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女的资格》:育儿、打扫是她的责任?男性为何理所当然享受女性的家务劳动?

《厌女的资格》:育儿、打扫是她的责任?男性为何理所当然享受女性的家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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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AFP/James Hardy)

【精选书摘】

本文为《厌女的资格:父权体制如何形塑出理所当然的不正义?》部分章节书摘,经麦田出版授权刊登,文章标题与文内小标经《报导者》编辑所改写。

本书为康乃尔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凯特・曼恩(Kate Manne)继《不只是厌女》后的新作,延续前书的论述骨干,她将触角探入女人日常,不仅深入前作尚未提及的多重面向,并更进一步清晰描绘出厌女情结与其他压迫体系交织运作的内在逻辑:最难解的父权模式从不在台面上进行,它是一套关于男性特权的潜规则,叫「我有资格」。

通过不同领域的案例分析,曼恩犀利地指出在家务劳动、男人说教、性暴力与身体自主权等议题上,父权机制如何暗中运作,并造成实际压迫。本篇书摘聚焦在家务劳动内的性别不正义:当双方都有全职工作(每周工时大约为40小时)的男女伴侣成为新手爸妈时,男人在家中的工作量大约增加10小时,但与此同时,女人的工作量则增加了约20小时,因此,母亲角色必须承担比父亲角色加倍的工作量。「男人就觉得他们有资格享受我们的劳动。」一位作家达西.洛克曼(Darcy Lockman)写道,「这种资格感的光芒如此耀眼」,它也对许多异性恋家庭投下了绵长的阴影:拥有男性伴侣的母亲承担了远超出合理范围的育儿和家务工作。

男人未能在乎或拒绝在乎照护工作,此事不只出现在家庭脉络中,就连有偿的照护工作也极度不受男人欢迎。经济学者观察到,比起从事护理(如助理护理人员)、老人照护员,或担任居家照护助理,男人往往宁愿失业。然而,随着传统的男性蓝领工作逐渐在美国经济体系里消失,前述这类工作却愈来愈常见,并且需要有人去做。一篇2017年6月时刊登于《纽约时报》(The New Tork Times)上的文章直言不讳地指出:「解方看来很简单,传统的男性工厂工作慢慢枯竭,美国经济里成长最快速的职位空缺则是那些经常由女人从事的工作,为什么不让男人去做那些工作呢?」

「阳刚气概」的框架,同样在伤害男人自己

无庸置疑,阻止男性参与有偿照护工作的障碍之一,在于男人认定了自身有资格被授予更多传统的阳刚职缺;换句话说,工厂或爆破类的工作,且对白人男人而言,这种资格感在前作《不只是厌女》中,曼恩把厌女情结看作父权社会里的执法部门,用来规范、监督女性行为,并惩罚不符合规范的女性。曼恩指出,这个执法机制创建在一个父权社会的基本原则上:男性作为取用者,女性则是付出者。父权社会里的男性被认定为有「取用」的权利,理所当然可获得来自女性的情感、注意力、性,以及打从内心发出的爱。 在《厌女的资格》里,曼恩则将其论点持续延伸,把这种理所当然的心态称为一种「资格感」。她进一步抛出问题,探究这份「资格感/理所当然的权利」的内涵:相对女性,男性有哪些资格?这些资格导致他们向女性取用了什么?它们如何反映在个人与集体的行为和现象之上?尤其强烈。但另一个障碍则可能是他们的女性伴侣先入为主地认定哪类工作和男性伴侣的尊严相称。社会学家欧佛.夏隆内(Ofer Sharone)发现,当曾经从事专业工作的男人中年失业,就算他们愿意从事传统上属于柔性产业的较低薪工作,他们的妻子往往也会鼓励他们继续求职。同时,完全脱离劳动市场(相对于就业中,或失业中但积极求职)的男人比例已加倍成长──从1950年的15%成长到2018年的30%。

许多论述已经分析了当代美国(主要是白人)的阳刚气概面临到何种危机。在许多社区里,尤其是在乡村地区,没工作的白人男性愈来愈多,他们也处于愈来愈高的忧郁、药物依赖(尤其是鸦片),甚至有自杀风险。对此现象可能有许多解读,其中主要之一是,这是「意义」面临危机的结果:这些社会环境里缺少男人可以取得并给予其满足感的角色。然而,照护工作不只需要有人做,它们也是有意义的工作,不必然带有剥削性质,而且和其他传统的阳刚蓝领劳动形式相比,它们有着其他优势,因为一般说来,它们对身体和环境造成的损害较少。由此看来,男人对资格感的认定不只伤害到其他弱势群体,更伤害到男人自己,并阻碍他们找到方法去解决角色供需间的落差,而这个落差迫切地需要被填补。

男人,有资格享受更多闲暇时间?

伴随着男人经常觉得自己有资格从事某类有偿工作,他们同样也觉得,自己比起女性伴侣有资格享受多上更多的闲暇时间。如达西.洛克曼(Darcy Lockman)所言,多项研究发现,「工时长的父亲拥有负责更多育儿照护工作的妻子,但工时长的母亲则有着睡眠时间较长且花很多时间看电视的丈夫。

针对男人在有偿工作以外如何运用时间这个问题,此为答案之一。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提问却仍未解决:是因为男人比女性伴侣从事更多的休闲活动,所以他们家事才做得这么少吗?还是说,他们从事更多休闲活动,好让自己可以只做这么少的家事?

珍西.唐恩(Jancee Dunn)的丈夫汤姆喜欢骑单车,他在两人的女儿希薇亚还是婴孩时养成了骑长途自行车的习惯。唐恩的著作有着稍嫌不吉利的名称《我如何忍住不踹孩子的爸》(原译为:我如何在有小孩后不恨孩子的父亲。How Not to Hate Your Husband After Kids),这本书没那么学术,针对一群比较特定的受众:不是那些行为举止令人讨厌、不公平的男人,而是他们的女性伴侣,她们必须以某种方式找到一个不厌恶男性伴侣的方法。在唐恩和丈夫的情况里,尽管两人都是独立记者,有着差不多的工作时程,但他却负责仅仅10%的家事。唐恩写道:

我真希望他负担10%就够了,但那不够。我觉得他像是客人,住在我负责经营的旅馆里。我总是保持着沉默的女性主义立场,想看看他会不会挺身而出、帮我一把。这个计分过程从来没有尽头。 在我的怨怼上更加一笔的是,每逢周末,汤姆不知道怎地,总有办法在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泡泡里四处兜来转去。对他来说,一个典型的周六从一场和友人的足球赛或长达5小时的自行车之旅开始(似乎约莫从孩子脐带被剪断那一刻起,他开始迷上耐力运动,仿佛那声喀擦声是躲避球赛里的起步枪响,叫他快逃),紧接着是花20分钟从容地冲澡、晚一点吃的早餐、一场长长的午觉,然后再闲散地浏览各式期刊。与此同时,我则忙着送女儿去生日派对和玩伴家。周末晚间,汤姆在出门和朋友喝酒前不会先跟我说一声,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出家门,一副缺省我会负责孩子的洗澡和就寝时间的样子。

唐恩思索着,对于最终的这副局面,她所感受到的愤怒是否公平,毕竟是她「允许这个模式持续发展」。在我看来,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她的丈夫才是那个真正做出不当行为的人。(注)唐恩和先生在这个时期咨询了一位婚姻咨商师──波士顿地区知名的治疗师泰瑞.瑞尔(Terry Real),他每个小时索价800美金,为客户提供他的洞见──他就两人的情况也提出了同样明确的判断。瑞尔要求他们描述两人间一次典型的争吵过程,唐恩随后解说,某次汤姆为了帮一份杂志撰写相关的旅行文章,刚从一趟横越意大利乡间的自行车旅行回到家里,他返家后受时差所苦,因此睡了两天。与此同时,唐恩则持续扮演着单亲家长,当汤姆终于清醒时,唐恩很愤怒并对他吼叫。「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瑞尔对唐恩说,「我站在你这一边。」这位治疗师并不为唐恩找借口,以合理化她在回应丈夫的「自私和讲究」(这是瑞尔的用词)时所做出的某些举止;事实上,他甚至直言不讳地说出唐恩的行为属于「言语虐待」(因为她经常骂汤姆是「浑球」和「蠢货」)。然而,瑞尔在他的评估中也明确表示,尽管唐恩表达愤怒的方式可能令人无法接受,她的愤怒本身却是合理的,「脾气冲动的女人通常就是觉得自己没有被倾听。」瑞尔指出。

女人,有资格获得公平的家务安排

近期研究显示,男人之所以可以成功在家庭中少有贡献却不受责怪、安全下庄,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在异性恋伴侣关系内的女人受制于比伴侣更高的标准,也就是说,女人更有可能因为脏乱的住家、穿着打扮奇特的子女,或因为自己没有在每个上学日为孩子准备完美的午餐餐盒而遭到羞辱或责怪。另一部分的原因则可能是,就算男人的付出少得可悲,相对来说,他们仍算是好男人。正如洛克曼所言:

双亲家庭中的父亲在近几十年间提升了他们的参与程度,与此同时,有父亲的家庭数也减少了。很显然地,那些留下来关爱并守护后代的父亲不应只受到中伤。

当为男人设置的整体标准如此之低时,我们便会忍不住想拿一个都有出席的男性伴侣和父亲,与他那缺席的男性同侪比较一番,并得出他在道德上是令人钦佩,而非有所不足的结论。另一个不公平的比较则指向某个事实:当代的父亲做得远比他们的父亲多。平均来说,和前人相比,现代父亲的参与程度的确高出许多,然而,再一次,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搞清楚,此处在道德上最有意义的比较乃是介于男性和女性伴侣双方的比较。而从这个角度看来,女人的负担仍旧太过沉重,而男人仍然经常没有尽到本分。有鉴于男人的女性伴侣如今更有可能为家庭带来相当的收入,并投入相当时数的有偿劳动,上述所言更是格外真实。因此,在两人其他条件都相等的情况下,为什么她在家里就应该做比他多出许多的工作?答案当然是,她不应该。

此处的问题之一,可能是女人对自身资格的认定──或者说,是女人缺少对自身资格的认定。某些女人可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获得公平的家务工作安排,并给予自己和丈夫等量的闲暇时间。抑或,她们可能觉得自己理论上有资格,但在现实中却无法坚持,因为周遭的社会力量告诉她们不要坚持,还要她们永远「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一个女人有资格获得的,不仅只男性伴侣的「协助」或「支持」。她也有资格为了自己而获得等量的休息和闲暇时间,而非只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照顾者才能得到。

注:本文书摘经麦田出版授权,为阅读需要,部分截取内容有些许调整。

《厌女的资格》,麦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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