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1994年克拉玛依火灾，究竟有没有说“让领导先走”？多年后成为罗生门

备注：本文援引《红星忆史录》
1994年12月8日这天，在新疆克拉玛依市的友谊馆剧场，正在举行一场文艺演出。这是当地教育局为了欢迎上级部门前来进行评估验收的官员们，所特别组织的。

1994年12月8日这天，在新疆克拉玛依市的友谊馆剧场，正在举行一场文艺演出。这是当地教育局为了欢迎上级部门前来进行评估验收的官员们，所特别组织的。

当天，友谊馆剧场里可谓座无虚席，包括全市十多所中小学的学生、教师及有关领导近800人汇聚于此。傍晚6点过后，演出正式开始。 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演出开始后没多久，舞台上便出现了意外状况——不知怎么回事，有布条开始着火……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之际，火势迅速蔓延，从舞台直冲而下。现场随即乱作一团，场面变得不可控制…… 最终，这场无情的大火造成300多人死亡，其中大部分都是中小学生。消息传出后，震惊了全国上下。不仅如此，不久之后，《中国青年报》刊发的相关报道里，提到在火灾发生时，现场有人高喊“让领导先走”，引发了轩然大波……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时间回到1994年12月8日。这一天，克拉玛依市教育局为欢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教委的“两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评估验收团的25位官员，组织了全市7所中学、8所小学的学生、教师及有关领导共796人，在当地的友谊馆剧场举行专场文艺演出活动。
这所友谊馆始建于1958年，是一座苏联斯大林式建筑。1991年经过整修后，它重新投入使用。馆内一共有810个座位，主要由前厅、左右回廊、观众厅和舞台构成。观众厅与左右回廊和前厅之间，分别通过两扇木质隔音门相通，回廊与前厅则通过双向侧推拉折叠门连通。
在北侧回廊那里有两个厕所，舞台北侧是后台，里面有拉幕机和配电盘。后台通过6号门与外界相连，6号门比较宽，是角铁框架的木质门，主要供道具出入。
友谊馆一共有10道门与外界相连。靠近舞台的是6、9、10号门；南北两侧回廊各有两道门，结构为双扇木门内加装金属侧推拉折叠门；前厅有三道门，均为玻璃门外加装铝合金卷帘门。观众入场时，是通过前厅的三道门中的3号门进去。
那天下午，等学生和老师们纷纷入场后，领导们并没有准备到场。就这样，在等候了一个多小时后，本市及上级领导才陆续过来。
终于，人都到齐了。下午6点5分左右，演出正式开始。十几分钟后，来到了由克市第二小学所表演的第二个节目。

就在此时，舞台后端的幕布由于附近的灯光过热，被烤得燃烧了起来。根据事后多位幸存者的描述，在第一个节目结束时，就已经有人闻到了焦味，但当时并没有在意。
于是，当第二个节目开始后，舞台上开始有着着火的布条落了下来。台下的观众很快注意到了，但有人以为这是演出使用的道具，对此不以为意……
突然，有一大团着火的幕布从舞台上掉了下来。看到情况有些严重，有人上去把舞台前端的幕布拉上进行阻隔，观众也就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了。
与此同时，在前端幕布的遮掩下，场馆工作人员开始紧急灭火。事实上，就在几周之前，友谊馆的舞台便曾发生过因照明灯过热引发的阴燃转明焰的火灾。当时场馆方面采取的对策，是将幕布降下来，这样到了地面就可以从容灭火了。
然而，12月8日当天，之前负责这一工作的电工被派了出去不在现场，导致无人知道该如何让幕布下降。当幕布无法降到地面时，火势即将难以控制……
不久后，一个装饰用的呼啦圈被引燃，热气令幕布膨胀得像一个气球。终于，火光越来越大，从舞台后方冲了出来……
面对这一惊人的场面，现场顿时乱作一团。据克市二小校长黄文华事后回忆，此时馆内“没有一个人指挥”，“喊谁谁都听不见”……

随着火势的蔓延，场馆内的电线出现短路，灯光随即熄灭，现场陷入一片昏暗之中。这个时候，后排只有一扇卷帘门开着，第一批逃生者就从那里逃了出去。
然而不久之后，那扇卷帘门就因为断电掉落了下来。这样一来，8个外侧安全门都呈封闭状态，还困在馆内的人们如瓮中之鳖……
为了拯救里面的人，馆外人员试图用各种器械把出口撬开。有人将防盗门钢条扳起，有人将窗户的铁栅栏砸开，使里面的人能够钻出来。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消防部门也派出人员前来。直到第三辆消防车到来，现场才有了消防斧。当消防员用斧头劈开大门后，发现里面很多孩子已经奄奄一息……
最终，经统计，这场大火共导致325人遇难，其中288人为中小学生，其他则为教师、工作人员、家长和官员等。此外，还造成130人受伤住院。
这场事故中，学生和教师的死亡率相近，都在40%左右。经医生鉴定表明，死因除了烧伤、窒息之外，还有近百名孩子是被踩踏身亡，孩子的尸体上有成人的鞋印。

在火灾撤离过程中，克拉玛依本地的官员全部生还，其中的3名市教育局领导和17名教委成员里，除了副市长赵兰秀外，均及时脱险。而赵兰秀面部严重烧伤，最终生还。
而来自新疆自治区的验收团23名官员中，有17人在火灾中遇难，其中包括两名带队的正处级督学，其他6人也都受了伤。
除此之外，有学生家属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当天晚上有一名学生的父母在太平间里发现孩子依然有心跳，经送回抢救后得以生还。因此，他们怀疑救护人员并未对“尸体”是否有心跳进行仔细检查。
事发之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消防局的消防专家会同有关人员，连夜赶到克拉玛依进行事故原因调查。四天之后，他们将事故原因定了性。
据时任自治区公安厅消防局副局长廉钰介绍，这场火灾的过火面积并不大，而造成重大伤亡的主要原因有几点：
1.安全疏散门进行了上锁关闭，并全部加装了铁栅栏和推拉门，严重违反了当时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条例》第11条规定：“人员集中的公共场所，必须保持安全出口疏散通道的畅通无阻”。
2.友谊馆室内的装修、舞台用品，大部分采用易燃可燃材料：吊顶采用了五合板；座椅由化纤布、人造革、聚氨酯泡沫和麻袋片构成；幕布则全部是化纤材料。这样一来，导致空气中弥漫着有毒气体。
3.上级主管部门在知道友谊馆舞台曾经着过火的情况下，仍疏于整改，现场消防器材欠缺不全，南侧回廊很可能被当作仓库进行使用，堆放了许多杂物。
“让领导先走”的争议
这一惨痛的事故发生后，引起社会各界的强烈关注。由于遇难者大多为中小学生，更令事件的悲剧色彩进一步加重，令人感到无比痛心。

就在灾难发生20多天后，《中国青年报》的一篇通讯《人祸猛于火——克拉玛依“12·8”惨案的警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在这篇报道中，提到了一件事——在火灾发生时，现场有人喊道“让领导先走”，令读者愤怒不已……
很快，各家媒体就此事进行了各种报道和评论。有报道指称，喊话者是时任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训中心的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况丽。不过，在接受采访时，对方既否认了自己说过这话，也表示没听到别人有类似的喊话。
不仅如此，时任克拉玛依市副市长赵兰秀也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否认自己听到有人喊“让领导先走”。还有报道指出，有亲历者表示这句话是演出开始前有人说“演出结束后，同学们不要动，让领导先走”，而《中国青年报》的报道搞错了说话时间。
然而，多名火灾幸存者均对《南方周末》记者证实，确实有一个女领导在火灾发生时说过这句话。
当时读初二的学生金素敏描述到，有个女的站在领导席前，拿着话筒让学生不要乱，都坐下来。听到她这么说，原本想逃离现场的学生们就都坐了下来。但此时，领导席已经空了……
还有一位当时坐在后排的学生表示：“当时领导坐在中间的前几排，在让我们坐下别动的时候，我看见他们慢慢地往两边散开，从过道慢慢往后走”……
而那场演出的报幕员、时年9岁的女孩周雅静事后也回忆道：“在通道里，一个爷爷用力推开我们往前跑。我认识他，他就是演出前我给他献鲜花的那个爷爷”……
关于喊话的人，也有其为时任市教委副主任唐健、市领导赵兰秀、赵征等不同说法。除此之外，还有一名生还的体育老师称是一名男性说了这句话。
多年之后，在一家电视台的采访中，很多当事人也都证实了自己听到了“让领导先走”的喊声，并亲眼目睹领导们最先从左侧大厅进行撤离。之后，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在遇难学生中，一位叫袁媛的女生坐在剧院最后一排，原本离开着的安全门最近，却依然未能逃生。据其家长推测，女儿在班里比较听话，可能是听到有人下令不要乱动，才错过了逃生机会……

而从消防工程的专业角度，有相关教授认为应该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但说话的时机和氛围很重要。不仅如此，他认为“让领导先走”这句话对逃生没有实质性影响。经其分析，外地领导可能确实先于当地领导和师生离开座位，并向正门方向移动；而此时火灾失控，现场大规模逃生开始，导致他们被人流围困，结果非死即伤。而当地领导没有率先离开，大规模逃生开始后位于人流末端，看到正门发生拥堵后，可以迅速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从侧面回廊进行逃生。如果外地领导不是先于当地领导离开，是没有理由不跟随当地领导的。
事后问责处理及后续
这场悲剧过后，检察院对14名友谊馆工作人员和官员提起了公诉。第二年，法院判决其中13人犯有重大责任事故罪或玩忽职守罪。
法院认定，友谊馆负责人阿不来提·卡德尔、蔡兆锋等未对之前消防部门提出的整改要求进行整改，七个安全疏散门也只开了一个。这些责任人被判有期徒刑4至7年不等。
时任新疆石油管理局副局长方天录由于抢先逃离火场后没有及时报警，被追究刑责判了5年；同单位的况丽最终被判4年；演出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在大火中逃生的市教委副主任则被判了5年。

在火灾中面部严重烧伤的分管教育的副市长赵兰秀，被认为是当时个别“没有先走”的本市领导之一。“我是主管教育的副市长，做了20多年的教育工作，对孩子们太有感情了，怎么可能扔下先走？”多年后，在自己的家中，她激动地说道。
在1994年底公布的处理人员名单里没有赵兰秀，可次年她被逮捕并起诉。最终，赵兰秀被判4年零6个月，后因伤被保外就医，未实际入狱。
2006年12月，有媒体对这场事故进行了后续报道。在那100多个伤者中，一位名叫杨柳的女孩当时还在医院进行治疗。
那场灾难中，杨柳先后勇敢地救出三个小伙伴，最后自己被热浪扑倒。如今，她救出的一个女孩已经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
“我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只希望下次去北京的手术能够成功”，这位坚强的女孩说。
而另一位幸存者金素敏则于几个月前喜结连理。婚礼那天，在化妆师的帮助下，她的容貌几乎看不出烧伤的痕迹，被截去的一只手，则掩藏在另一只手捧着的鲜花中。

1997年时，克拉玛依当地决定将友谊馆炸掉，新建一个广场。在很多市民的抗议下，这个计划进行了一些改动，将友谊馆的门厅保留，主体建筑被爆破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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