生,畢竟……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東西了,但是!包含庭院的藥草、魔女先生的研究紀錄,都是您很重要的東西吧?」


「人類的記憶力還真是一點都不可靠啊。你可是簽了契約的,我的所有物該把你也算進去才行。」


每當他這麼說,那雙凝望著自己的桔梗色眼眸總會出現他無法理解的動搖,明明他只是闡述事實。


但如今,那股動搖似乎也傳染到他身上,當他聽見女孩那句「我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內心一隅總會萌生「我還算不上你口中『可以失去的東西』嗎」,這類人類才會有的情緒性反應。


當由井孝太郎認為,這有些吵鬧,卻悄悄補滿了他內心一直沒有察覺到——或者該說視而不見——的空虛感,讓他的世界逐漸繽紛起來的日常會持續到永恆時,意外卻以他不曾想過的形式,徹底粉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


桌上的電子鐘悄無聲息地跳動著,凌晨三點四十五分,他整整失去意識兩分鐘。


「糟透了。」


視網膜還殘存著方才的夢境,一樣被綁在火刑柱上的場景,一樣的火勢,不同的是,不畏大火而拼命朝他伸出的小小手掌。


雖然沒有看到臉,但那隻手掌的主人是誰他再清楚不過了,他可是連對方的基因序列都能倒背如流,區區手掌根本難不倒他。


距離下一次加入觀察溶液A的時間還有15分鐘,他揉了揉因過度疲勞早已乾澀到快無法對焦的雙眼,視線轉向另一張桌面上擺著的筆電。


——孝太郎,你傳過來的資料我確認過了。很遺憾,我的想法和你是一致的。


「可惡!」


重重敲在桌邊的力道將培養孔盤內的溶液驚擾到四處飛濺,但研究者本人卻毫不在意地直接將孔盤掃落在地。


他知道做這種實驗也只是無濟於事,那種「成分」會造就怎樣的結果,他是最清楚的人。


那是他還在英國的大學研究所裡,進行研究時發生的事。


「孝太郎,你又熬夜研究沒回家了嗎?」


一早來到研究室的老師,看見飼養箱內精力充沛地在滾輪上不斷跑動著小白鼠,與擺放在一旁的計時器,深知學生性格的他立刻得出了結論。


「老師!我的研究終於有成果了!」


被研究室其他成員叨唸了數百數千次的資料山中探出了顆粉色腦袋,由井孝太郎像個孩子般興奮地拿著報告書,「如果我的推論沒錯,這種藥品未來如果能順利量產,一定能造福很多人類!」


密密麻麻的研究報告詳細記載著他經過多次試錯後得到的最終結果,未曾有人發現過的成分,有著比提神飲料還要更驚人數十倍的效果。不只能改善疲勞,還能促進人體分泌高於平均值的多巴胺,進而使人的專注力產生飛躍性的提升。


這確實是講求在短時間內,必須處理更多、更繁雜事務的現代人類,極為渴求的「藥品」。


「……孝太郎,你知道刺激人體分泌多巴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嗎?」


——當人體習慣了大量多巴胺的釋放所帶來的成效,會逐漸對這樣的物質產生依賴心理,甚至是成癮。屆時,那便不叫做「藥品」,而是「毒品」。


「我知道,所以我——」


「孝太郎,老師教導過非常多的學生,像你這樣資質聰穎的『天才』,確實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但是——」


「『但是,你的頭腦,還有你口中所謂的研究,是把雙面刃』啊。」


那時的他還太年輕,沒能聽懂老師想表達的真意。


由井孝太郎蜷縮著身軀,將整張臉埋在掌中。他第一次如此厭惡自己的大腦。


——如果,他當初可以早一點明白老師話中意涵就好了。


近乎死寂的實驗室傳來不清不重的敲門聲。


「由井,你還在嗎?」


「關前輩?」


敞開的門後出現一張無論何時都能成為眾人安心支柱的臉,同時也是他最景仰的上司。


關大輔越過對方肩頭,看見了造成方才巨響的元兇。但他沒有多說什麼,僅是將視線重回眼前確實能以「喪屍」來形容的部下。


「由井,關於『魔女的眼淚』,你是不是有話沒跟大家說?」


「……沒有。成分確實就如我提出的報告。」


「由井。」


「是。」


「這個搜查企劃課,不是你一個人的。那些『責任』,也不該由你一肩扛起。」關大輔以眼神示意他身後碎了一地的實驗。


「不,一切都是我——」


話剛說出口,由井孝太郎才驚覺自己中了圈套。


「那個餅乾,果然有其他內幕啊。」


雙手環於胸前靠在門邊的關大輔,笑得如往常般溫和。但那樣的笑臉卻被當事人歸在狡猾的微笑。


「沒想到我居然也有被關前輩套話的一天。」由井孝太郎像洩了氣的皮球般,長嘆了口氣。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詳情了嗎?」



「實驗數據外洩?」


青山樹拿著咖啡杯的手抖了一下。姑且不論他們身為同期的熟稔程度,對方在藥學界可是響叮噹的知名研究學者,實驗數據外洩可不是鬧著玩的。


「啊啊,不過是很年輕時候的研究數據了。」


「……孝太郎前輩,我覺得你現在也沒多老。這種話還是別在關前輩面前說吧。」


「夏目君,我覺得你這句話才是最失禮的……」


「你們兩個都別鬧了。」青山樹揉了揉眼窩,「真是,都什麼時候了。」


「由井,」關大輔比往常更慎重的呼喚,立時將會議氛圍與話題導回正軌,「你收到母校通知資料外洩的訊息,是在什麼時候?」


「三個月前。」


「假設對方也有個具備理科背景並懂藥理學的人在,加上藥品製程跟選擇地點鋪設販售通路需要花的時間……夏目,Malefica是在什麼時候開幕的?」


「我看看……啊,正好也是三個月前。」


「如果店長是共犯,開幕時間說不定是配合取得資料的時間,在進行周邊場域的調查跟試水溫。」


「請等一下,青山前輩,但如此一來不就跟店長發求救信件產生矛盾了嗎?」


「泉,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們還無法確定那封信是不是店長本人發的。上次你跟今大路偽裝成客人潛入調查時,也說了店內除了店長,還有一名協助製作跟包裝產品的員工吧?」


「可是——」


分歧的意見眼看著就要轉為爭論不休的僵局,關大輔出聲打斷了還想繼續往下說的泉玲:「兩人都先冷靜一下,我可以理解你們各自顧慮的點。泉說的沒錯,確實無法排除或許是Malefica的店舖地點正好符合販毒集團的需要,而被要脅利用的可能。但相對的,泉。」


「……我知道,青山前輩說的沒錯,店長……真曙小姐也有可能是共犯。」


「不過,話說回來,『提升專注力與精神力的藥品』,這類放在現在也像是什麼詭異宗教組織或直銷集團洗腦人用的、包裝的超華麗但實質上沒有任何療效的詐騙藥品,真不愧是孝太郎前輩欸。」


「不,實際上是確實有相當顯著的療效。只是,關於成癮的問題一直沒辦法解決,最後在老師極力反對之下作罷。沒想到……」


對不起,因為我的年輕氣盛跟任性妄為給大家造成困擾,甚至還出現被害者——輕的不仔細聽就會消散在空氣中的道歉,浸染了由井孝太郎不曾在他人面前展露過的脆弱與自責。


見向來自負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同期消沉的模樣,青山樹嘆了口氣,「孝太郎,你連夏目的吐槽都聽不出來,看來是真的並得不輕。」


「啊?」


「你老是調配一些莫名其妙的飲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關前輩沒開口你就抵死不到現場的任性更是人盡皆知,事到如今才道歉會不會太晚了?」


「太失禮了,我那也不到抵死不從的程度吧?」


「還有力氣回嘴的話,不如先想想怎麼調製解毒藥劑怎麼樣?」


「那種事我當然——還沒想到。」


接在不協調停頓後竟是如此令人意外而震驚的發言,由井孝太郎對研究有多癡迷是眾所皆知的,而無論是多嶄新的藥物,對方總有辦法在成份分析完畢後思考著製作解藥的方法,永遠都能比他人預想的再多想一步,是他被譽為天才的其中一項主因。


而這樣的他,竟也會有「忘了思考調配解藥」這樣的疏漏,眾人只當他是因實驗數據外洩造成身心疲勞所致,沒有再繼續追問。


然而泉玲卻從那對琥珀色瞳眸順閃即逝的不安流光,察覺事情另有隱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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