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前に進むこと(終)
和總是充斥著濃濃藥水味、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白的醫院不大一樣,精神療養院裡頭多了點色彩和足以刺激味蕾的食物香。有時能聽見長廊的盡頭傳來刺耳的尖叫、謾罵、抑或啜泣聲,但大多都會在數分鐘內平息下來。
一晃眼,竟然是將近一年沒有拜訪這地方了。
手裡提著裝有草莓乳酪蛋糕的精巧白色紙盒,榊願在櫃台簡單登記過姓名和聯絡方式後,便隨同護理人員搭上電梯、緩步走到了610號病房的房門前。
「小川小姐。」護理師的指節輕敲門板,「您的女兒來看您了。」
踏入其中的前一刻總是最令人緊張。紫髮少女吞了口口水,空著的那隻手不自覺握成了拳狀,直到一聲微弱的「請進」傳進耳裡,才稍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她和護理人員鞠躬致謝後,小心翼翼地轉開門把、走進了母親所身處的空間裡頭。
這天天氣極佳,窗簾大敞,一束陽光透著玻璃窗散成了大面積的塊狀空間,像是罩子似地將整張床給包裹住。而她的母親坐在床上,面朝外頭,長至胸口的捲髮為光影暈染、顏色近似尚未熟成的麥穗一般,從肩側傾瀉而下。
「媽、媽?」她用躊躇的口吻喚道,而床上那人回過頭,朝她微微一笑。瞇成兩條細縫的眼睛裡頭仍可依稀窺見幾抹晶紅。
太好了,今天的狀態看起來不錯。她心想。
「你來了呀,願。」
「嗯。」少女於是點頭道,舉起手裡的盒子晃了晃,「我帶了媽媽喜歡吃的蛋糕來喔。」
「啊、是嗎?」她的母親歪了歪頭,並朝她招手,「過來吧?願也要一起吃才行呢。」
蛋糕最終被置於小型摺疊桌上頭,而嗜甜如命的她只挖了一小口鮮奶油放進嘴裡,將剩下的全留給對方。母親使用刀叉的方式仍是一如既往的優雅,舉手投足都像是在作畫,勾勒出一條又一條完美的曲線。草莓的紅色汁液將那人的唇縫都給填滿,小巧的嘴彷彿塗了唇蜜般亮著水光。
「怎麼樣呢,學校?」那人問,同時拿起紙巾輕點雙唇。她一下子覺得有些口乾舌燥,抿了抿嘴才開口回應,分貝不高、但語氣卻是較以往相比堅決了不少。
「很好喔。我——我有交到朋友呢。」
話一出口,就見病床上的人一下子瞠圓了眼框,先是沈默了幾秒,又將唇線扯成一道好看的弧。也是呢,願想著,畢竟以往來訪時,自己從未主動和母親提過「朋友」相關的這類名詞,都是得等對方問起,才會用曖昧的話語勉強搪塞過去。那時的她還講不出真話,就像她曾經也交不出真心。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她的母親輕聲細語道,「都是些什麼樣的孩子呢?」
「唔,這個嘛⋯⋯」
沒料到會被這般詢問,她愣了下。
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關於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嬌小少女,關於總是令她操碎了心的白髮少年,關於禮數周到且溫和的同班同學,關於性格和笑聲一般爽朗的室友,關於擅長在玩笑話中夾雜真心和鼓勵的學姊,關於人如其名一般暖的鄰舍,還有很多、很多和她一樣,一邊在普通人與超能力者的兩種身份間掙扎著前行,一邊學著和自己的與眾不同和平共處的、溫柔的人們。
回首過去,她開始娓娓道來,一字一句都是回憶,也都摻雜著還未傳遞出口的感謝之情。
「在學校舉辦雪地大會的時候啊,先是認識了——」
等到把這些全數傾盡,她想她也有件事要詢問母親。那疑問在她的心底埋了將近十年,而一路走來她像是要強迫自己遺忘一般,將那短短一句話埋在幽深的土底。種子發芽茁壯,最終成了煩惱之藤,粗長的枝條將她緊緊捆住、毫無喘息的空間。
可如果是現在的自己,或許就有勇氣拿起鋤刀、斬草除根了。
『吶、媽媽。』她想她會這樣開口,『你真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