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影】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及影】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campooo


19年《年少的歡喜》解禁合誌文。

寫於2017,關於夏天的故事。



  到底走了多久呢?不知道。影山在腦內自問自答。只隱約感到沙灘的潮潤開始一點一點滲進鞋尖。

  又踩著沙往前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偏過頭。

  「我們要走去哪裡?」

  「不知道,直直走就對了。」

  「會走進海裡的吧?」

  及川沒答話。影山嘗試在一片黑暗中看見他的神情,但什麼也沒看見。

  「好暗⋯⋯」影山又悄聲說。他的小指似乎隱隱約約勾到了及川的,輕輕擦過又退開,一次又一次,交會又錯開。

  「抓住我的手。」及川忽然小聲而確切地說。「及川前輩要死了。」

  影山猶豫了一下。

  「我沒有害怕喔。」

  「又沒說害怕的是你。」

  影山又愣。只是一秒的遲疑,有誰已經牢實地握住他的掌心。

 

  影山牢牢盯著交握的手,又抬起眼試圖看清身側的及川。然而黑暗中只看見一片模糊。不知為何忽然便焦躁了起來,影山想──應該是生於光裡的人才對吧?在黑暗裡一點也看不清。

  而模糊的、看不清的東西,就不免讓人覺得焦躁煩心。

  就像現在這個關係。

 

  ──現在這個關係?影山又在心裡重複。這個關係?實際上也是他自己製造的哦。他乾巴巴地想。這個關係。

  而若要搞清楚什麼是「這個關係」只能回溯到兩個月前了吧?

 

  關係開始的瞬間可能始於那個他困窘地向日向求救的早晨。

  「怎麼談戀愛?」晨練中被拉到一旁的日向看著影山,懷疑地瞇起眼。

  而他又乾咳了幾聲,別開視線,聲音僵硬又乾澀。「就是⋯⋯我有個朋友最近有這個煩惱。」

  「⋯⋯原來你有我以外的朋友嗎?」

  ──不只有朋友,我現在還有男朋友。他心情複雜地在內心補充。

  「不說就算了。」

  「沒說不說啊。」

  他思考般摸了摸下巴。

  「嗯,大概就是傳傳訊息、講講電話什麼的吧?」日向最後如是說。

  於是開啟了關係。

 

  不。不對。又踩著沙走了幾步。影山想自己應該再往前回溯一點──只要一點。

  所以說,到底怎麼回事?影山乾巴巴地試著回憶。

  是那樣的吧?──地點轉移至仙台車站,而時間回到三月的最後一天。

  關於那天最初的記憶似乎是從那一刻開始的:火速湧上什麼的漂亮眼睛,手緩慢收回的緊握的什麼,最後緊咬唇垂下眼迅速從眼前跑開的女孩子──那一刻影山是認真想搞清楚發生了什麼。然而徒勞無功。

  應該是有其他線索的吧?一瞬後,他低下頭想。應該要有的。除了剛剛跑開的女孩子之外。

  對,落下了這個──他和誰正牽著的手。

  影山屏著氣息,緩慢地抬起視線,而那個誰正陰著臉看著他。

  「⋯⋯呼吸。」那個人說。

  而他動彈不得。

  「──給我呼吸啊!你這個大白癡!」終於及川爆發似地捏上他的臉。

  影山忽然清醒般重咳了起來,讓空氣又一次灌入肺裡。隔了一會,他又震驚地盯著他和及川此刻還牽在一起的手。

  「很主動呢。飛雄。」

  及川沉著臉,盤問般說著。

  「突然出現又突然跑上前,打斷女孩子對我的小心翼翼的告白。」及川異常緩慢地說。「說著及川前輩已經有戀人了,這樣的話。然後──」

  說著,及川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那雙此刻仍然交握的手。

  「現在怎麼辦?情路莫名被斷的及川前輩非常火大。」

  影山又重重咳了幾聲,視線無可救藥地找不到定點。

  「要怎麼辦啊?我可是損失很大。」及川逼近他窘迫的神情說。「明明可以有可愛的戀人的,但是現在──」

  「那麼想要戀人的話,我不行嗎?」然後他聽見自己微弱的聲音說。

  而幾秒後,影山想自己當時八成是這麼看向及川,然後粗聲粗氣地大聲宣布了──「所以說,既然那麼不爽的話,就跟我交往啊!」

  及川瞪大雙眼,愣於原處。

  隔了好久,他意義不明地笑起來。「這種要求,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好吧。那麼我會很期待作為戀人的飛雄的哦。」

  他在前往東京的新幹線行駛前一刻,笑咪咪地這麼說了。

 

  而影山在那天之後的晨練求救般地詢問日向,接著開始了好像是一般人會進行的戀愛關卡。事情是這樣才對。影山乾乾地向自己糾正。

 

  首先是訊息。

  那個早晨從晨練至某個上午課堂──某個台前老師正解說著趨光性什麼的課堂,影山第五百次盯著夾藏在課本裡的手機,一邊皺眉,一邊伸指敲了敲螢幕上的名字。

  及川徹。

  和他交往中。他恍神地想。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在那一天──及川畢業後前往東京的那一天──出現在那裡?不自覺做了那樣的事?又說了那樣的話?

  不知道。影山模糊不清地自問自答。可能是出於趨光性什麼的?像老師說的那樣。而不知隔了多久,下課鐘聲響起,影山腦子裡忽然晃入了不久前日向給他的答覆。

  傳傳訊息?不是什麼難事。影山盯著手機螢幕又想。

 

  ──早安。然後他花了整個早上終於在午休時打出了兩個字。

  幾秒後,他收到回覆。

  ──已經中午了哦。

  影山盯著螢幕好半晌後,終於皺緊眉放下手機,抬起眼乾乾地看了看天空。

  下午上了什麼課完全沒印象。講台前的景象彷彿一場流動的美術展,如一幅一幅難以理解的抽象畫投影般一格一格虛晃過去。

  幾小時後,終於有幅畫面在他眼前定格。

  ──晚上來說說話吧?你打給我還是我打給你?

  手機裡,及川這麼說。

 

  接著是電話──像一般的情侶那樣。

  那晚影山甚早便處理好一切可能妨礙他的雜事,然後靜靜地──前所未有地專注於手機螢幕。

  晚間十點零四分電話響了。

  影山立刻接起。

  「哦。好快。」電話那端的人似乎笑著說。

  「⋯⋯及川前輩。」

  「什麼?」

  一陣寂靜。

  「唉,戀人這麼沉默寡言是不行的吧?」隔了片刻,及川幾乎痛心疾首地說。「沒有什麼甜蜜的話嗎?」

  影山忍不住皺眉。「比如?」

  「想你。這類的。」

  又是一陣寂靜。

  而影山快要把眉頭擰爆時,及川痛徹心扉的聲音又一次傳來──「唉,本來應該是女孩子用撒嬌的語氣這樣跟我說的,可是⋯⋯」

  「──我整天想你想到明明想問下次什麼時候回宮城但卻只打得出早安兩個字想到上課時所有老師都變成模糊的樣子!你這個⋯⋯!」

  想罵什麼卻沒罵出口,但仍成功止住了惱人的聲音。

  「⋯⋯是這樣啊。」及川最後乾乾地說,似乎一時也找不到合情的措辭。

  影山憋著臉,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別氣啦。」及川軟下聲音。「別不說話啊。」

  「不知道要說什麼。」

  影山小聲回應。不知為何在排球場上面對及川的好勝和氣勢一下了場就像消了氣的氣球一樣在空氣裡捲飛一圈,然後徹底墜地。他想。

  「隨便說點什麼。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也好。」

  「⋯⋯今天晨跑多跑了半小時。」影山試著說。

  「嗯。好好收操了嗎?」

  影山點頭,像及川可以看到似的。「嗯。」

  「及川前輩呢?」

  「今天睡過頭了,來不及晨跑,不過去夜跑了。說起來,今天是個沒什麼好說的一天呢。既沒有任何意外,我本人也沒有出現精神錯亂的現象。」

  影山聽出什麼般,又不悅地瞇起眼。

  「不過呢,今天腦子裡確實一直是笨蛋飛雄的樣子。」

  影山愣著沒答話。

  「一直想著你哦。今天。」

  最後影山連自己是怎麼結束對話並掛掉電話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那天之後,像一般情侶那樣的訊息和電話仍持續著。一切持續著,但影山總有種及川在等待他主動進行這些事的感覺。比如主動的說著瑣事的訊息,和主動的睡前電話──只是不知為何最後對話最後總是變成這樣:

  「⋯⋯然後日向那個呆子啊他──」某日,影山忽然想到什麼般停下。

  另一端的人似乎很久未出一點聲響。

  「及川前輩?」影山低聲問。「睡著了嗎?」

  「⋯⋯沒有。」片刻後,及川帶著睡意的聲音才悶悶傳來。「你繼續說。」

  影山於是困惑地接著說,直到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最後總是這樣的。影山側身躺在床上,安靜地試著從電話那端聽見及川睡著了的沉穩呼吸,並在自己也撐不住的時候,輕輕說一聲「晚安」,然後掛掉電話。

  他好像是認真的?睡著前的一刻影山總是模糊地這麼猜測──而我也是。因為趨光性什麼的。好像又有誰模糊地補充。

 

  然後是現在。

  五月的最後一天,影山抽到商店街贈送的海岸露營卷,然後得到及川促狹說著「哇嗚──一下子就進展到過夜嗎?」一周後的現在。

  不過儘管他那麼說了,但實際上及川也就只在碰面後短暫露出了讓人火大的神情而已。其他時間裡他都是這樣的──想著的同時,影山又瞥向暗夜中的及川──是這樣的,和這個關係一樣模糊不清的樣子。

  比如營火旁隨著火光閃爍的神情,比如現在好像被浪潮聲沖散的表情。

  又比如說此刻影山的心情。

 

  「飛雄。」而及川忽然開口。

  影山又看向他。「什麼?」

  「往前看。」

  他說。

 

  再一次抬起頭──或者說視線終於從交握的手與及川的側臉移開時,一陣銀藍色的浪花瞬地刷上他的視線。

  影山震驚地眨眨眼。而暗夜中於海面閃著光澤的藍並沒有因此消失。

  「是什麼神蹟嗎?」他瞪大雙眼問。

  及川停下腳步,似乎笑了出來。「是夜光藻。雖然說出來就不浪漫了。」

  「好險看到了。」片刻後,及川又鬆口氣般地說。「即使知道它的存在,但果然不親眼看見就無法相信啊。」

  影山沒答話,震驚的目光仍牢牢吸附於橫墜海面的藍光。

  腦內原本的不安似乎也被帶著光的海風吹散了。夜行生物的趨光性與其導航方式相關。他想起生物科老師似乎是這樣說的吧?──好險看到了。而及川這麼說。

  以避免迷航。望著夜裡勾勒海的輪廓的光,影山則模糊地在心裡補充。

  不自覺地,影山又緊了緊與及川交握的掌心。

 

  「原來是相信神蹟的嗎?」而隔了一會,及川忽然說。

  影山聞聲回過頭──還是看不清。焦躁忽然又於他腦裡竄生──應該是生在光裡的人才對吧?在黑暗裡一點也看不清他。他重複想著。

  「飛雄參拜或生日的時候都許什麼願望呢?」黑暗中,及川又問。

  影山困惑地瞇起眼,考慮了片刻。

  「希望排球可以打得更好,希望拿到更好的比賽成績,還有⋯⋯」

  「什麼?」

  「⋯⋯秘密。」

  ──早一天也好,希望快點站到與你直面的地方。

  但是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吧。影山想。

  及川沉默了幾秒,沒有追問。

  「果然是排球笨蛋會講的話啊。」最後他說。

  「及川前輩沒資格講吧⋯⋯」影山小聲地咕噥。

  「但是我不許願的哦。」

  影山聞言微微皺眉。

  及川安靜片刻後說。「我選擇相信更實際的東西。」

  「比如?」影山問。

  「比如訊息,比如聲音,比如手的溫度,之類的。」及川不輕不重地說。「就像聽說了夜裡泛光的海,但不實際看見就無法輕易相信那樣。」

  影山安靜又專注地在夜裡勾勒及川模糊的側臉,沒有答話。而刷上一層藍光的浪潮聲還在繼續。

 

  不知隔了多久,及川牽著他轉身走回乾燥的沙地並攤開睡袋,最後並肩躺下。

  星光取代浪花映入眼裡,而影山若有所思似地持續沉默。

  「因為不相信我嗎?」

  浪潮聲裡,影山皺眉盯著滿天的星斗終於說。

  「因為不相信我,所以想要訊息、聲音還有溫度,確認我不是開玩笑。」

  及川偏頭看向他,似乎驚奇地圓了圓眼睛,沒有回答。

  「但及川前輩是不是搞錯順序?」影山仍然神情不悅地自顧自接著說。「不是因為訊息、聲音和溫度所以喜歡,是因為喜歡所以才有訊息、聲音和溫度⋯⋯也不是因為事先知道有光所以想要親眼確定,是因為親眼見到了光所以拚了命想要靠近。」

  話一說完,影山便抿緊唇,留給及川一地沉默。

  「⋯⋯生氣了?」及川若有所思片刻後,側身面向影山問道。

  沒有回答。

  「那飛雄就相信我是認真的嗎?」及川又問。

  影山忽然一僵。他想起及川在排球場上一向以洞悉人心取勝,此刻他好像也被看透了,身體和聲音因此凍結。

  「看著我,飛雄。」及川的聲音又一次傳來。「我現在告訴你。」

  影山又僵硬了片刻,隔了好半晌才鼓起勇氣並且沒什麼底氣地微微側過頭。

  而只消四十五度的側轉便足以讓另一人湊上前吻住他。

  ──時間定格。

  及川終於退開時,影山睜圓了眼動彈不得。

  「飛雄落後太多了。」他若無其事地說。「身為前輩,我要開始趕點進度。」

  想要反駁些什麼,但沒有機會。張開口的瞬間,影山忽然又被拉進了誰的懷裡。

  「心跳好快。」那個人撫上他的手腕說。「難道是心臟病?」

  影山靠著及川的頸窩,渾身動彈不得。

  「⋯⋯那要一起去掛號嗎?」好半晌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及川好像笑了。

  又讓幾秒的海潮佔據了對話。影山確認耳際傳來的頻率般又伸手碰了碰及川的左胸口。

  「所以,是認真的嗎?」

  「不是都說要一起去掛號了嗎?」

  影山想了想,最後還是什麼也沒回,只是又往及川身上靠得更緊,把表情都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最終他們在無人的海邊睡了一夜。

 

  一夜過去,影山將醒般挪了挪身體,隱約間感到有什麼曝在自己臉上。

  「雖然要說交往早就開始了。」他的身邊忽然傳來聲音。「但是紀念日什麼的就訂在今天吧?」

  影山迷濛地睜開眼,看見及川坐在他身側,正極其認真地向上伸手,像抓住光。

  順著他的目光,影山也向上一望。

  自海面緩緩升起的成片的光沖散最後的春寒,最終斜斜地落在他的眉睫上。

  「快起床。笨蛋。」又下意識偏過頭,影山看見及川正回望他,隱隱揚起唇角。

 

  夏天好像來了。而握住及川朝他伸出的手的瞬間,影山看著攏於光之中的他,忽然愣愣地想。

 

  就在這一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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